“針對那天的材料商和設備租賃商提供的數據,我請教了專業人士,這位專業人士正好知道那兩個項目,也到過現場。據他講,這兩個項目已經在建面積,不足兩萬平米。像這種項目,每平米建築面積,鋼材實際用量一般在二十五公斤,設計單位基本會設計成每平米三十到三十五公斤。就是按四十公斤計算,也才八百噸。而材料供應商提供的供貨數據卻是一千四百噸,並且相應的收貨小票及對帳單也確認是這麼多。
每平米建築面積,水泥用量一般是一平米二百五十公斤,兩萬平米也才五千噸。供貨商提供的數據卻是九千噸,小票累計及對帳單也是這個數據。施工方實際收到的鋼材和水泥,比應該使用量多了一倍,但現場並沒有多出的這些建材,連鋼模板和施工機械都少了很多。”說到這裡,楚天齊停了下來。
那天彙報的時候,楚天齊沒和王永新說上面這件事,他當時擔心暴露常玉州和自己的接觸,擔心因王永新猜忌自己,而對常玉州不利。
略一思考,王永新道:“這麼說,施工方把這些東西用到了別處,還欠下了供貨商的款項,但甲方几乎又不欠他們的。那麼,施工方就是成心這麼做,就是要把鍋甩給甲方——成康市政府了。他們怎麼這麼大膽?這麼大的虧空,難道早就沒有暴露?”
“毫無疑問,他們就是在向市政府甩鍋。至於他們爲什麼膽子這麼大,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瞭解的十多家供貨商,卻都不是在本地,本省的都很少,捨近求遠令人生疑啊。”楚天齊緩緩的說,“如果不是那三人,我們不知道這些供貨商,也瞭解不到那十多家的信息。供貨商離的那麼遠,也未必能聯繫上成康市政府。像他們這樣的供應商還有多少,還有多少個三千萬,我們不得而知。”
王永新點點頭,長噓一口氣:“是呀,對於只建了兩萬平米的半拉子工程來說,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確實令人吃驚。”
“市長,看看這個,您更吃驚。”楚天齊再次遞過去兩份資料,這次的是施工合同,成康市政府與鵬燕建築公司籤的那兩份。
“這一份一份的,還有嗎?一塊都給我。”王永新語氣有些不爽。
楚天齊一笑:“市長,彆着急,這是最後一份。我當時看這些資料,加上消化這些內容,用了差不多一週時間。我的水平當然和市長差的很遠,但市長肯定也得有個瞭解過程,我這才一邊彙報一邊分開給您。”
王永新手指對方:“你呀,你呀,說的好聽,我怎麼感覺你在諷刺我呢,要不就是捧殺我。”
“不敢,不敢。”楚天齊連連擺手。
簡單比對一下,王永新放下一份合同,看着另一份。很快,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漸漸皺成了一個疙瘩。看過一遍後,他再次看了個別條款,然後又拿起另一份合同看了一遍。
“啪”的一聲,王永新把合同摔到桌上,呼呼喘了幾口粗氣,然後靠在椅背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你怎麼看?”
“合同條款有問題。”楚天齊謹慎的說。
“我也知道有問題,到底問題到什麼程度?”王永新提高了聲音。
媽的,心裡有氣也不能衝我撒吧?楚天齊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卻沒有這麼講,而是一字一頓的吐出了四個字:“賣國條約。”
“對,就是賣國條約。”王永新一掌擊在桌子上,“我就想問問,這些經辦人是幹什麼吃的,相關領導眼也瞎了?一把手呢,他難道連這個都不懂?這裡邊有什麼問題,有什麼私下交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楚天齊心裡話:你問你的,我是不給你回答。
停了一下,王永新聲音緩了下來:“一份施工合同,竟然漏洞百出,不,不是漏洞,分明就是故意爲之。不但取費標準有問題,支付方式也有問題,竟然還笑話的付了對方五百萬保證金,真是孫花爺錢孫不疼。這是什麼合同?這分明就是不平等條約,就是霸王條款。現在對方以莫須有理由停了工,又故意欠了這麼多外債,該起訴他們了,可是管轄法院卻在雁雲市,這官司還怎麼打?”
雖然對方聲音緩和了一些,但楚天齊看的出,對方火氣更甚了,只不過是用這種表面平靜緩衝着。
“楚市長,我要感謝你,要不是你做了這些工作,我還真不知道這些事,不知要被蒙到什麼時候。如果真到有人跳樓那一天才知道,怕是就要出大亂子了。”王永新道,“你對這事瞭解的多一些,肯定也思考了好多,有什麼解決的好辦法,講一講。”
“這事我也是剛近幾天才接觸,有好多事瞭解並不準確,只是道聽途說,或是自己的猜測。至於好辦法,我真沒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不過對於這事的成因,或者說是根源,我倒是思考了一些,也有一些不成熟的建議。既然市長讓我講,那我就把思考的這些說一說,說的對與錯,都請市長多多見諒。”楚天齊先提前做了有關申明。
“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無論你講的準不準確,我都要感激你,你畢竟是在替政府操心,是在給我這個政府一把手支招。”王永新面帶微笑,“而且以我對你的瞭解,我覺得你一定能夠講出一些真知灼見的。”
楚天齊點點頭:“那我說。首先來說房屋補償款的事。這兩個項目,都是市政府主導的,政府是項目甲方,補償款也應該是政府來出。所以,款項不能及時到位,主要責任是在市政府。當然,有關單位截留個人款項,也可能會成爲導致矛盾激化的催化劑。按正常情況,有關單位應該把那些應給個人的錢再拿出來,但我想這些錢肯定已經支配完了。
從相關資料可知,當初政府構想的是,在項目建設過程中,即把寫字樓和商鋪招租,以招租的費用支付剩餘補償款,並支付工程款。可施工方只幹了極小一部分,就停了工,施工方的理由是政府欠款,其事實卻是他們心術不正,就沒想着通過老實施工掙錢,只想着他們牽驢,而讓政府來拔橛。我敢斷言,施工方早晚都會找理由停工,以停工狀態來掩蓋他們甩鍋的事實。所以,早停工未必是壞事,這樣正好減少了政府損失。也就是說,從開建的時候,就註定這兩個項目的爛尾命運。
退一步講,即使項目真能建成,即使真能招來企業或商戶,但就以成康的經濟發展現狀看,頂多也就是招到三成。這三成費用別說是支付所欠補償款,也別說支付銀行貸款利息,就連兩個項目日常運營維護都不夠,何況還準備支付後續工程建設款項。所以,以這個項目支付拆遷補償款,根本行不通,政府必須另想辦法,而且必須要抓緊。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房屋產權與使用權分離,也是導致款項分配不均的一個因素,其實這只是一方面影響。而這些房屋不能正常、快捷流轉,纔是一個更核心的問題,已經到了必須解決的程度。否則,就會影響政府工作,也會傷了民心,還會引起社會不穩。
再來說項目本身。這這麼一個小市區,就這並不大的經濟體量,竟然要設計一個高二十八層,面積十五萬平米的寫子樓——飛天大廈。還要設計一個高十六層,面積十萬平米的商業樓——四海商貿。這分明不符合市場規律,不符合當地經濟發展需要,完全就是拍腦門工程,就是政績工程。因此,這兩個工程不宜繼續建設,應該想想如何轉型了。
其實,在整個市區,城建停工項目不僅僅是這些。這些停工項目中,百分之八十多都是政府投資,可政府又沒那麼多錢,明顯就是貪多嚼不爛,其實那兩個項目也是這個特點。因此,城建這些項目,都需要論證其合理性,也需要論證一些項目的建設方式、出資方式。
這兩個項目的施工方,都是河西燕鵬建築公司,而這個公司現在卻在這兩個項目中故意欠下了大筆外債,存在商業欺詐行爲。政府必須要對其進行監管或調查,最起碼應該先讓其退出相關項目,並妥善處理那些債務。”
看到對方停了下來,王永新說道:“沒了?這個合同的事,你還沒說呢。”
楚天齊回答:“合同的事,我可沒考慮。”
“不能沒考慮呀,這畢竟是城建項目。”王永新笑咪*咪的說。
從對方的笑容裡,楚天齊忽然看到了一種叫做“陰謀”的東西。他急忙轉移了話題:“市長,我還要對剛纔說的內容補充一點,我認爲現在必須對全市那些半私有房儘快再次房改,否則後患無窮。”
王永新並沒有責怪對方轉移話題,但也未順着對方的話,而是說道:“看來城建項目果真是貪多嚼不爛,是未解決不可了。”
“叮呤呤”,鈴聲響起,是王永新的手機在響。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恭敬的說:“您好,我是成康市政府王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