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樂二十一年,日本應永三十年,公元1423年,日本週防國,富田若山城門下町,嘉寧寺,正殿禪房。
隨着念仁和尚躬身離開,大內義從又指使幾名小姓守在門外,禪房內只留下了他和首席家老陶晴行兩個。不等他們有所動作,正殿後堂的禪房木門再度“吱呀”一聲無風自關。
禪房之內的光線頓時黯淡了下去,殿外的春天陽光透過窗欄糊紙照射進來,在衆人的臉上留下陰暗交織的影子來,使得白眉僧人大內義弘的臉色稍顯陰沉。
“父親大人……”大內義從剛剛開口再度催促一聲,就被對面的父親擡手製止。
“不用多說了,你們的來意我已經很清楚了。不過此事畢竟事關重大,還是待會兒親自請教天台大師,由他爲你詳細說說吧!”說完,大內義弘點點頭後就再度盤膝坐在身下的蒲團上,也同樣閉上眼睛開始默默誦唸經文。
結果只剩下了大內義從和陶晴行兩人面面相覷,卻是對此無可奈何,只能肅立等待。
幸好正殿禪房的面積還算大,兩人站在邊上也不覺得侷促。但此時此刻,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油然而起,兩人卻也不好隨意交談說話,只得默默站在邊上等候天台大師醒來。
雖然禪房內的光線在房門關閉後再度陰沉了下來,可是與大內義弘所不同的是天台大師飽滿而紅潤的臉頰上竟然浮現着一層聖潔的光芒。隨着默唸經文的頻率快慢,那層淡淡的潔白聖光也是忽暗忽亮。儘管大內義從和陶晴行不是第一次看見,依舊感覺心頭震動不已。
越是到了後來,甚至可以看見天台大師整個盤坐的身體表面都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純潔白色光芒,散發着異常神聖的味道,幾乎影響到大內義從和陶晴行的神智。
就連盤坐在黑眉黑鬚僧人邊上的大內義弘也受到了感染,慢慢從臉上盪漾出一種聖潔的光輝色彩。這讓大內義從和陶晴行相繼駭然,以前這可從沒有過類似的情形。
“晴行,你說這是什麼情況?父親……父親這是怎麼了?怎麼連他也……”
“看樣子大殿似乎是修行有成了呢!這……這是無上佛光哪!天台大師果然不同凡響,在日本建立陸上神國的願望,很可能就要達成了。”
“陸上神國?!”聽到這個名詞之後,大內義從的臉上頓時釋放出一種狂熱的光芒。
眼見兩位大和尚還在默誦經文,陶晴行又分析道:“大殿曾在今川貞世了俊被罷免了九州探題職務後邀約聯合,結果卻被嚴詞拒絕。否則當年的應永之役,便可實現大內家統御九州的目標了。現在今川了俊已然過世,後繼九州探題澀川滿賴的才具遠不如其父澀川義行。
“而九州心懷南朝的正義之士雖經嚴寒風刀霜劍催逼,卻不曾有過絲毫退縮。因此,若本家于山陽道振臂一呼,並非無可重現當年應用6年大殿於界町舉兵的風采。
“九州諸國,當可一鼓而下!島津、大友、菊池各家如今雖奉北朝幕府爲尊,但並非鐵板一塊。天台大師早有佈置,甚至在九州各地的豪族中也有內線。
“若是松浦家此次又當真身陷海賊困局當中,那隨即而來大明國的濤濤怒火,必然會席捲幕府。足利義持近年來倒行逆施,連支持他登上大位的斯波家都容不下了。
“一旦出事,絕對是衆叛親離的局面。大明國近年來整軍演武,據說去年還將蒙元殘餘力量盡數殲滅了個乾淨。其天降國師唐上仙神通廣大不在天台大師之下,豈能輕易得罪?
“只要百條君襲擊寧海鎮成功後撤離至平戶,想必松浦龍直定然會收下分紅。那時候,大明國這條巨龍所燃燒起來的憤怒火焰必然將松浦家燃燒殆盡。
“以下臣對大明國主君的瞭解,此事的善後之舉定然不會是一個小小的松浦家可以解決乾淨的。大明國在意麪子,那最終必然會是足利義持來承擔此次外交困局的結果。
“那時候大內家趁勢而起,只需振臂高呼響應南朝的口號,天下必然翻天覆地。陸上神國的開啓,就將會以這股血腥漫卷整個日本。
“到那時,不論是北朝持明院一系,還是南朝大覺寺一系,都將會成爲大內家手上的兩顆棋子。天皇一系維繫至今,不就是因爲他們身爲天照大神的後裔麼?
“如今天台大師奉天命女神摩伊拉指令重建陸上神國,大內家又何嘗不能成爲天皇般的存在流傳萬世呢?下臣提前預祝殿下,大內家武運昌隆、流芳萬世!”
“哈哈哈……”大內義從情不自禁的長笑出聲,只是目光觸及地上蒲團盤腿坐下的默誦經文的天台大師和父親後才急忙收斂的動靜。
不過即便如此,臉上的興奮之色依舊無法掩飾,稍稍有些急促的在地上轉了兩圈之後,感覺心情慢慢平息了下來,大內義從才小聲道:“若果有此日,大內家必不會虧待陶家!甚至我現在就可以許諾,今後的陶家地位便與今日的源氏、平氏和藤原氏相彷彿!”
陶晴行的臉上頓時也露出了十分迷醉的神色,並在隨後惡狠狠道:“陸上神國建成之日,就是我大日本光輝遍佈天下萬國之時。當集合傾國之力,先滅朝鮮,再圖大明國!”
大內義從也對此很是贊同,聞言後當即連連點頭:“吾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大明;若征服大明,必先征服朝鮮!想當年,義憲也曾這樣說過。”
“是啊!可憐義憲殿下英年早逝,否則以殿下西日本文韜第二武略第三的本領,必然會成爲主公的左膀右臂,大內家圖謀天下之路,也就不會如此艱難了!”
聽聞陶晴行如此看重弟弟,大內義從卻也只是淡淡的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若沒有義憲的犧牲,我大內家又如何能得到嘉寧寺天台大師的垂憐?所謂一飲一啄,前緣早定!”
陶晴行卻也沒有反對家主的話,只是深呼一口氣後轉身來到窗邊遠眺西方大陸,似乎目光要跨越千山萬水和茫茫大海,直逼大明寧海鎮:“主公,我似乎能看見寧海鎮的硝煙正在緩緩升起,幕府的最後餘暉正在落山。”
“哈哈哈,等到大明國和足利義持那個蠢貨拼的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之時,我大內氏的機會可就來了!”略顯焦急的搓搓手,大內義從道:“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陶晴行剛剛準備輕笑兩聲迎合一下主君的惡趣味,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整,擔憂道:“可下臣又聽說那大明國師唐上仙神通廣大至極,呼風喚雨都是等閒事耳,我們……”
“哈哈!”大內義從猛地揮手斬下,就像將什麼微不足道的東西掃進了垃圾堆似的:“根本不用擔心什麼,晴行你就是太過謹慎了。”
“主公,不可過分藐視敵人哪!想必您也見過大明京師的琉璃天宮,那可不是人世間能夠營造出來的所在。由此可知,那大明國師唐上仙當真不可小看呢!”
“哼,天台大師早已說過那琉璃天宮,不過是聲色惑人的紙醉金迷之地!當我神兵降臨大明國之時,只能是屬於我們的大明朱家最好贈禮!”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下臣還是有些擔心……據說大明新整訓的神機營火力犀利,就怕我大內家的武士無法力敵呢!”
“怕這些做什麼?有嘉寧寺的法力加持,大內家的武士都將會是天降神兵。區區一個大明神機營,根本就不放在我的眼中。”
“晤……這麼說倒也沒錯,嘉寧寺法力加持的效果,畢竟也是我親眼所見。呵呵,還請主公恕罪,下臣過分擔憂,有辱大內氏聲威,還請殿下降罪懲處!”
“哈哈哈,這又算什麼罪過?諸葛一生唯謹慎,晴行小心從事又何罪之有?”
正在小聲談笑之間,就聽突然一聲佛詰:“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內義從和陶晴行瞬間從窗戶邊上回頭,就見原本盤坐在地面蒲團上的黑眉黑鬚僧人已然長身而起,天台大師的打坐運功居然已經結束了?
大明永樂二十一年,日本應永三十年,公元1423年,日本九州肥前國平戶港。
平戶町歷來都是日本對外交際的門戶港口,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曾經的碰撞,在此引發過數也數不清的風起雲涌事件。
日本延歷二十三年(公元804年)5月,弘法大師空海及數以千計的遣唐使就是從這裡出海,遠赴大唐都城長安,掀起了日本效仿大唐的風潮。
此後,平戶港始終都由與天皇有血緣關係的松浦家統治。甚至曾經兩次擊敗蒙元大軍的當地主力,也是由松浦家組成。
爲了報復蒙元的入侵,松浦家開始支持並直接參與倭寇對朝鮮半島的軍事掠奪。從此,倭寇成爲了東亞海岸線上長期存在禍患。
三月的海風吹來,刮在人的臉上還有些生疼。駐守在平戶港瞭望臺上的平四郎有些畏冷的搓手跺腳,才能勉強抵禦住海上的狂風。
“這鬼天氣,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完哪!”正說話間,就聽身邊的彌太郎尖叫起來。
“快看,船!大船!是虎之丸的旗號,哈哈……百條大人的艦隊得勝歸來啦!”
平四郎急忙轉身擡頭眺望,海平面上逐漸浮現出來了一片黑壓壓的旗幟,當先一艘威風凜凜的鐵甲船,正是前段時間出海發財去的虎之丸號戰艦!
僅僅看他們志得意滿的踏浪而行,就知道這次出海的收益絕對讓人滿意無比:“哈哈哈……說不定咱們也能分一點好東西呢,誰不知道百條大人最是慷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