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的暖風吹過臉龐,只讓東川友次感覺到了一陣熏熏的茫然。
“噹啷!”一聲,手中的酒壺不經意間滑落在地,其中的殘酒很快流出來溼潤了泥土。
坐在自家院子裡面的一顆桃樹下,東川友次幾乎陷入了某種特別的狀態當中,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隻身飛在空蕩蕩的天際中央。
怎麼會這樣呢?直到現在東川友次也完全沒有想明白,爲何今天足利義持會做出這樣的瘋狂決定來?甚至連他的勸諫也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似乎將軍閣下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征服中原的美夢當中不可自拔,任何人的意見他都聽不進去了。
“好多的血……好多的殘肢斷臂……好多的死人呀!”有些癡癡呆呆的東川友次望着頭頂上青澀的桃子果實,嘴裡卻說着完全不相干的話。
至今未婚的他當然沒有妻子或紅顏知己在此刻站出來,陪着他悄悄說話展開心扉。因此東川友次只能在喝醉之後,完全喪失了自我意識的倒在桃樹之下。
待到第二天的陽光照射到他的臉上,東川友次這才眯着眼睛慢慢醒來。好一陣子,纔算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唉,還何必去想那麼多呢?知道了身在何方又有何意義呢?
隨着將軍閣下做出了決斷,並向天下各個諸侯下達了召集令後,一切的局勢已經失去了控制,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全國上下,無論是武士還是商人,甚至連農民偶讀陷入了某種極端的狂熱情緒之中不可自拔了。
“日本已經完了!不會再有前途了,我又何必糾結於身處何方呢?”喃喃聲中,東川友次慢慢站起身來,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酒壺,卻發現裡面的清酒早就流了個乾淨。
“看來,又要去打點新酒回來了”腳上早就只剩下了一隻鞋子,可東川友次也顧不得再去尋找另外那隻鞋子了,直接一腳高一腳低的就走了出去。
等到他來到了街上之後,卻發現周圍看見他的人每個目光都顯得有些怪異和,恩,是畏縮!就好像是見到了傳說之中的鬼神童子招搖過市,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驚訝和懼怕。
不過東川友次並沒有多想什麼,現在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連天下都快要滅亡了,別人如何看待他的目光分辨清楚又有什麼意義呢?或許,大家是沒見過只穿一隻鞋子就上街的武士吧?哈哈,我比那個瘋瘋癲癲的一休宗正和尚還要放肆呢!
直到走進了經常買酒的宿屋,東川友次才終於聽見了一聲驚呼:“喔噢,東川大人,您……失……失禮了,您怎麼會……怎麼會突然就白了頭髮呢?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麼?”
原來是白了頭髮呀?比起很多人即將失去頭顱,白了頭髮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東川友次可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徑直向老闆娘大聲道:“給我打一大壇酒,還要最好的下酒菜:蘿蔔乾、薰魚片、糯米壽司、納豆……全部都要。”
“嗨伊!”老闆娘也不敢多說什麼,趕緊招呼酒娘去準備酒菜,不過她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不安,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居然讓東川友次大人一夜間就白了頭髮呢!
“白了頭髮?噝……這個友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呀?”足利義持陡然聽聞這樣的消息,甚至感覺到了一陣牙疼。
就連上好美味的新鮮河豚,現在似乎吃下去也沒有什麼滋味了。或許這還是第一次,足利義持發現東川友次竟然會如此在乎某些事情。
要知道當初就算是足利義滿想要另立幼子繼承徵夷大將軍的職位時候,東川友次也不曾感到絲毫驚慌。他可是非常鎮定的分析,然後策劃出來了一出妙計就解決了危機。
甚至當他發現地方守護大名的實力居然已經強大到了足以威脅幕府統治的時候,也不過是翻手成雲、覆手爲雨就解決了所有的威脅。
可今天爲什麼會一夜間白頭呢?難道說那個瘋子商人所說的情況還真的嚇住了他?拜託了,你可是幕府第一兵法家,難道就沒有看出來這是明國使臣的計謀嗎?
倘若真的掌握着如此可怕的實力,那還何必要向幕府發出交涉意向?直接出兵解決掉一切敵人不是更簡單麼?足利義持從來都認爲,絕對的實力之下根本就不需要陰謀詭計!
既然對方還是選擇了更復雜的外交談判和要挾,那就足以證明對方虛張聲勢了。至於那個該死的商人,他說的話毫無疑問全都是謊言。當然,也有可能他是中了對方的幻術。不是說那個明國使臣是個道士麼?道士總該會一些讓人產生幻覺的手法吧?
不過這些小把戲在他的面前統統都會無效,他身後可是站着日本最高明的幾位僧人。由他們共同開光過的法器,完全可以粉碎明國騙子的那些小把戲。
只要等待天下諸侯進京,日本就將掀起史上最絢麗的篇章——沒看這份詔令發佈出去後,就連北九州和山陽道上那些心懷叵測之徒們都全部閉上了嘴巴。
哼,明國的使臣可是要日本獻上九州和四國作爲對上次失禮的賠償禮物呢!
若是把這些地方全都獻了出去,那麼該領地的諸侯大名和鄉下豪族們又該去哪裡呢?哈哈哈,明國使臣這次前來,還真是幫了我不少大忙呢!等我征服了明國,一定要饒他一命,留在身邊做個活生生的小丑來展覽。晤,真是好主意啊,哈哈哈……
想到了高興的地方,足利義持甚至忍不住當場就大笑出聲,並在隨後下達了另外一份手令:既然東川友次想要喝酒,那就將京都所有的好酒都給他買了送去,讓他喝個夠!
只有在日本武士真正踏上明國的土地後,他纔會真切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吧?
不過,我是個仁慈的主君,不會忘記他的貢獻,那個時候再去想法子補償他好了。
“晤,來人,繼續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