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那努,吉爾,你們都還在啊......”
黑夜之中,聲音只有安那努和嗚咽聲。
聽到恩奇都的聲音,吉爾加美什的身體不由自主的一軟,坐倒在了凳子上。
他的大腦彷彿被一柄重錘狠狠的敲了一下一下。
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吉爾加美什一直都以爲自己已經很看低神明瞭,但沒想到神明們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卑劣。
將天之公牛這種對全人類來說都是災厄的東西派下來,如果他們三人不講天之公牛殺死,那整片大地都會陷入到悲慘之中,但殺死了天之公牛之後——
神明們反而更有理由殺死安那努和恩奇都了。
如果他們沒有殺死天之公牛,那天之公牛就會殺死他們。
而如果他們殺死了天之公牛,那神明們就有理由殺死安那努和恩奇都。
吉爾加美什握緊了拳頭。
神明。
神明!
阿努納奇的神!
他的臉上青筋完全顯露。
他的手卻又突然放開。
她雖然容易自傲,卻並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他可以在烏魯克的城牆上修築無數的神權印章,將自己王之寶庫之中除了天之匙,天之鎖還有乖離劍之外的所有財寶都當作炮彈發射出去,再配合上天之鎖天之匙的支援能力,以及乖離劍的火力,去發動自己拼盡一切的戰爭。
但那沒有意義。
整個美索不達米亞都是衆神建立的,僅憑他一座城邦的王,是無法撼動整個阿努納奇神界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去撼動,等待吉爾加美什的,絕對只有毀滅這一種結局。
但,難道就這麼無動於衷?將希望寄託於尹什塔爾?自己在這裡看着安那努和恩奇都的靈魂一點一點消失,逝去?
自己,只能這麼看着?
吉爾加美什擡起頭,看着還在嗚咽的安那努,和躺在牀上,意識有些不清晰的恩奇都。
安那努抓着恩奇都的手,自己和恩奇都的情況有很大差別,他正企圖尋找辦法,能夠讓自己的生命力變成恩奇都的。
生命力確實通過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傳遞過去了,但根本沒有作用。
恩奇都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破了洞的水杯,無論你注入多少的水都會漏出去,繼續往裡面倒水根本沒有作用,只會讓本來情況還好的安那努變得更加虛弱。
“安那努,沒用的,別這樣了。”恩奇都雙眼無神的看着吉爾加美什寢宮的天花板,“我其實大概,知道你的情況爲什麼會這樣了。”
“還記得,那朵黃色的小花嗎?”
安那努一怔。
“就是......你送給埃列什基加勒的那朵。”恩奇都再次提醒了一句。
安那努這下想起來了。
從冥界歸來的時候,按照冥界的規則,必須要有一個生命願意爲了安那努替死,安那努才能夠擺脫冥界獵犬的追捕,徹徹底底的從冥界歸來。
安那努沒有選擇讓任何人代替自己前往冥界,他用自己的生命力,凝聚出了一朵,能夠用各種力量種植的小花,放在了冥界獵犬的口中。
那朵花,被冥界獵犬認可了,它叼着那朵花回到了冥界之中,而冥界的女王埃列什基加勒,一定會理解自己的意思的。
所以,現在是安那努之花......在代替自己死去?
安那努理解了。
安那努之花是由他的生命力凝聚出來的,本質上也是他的一部分,如果大神在天命泥板上寫下了他會死去的事實,那不止他,安那努之花也會死去。
埃列什基加勒......
安那努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更加糟糕了一些。
枯死的花,在冥界......抱歉,埃列什基加勒......
“安那努。”恩奇都輕聲呼喚了一聲。
“恩奇都,我在,我在的,我一直在。”
安那努將恩奇都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吉爾。”恩奇都再次輕聲呼喚了一聲。
“......恩奇都。”吉爾加美什的聲音難以想象的顫抖。
轟——
驚雷,在窗外響起,暴雨將至。
恩奇都是大地的分身,大自然的化身,這是世界在爲了他悲傷。
剛剛被天之公牛踐踏過的,乾旱無比的土地,竟然要因爲擊潰了天之公牛的英雄的死,而迎來第一場甘霖。
“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恩奇都虛弱的聲音之中,帶着一絲苦笑的意味。
“恩奇都......”
感受着安那努的淚水沾溼自己的衣襟,恩奇都伸出了一隻手,捧起了安那努的臉龐,盡全力的讓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
“別哭了,我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如果我的離去,有你來落淚,那等你逝去的時候,我是沒辦法爲你落淚的......”
“真是不公平啊......”
他撐着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
“安那努,吉爾,我不要死在這個房間裡。”
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恩奇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的眼中帶着些許的疲憊,對着自己的兄長和自己的摯友說道。
“將我......帶出去吧。”
安那努咬牙切齒的哭着,卻根本沒有多少力氣能將恩奇都抱起來,他自己也飽受着靈魂逐漸消失的痛苦折磨。
吉爾加美什接過了這個任務,他將恩奇都抱了起來,跟在前面安那努的身後,一臉無措和失神的走着。
西杜麗和莎姆哈特就站在門口,她們看着從房間中走出,一步一步逐漸走遠的三人,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並且都沉默着。
南舍伸出了手,探進了旁邊的泉水之中,拿出了一塊石板。
那是她寫的第三封情書。
安那努曾經拒絕過她兩次情書,她沒有氣餒,雖然安那努明確表示了不會接受,但她還是寫出來第三封,只不過一直都沒有送出去。
所有的對話她都聽在了耳中。
安那努要死去了。
南舍無言的看着自己手中這份情書,將它放了回去。
她沒有跟上去,而是飛了起來,飛到了自己在烏魯克森林之外的家中。
她要去找她的父親。
無論如何,得做點什麼。
她不想讓安那努死,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安那努死。
無論,如何......
雨,落了下來。
女神在大雨之中,放聲大哭了起來。
但她要跑起來,爲她所愛的人,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