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後,衛宮士郎眼前的景色再次變了。
依舊是陵園,但已經不一樣了。
依舊是安諾和梅林站在一個人的身後,但他們身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高大枯槁的尤瑟王。
而是一個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幾歲的少女。
少女穿着樸素,站在劍的前方。
衛宮士郎瞪大了眼睛。
“莉亞,你做好準備了嗎?”
梅林擡起頭,看着少女,微笑着問道。
少女背對着衆人,不止是安諾和梅林,還有名爲蘭馬洛克的騎士,以及其他衆多的人。
很多的人,都聚集在陵園之中,或許是來看新王誕生的,也可能單純是來看笑話的。
安諾看着少女,也看着那柄劍。
“當你拔出它時,就意味着你與阿爾託莉雅這個少女再無關聯。”
“你將成爲王,統治一個國家,治理一個國家。”
他語氣如常,並沒有出現任何多餘的情緒。
“現在還有機會可以後悔。”梅林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看着的,是安諾的方向。
安諾連視線都沒有轉移,只是充滿希冀的看着那個杯寄予厚望,終將承擔起一個國家的少女。
“我不會後悔,這是我的宿命!”
阿爾託莉雅走上前去,握住了黃金必勝之劍的劍柄。
然後——
劍,就這麼被拔出來了。
所有人,都譁然了起來。
但衛宮士郎卻並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
一點都沒有。
就算不提這權力空缺的一年以來,因爲混亂而死,而走進了悲劇一樣的命運的普通人——將如此沉重的事情,就這樣放在一個少女的肩膀上.
值得嗎?
衛宮士郎並沒有得到這個答案。
他眼前的景象,再次發生了變化。
還是陵園。
安諾已經老了。
頭髮和鬍子全部都變成了白色。
他的左右身後,不再有其他人,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的面前,也不再是任何一位王,而是一塊墓碑。
或許說眼前是王也沒錯,因爲這墓碑是尤瑟的。
“你還在這裡啊,安諾卿。”
“爲什麼不回自己的城堡之中呢?”
時光荏苒,曾經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但所謂花之魔術師,卻仍舊是一副年輕的模樣。
“梅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十七歲”
“那個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安諾擡頭望天,聲音從覆蓋住嘴巴的鬍子中傳了出來。
“是啊,你現在,馬上就要六十歲了呢。”
梅林笑着,坐到了安諾的身邊。
“你很強呢,強到了,只有時間能夠把你打敗的程度呢。”
“只要你還在,還能打,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呢。”
他的話語之中,似乎意有所指的樣子。
“四十三年了嗎.一轉眼,都,這麼長時間了啊”
安諾的聲音中,帶着濃郁的感慨。
是啊,都已經四十三年了,他都已經離開那張圓桌好幾年了。
他也終於老到了快要動不了,快要沒法打的程度了。
“梅林.你的眼中,到底都看到了什麼呢”
安諾對着梅林問道。
“這個問題,現在還是不要說出來了吧。”
“或許過幾天,你會再來找我說這件事呢。”
梅林的眼中透露出了一絲悲傷,但也只是轉瞬即逝。
“.是嗎。”
呼呼呼——————
衛宮士郎愣住了。
因爲——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
安諾的身體上,已經染遍了鮮血。
他失去了一隻手臂,身體已經乾枯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程度。
他就這樣——
跪在亞瑟,跪在自己王的身邊。
戰爭。
並非是人和人的戰爭,而是人和龍的戰爭。
亞瑟王的最後一戰.徹底宣告人類和神秘分道揚鑣的戰爭。
“安諾叔叔……”
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年,亞瑟王依舊是那副少女的面龐——在拔出了那把王選之劍的一瞬,她便永遠年輕,再握住生命的星之聖劍,她便永遠不死。
所以,她仍然是這個模樣。
她的視線已經模糊,擡頭看着自己的臣子。
“我在,莉雅……我在……”
安諾顫抖着。
他終於知道,數日之前,人龍戰爭還沒爆發的時候——梅林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他錯了——
他錯了。
爲何——爲何要讓這樣的一位少女來承擔這樣沉重而恐怖的責任?
自己——憑什麼不去拔出那把劍?
“我很累了,安諾叔叔。”
阿爾託莉雅笑着,對安諾說道。
明明一半的身體已經接近被碳化,明明已經陷入到了生死不能的痛苦之中,阿爾託莉雅卻仍舊笑着,面對自己的臣子,叔叔。
她的笑容,就像是一柄利劍,深深的刺入到了安諾的心臟之中。
“這樣啊……這樣啊……”
安諾仰天長嘆,臉上的笑容,說不清是什麼,也已經看不出來了。
這就是——
自己註定的結局啊。
忠誠?
忠誠何用。
沒了忠誠,自己的所作所爲,便只有苟且了。
而且
自己何來忠誠?
放棄百姓,放棄手下,讓國家動盪,讓騎士慘死,只爲了讓亞瑟繼承王位。
將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責任,拋到了少女那稚嫩的肩膀之上。
自己能夠在離開圓桌之後,每天坐在騎士陵園之中,那.阿爾託莉雅呢?
他害了阿爾託莉雅,害了這騎士王的一生。
明明,阿爾託莉雅明明有機會不用承受這樣的人生,這樣的責任,這樣的一切,是他,是他安諾親手把這樣的人生放在了阿爾託莉雅的肩膀上。
現在,更是要,去親手結束她的生命。
因爲,只有這樣,纔是對她的救贖。
安諾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來爲自己贖罪了。
哈哈。
是啊。
贖罪。
安諾提着誓約勝利之劍,來到了那一開始的聖湖之畔,將亞瑟不死的根源,投進了湖中。
梅林——就在湖對面。
但兩人,已經無法接觸到彼此了。
神秘已經消退。
安諾坐到了湖邊,長嘆了一聲。
忠誠,尊嚴,強大
哎呀
到頭來,自己竟然——
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忠誠”嗎?
所謂尊嚴,更是可笑
梅林,你錯了,你是個十足的混蛋王八蛋。
我也
一樣啊
騎士,就這樣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