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結怨恨一朝泯

法相向那個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嘆息,但口中仍是繼續說:“當日普智師叔走進草廟村,在村子後頭一間破敗小廟之中暫時歇息,無意中看到一羣少年打鬧玩耍,只是其中兩個少年吵鬧之後,少看心性,差點竟是做出喪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師叔及時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個少年。”

張小凡面上神情再度變幻,拳頭緊緊握緊,一雙眼中卻是明顯出現了痛苦之色。肖白穩住了張小凡已經快要爆出的煞氣!

“普智師叔本來也並未將這件小事放在心頭,只是當時天色慘淡,似有風雨將臨,便打算在那間破廟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張小凡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臉色。

回憶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間,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聲音緩緩迴盪着:“是夜,普智師叔突然從禪定中驚醒,發覺竟有一個黑衣妖人潛入草廟村中,意圖掠走一個資質極好的少年。普智師叔自不能坐視不理,便出手將那少年救下,但事情有詭異,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惡毒狡猾,竟是以這少年作爲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師叔,隨即趁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又以魔教妖法重創普智師叔。也就是到那個時候,普智師叔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妖人的種種毒辣手段,是爲了普智師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張小凡的肩頭動了動,卻沒有擡起頭來,衣袖之間,心臟之中隱隱傳來吸血珠上熟悉的冰涼氣息。千般滋味,萬種情仇,一起涌上心頭,你,又是怎樣的感觸?他默然,無言,只是全身繃緊,不由自主地,輕輕發抖。

“雖然那妖人手段陰險狠毒,但普智師父畢竟道行極深,雖是重傷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與那妖人力拼之下兩敗俱傷,雖然自身重傷垂死,卻仍然成功將那妖人驚走。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普智師叔卻愕然發現,那人竟然懂得青雲門道家真法異術,顯然與青雲門有莫大關係。”

“在普智師叔與那妖人鬥法之時,不知道是何緣故,白天裡他救了性命的那個少年,竟然也悄悄來到了破廟之中,幾番激鬥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過去。鬥法之後普智師叔雖將那黑衣妖人驚走,但是他已經油盡燈枯,重傷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續命在旦夕。”

“他老人家一來自知必死,心神已亂,再不能平靜處事,二來又憂慮那妖人日後必定要折返回來殺人滅口,他雖然並不懼怕,但這草廟村衆多村民,卻只怕難保不被窮兇極惡的妖人屠戳,如此豈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雲山求救,但那個妖人卻分明與青雲山有極深淵源,萬一上山之後一個好歹,自己喪命不怕,豈非又誤了衆多性命。”

法相面色淒涼,似乎也爲當年普智所處之絕境而傷懷,嘆道貌岸然:“普智師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歷史,在西方大沼澤無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兇之野禽‘噬血珠’,他老人家稟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門神通大法將此兇物鎮壓,日夜攜帶身上,以免其禍害世人。只是這噬血珠兇戾之氣實乃天生,雖然佛法護體,竟還是悄悄侵蝕了普智師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護持,看不出來而已。”

“當日,普智師叔面臨絕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參悟的宏願更是看來要化爲泡影,不由得心神激盪而大慟,不料,就在那看似絕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異想天開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條異路,來實現他的宏願。”

張小凡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了。法相停頓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師叔竟然想到私下傳授一個少年天音寺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後讓這個少年想辦法拜入青雲,如此一來,即可實現他一生宏願。當時他對佛道參悟之事耿耿於懷,一念及此,便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棄,隨後他權衡之下,便選擇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專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訣,同時對他交代了不可對外人泄密,將他一生心願,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張小凡極度壓抑的笑聲,在他低垂的臉上流淌出來,帶着幾分淒涼,幾分苦澀,更幾分哽咽。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蒼天,自嘆命運?

法相待他笑聲過後,面上浮現出一絲黯然,接着道:“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普智師叔施法讓那個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爲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體力已經漸漸恢復,原本打算就此離去,在三日之中趕回天音寺,交代後事。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青雲門收徒甚嚴,而他所選那位少年又並非千年一逢的那種奇才佳質,細細想來,青雲門竟未必能夠將這個少年收入門下的。”

“眼見平生最大心願又要落空,而自己離死不遠,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加上他重傷之後,佛法修行已然大損,遠不如平日,他體內那股被噬血珠侵蝕的戾氣,便就在此時此刻,發作了出來,終於做出了無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師叔心神動盪之時,被那股戾氣所襲,頭腦混亂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願,在他胡亂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兒,而且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故,因爲在青雲山下的緣故,青雲門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傷神色,手中念珠轉動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號也頌念不止。

“於是”法相的聲音,此時此刻竟有些顫抖起來,“普智師叔竟然想到了該,該,該如何讓這個孩子成爲孤兒,好讓他拜入青雲門下。那個時候,他完全散失本性,盡數被噬血珠妖力戾氣所控,終於,他慢慢走入草廟村中,開始開始殺人;而見到第一處鮮血之後,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兇性大發,竟然將草廟村中二百餘人盡數屠戳殆盡,招下了這滔天罪孽!”

“夠了,不要再說了!”突然,張小凡大聲喊了出來,猛地站了起來,已然是淚流滿面。“不要再說了”他聲音嘶啞,竟是哽咽不能成聲。

法相默然,緩緩低下了頭。禪牀之上,普泓上人睜開了眼睛,慢慢下了牀,走到鬼厲身邊,伸出手輕輕撫慰鬼厲肓膀,低聲道:“孩子,你想哭想罵,儘管哭罵出來吧。不過當日之事,你終究還是要聽完的。”

肖白口中輕聲嘆道:“你一心尋找真相找到了又不敢聽了嗎?”

張小凡泣不成聲。

普泓上人低聲道:“等到普智師弟他回覆神志,大錯已然鑄成,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他整個人如五雷男轟頂。一世功德修行,盡付流水不說,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幾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渾渾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趕回了天音寺,見到了我,所言並非其他,卻是向我說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餘,懇求我看在百年師兄弟一場的分上,爲挽回他罪孽萬分之一,日後不管怎樣,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盡力救助。”

張小凡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竟是無可奈何,數十年從未哭過彷彿一直堅強如鐵的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淚人。

但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脣,深深陷了進去,嘴角更緩緩流出一絲鮮血,竟是心神過於激盪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普泓上人面色悵然,道:“普智師弟他交代了這些之後,毒性發作,終於圓寂了。在他彌留之際,交代說他的遺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盤鎮護住,留這殘軀,希望日後那個叫做張小凡少年萬一得知真相,便請他來到此處,任憑他處置這罪孽無盡之軀。鞭笞亦可,挫骨揚灰亦可,天音寺一衆僧人,皆不可干預,以償還他罪孽千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