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度過了漫長的一夜,餘下兩日就變的輕鬆起來,災民也如災民一樣,重新開始了生活。
州府衙門的官員們默默的接手了政府工作,像真正的管理者那樣工作,但每個人腦袋裡都轉着不同的念頭。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知府程允安大人,怕是呆不久了。
清晨,久違的太陽公公從老家回來,結束了他與其他幾顆星球的混亂關係,同樣開始了正常工作。
劉匡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找上了程晉州,對他重新發出邀請:“來轉運使司吧。我保證給你一個20級的職銜。”
語氣中的真誠讓程晉州也是一愣。
作爲一個13歲的少年,如此獲得公職似乎有些太容易了。許多有爵位的先生們,終身“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也就是一箇中級職銜罷了,何況是星術士的邀請。
但越是這樣,程晉州就越不能答應,他勉強笑笑道:“按照我們說的那樣,在你們土地丈量的過程中,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但我沒有時間任公職,實際上,過兩個月,我會去參加科舉考試。”
“參加科舉?你一定可以成爲星術士的,何必浪費時間在這上面呢。”跟着師父一起前來勸說的項欣很不理解。
“想去參加而已。”程晉州輕輕搖頭,撒了個小謊。現在纔是他最需要參加科舉的時候。不管是一星術士還是一級星術士,都需要很長時間的申請,需要星術士協會的批准與判斷,誰也說不準何時能夠通過。而程家,尤其是程家三房卻已經處在風雨中飄搖。
假如運作不當,他的便宜老爹程允安被朝廷認爲需要承擔雪災及亂局的主要責任,就是殺頭都有可能,若是程家再膽小一些,停止了對他的資助也極有可能。
沒有錢,就是有圖書館也是白瞎,沒有圖書館,他要從星術士協會混貢獻點也會更加艱難,最糟糕的是還要面臨生計問題,天知道他從小到大,從21世紀中國到大夏朝,什麼時候考慮過生計問題。
劉匡也能考慮到他的想法,早有準備的道:“如果是擔心你父親的事情的話,完全不必。你來河西幫忙,劉斌轉運使就方便爲你說話了,他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影響力要比程家還大。”
他的話半真半假,程晉州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但終究還是搖頭道:“我年紀還小,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連番要求失敗,劉匡臉色很不好看,項欣趕忙道:“程先生,我還有兩個問題想問問您。”
“哦?”程晉州奇怪的看看劉匡。在他讀博士的時候,如果哪個博士生當着導師的面,問另一個導師相同專業的問題,不啻於當面打臉,其後果相當於和老闆的老婆睡覺,下場僅次於和老闆的女人睡覺。
劉匡笑的很和藹,端起清茶喝了兩口,方纔擺擺手道:“我這些年,主要研究座標,你所學的歐氏幾何,雖與前代相似,又有不同,其中精妙之處,就要你來講解了,如不介意,就讓老夫也聽上一聽。”
他還是第一次在程晉州面前自稱老夫。這個詞,在大夏朝的貴族中其實也是一種親密,並不是任何一個老頭都有資格自稱老夫,也並不是每個有身份的老頭都會在後輩面前自稱老夫。它實際上是用在學生後進面前,亦有親密之意。
如果不是經歷了紹南城內的冷淡,程晉州也許會感激涕零吧。
此刻,他只能用勉強裝出來的笑容僞裝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項欣皺皺鼻子,從懷中拿出厚厚的一疊草稿,平鋪在桌上,認真的道:“是有關畫圖的問題,我聽說烏先生說,您曾經說17邊形不能用尺規做出?”
“你都學到這裡了?”程晉州頗爲訝然。畫出17邊形本身其實沒什麼意義,不過就是比發明一種剪紙方法難些罷了。但如果清楚歐氏幾何的基礎,就會發現這很重要——同爲最基礎的幾何,它比畢達哥拉斯的數學先進的地方,就在於公理化的結構,如果你承認它的題設是正確的,推導過程是正確的,那麼答案就一定是正確的。
這種思想,始終延續影響了世界2000餘年。
正因爲如此,基於歐氏的幾何,對前提或者題設的要求就會很高,對早期數學家而言,他們的命題要麼從五條公理直接推出,要麼就將問題建立在現實的幾何圖形上。
所謂的現實的幾何圖形,就是能夠用尺規作圖的幾何圖形——尺規作圖所具有的普遍性,是數學家們承認它的主要原因。
故而,假如人們能用尺規作圖做出17邊形,那麼他們在所有相關問題上,就多了一個條件,如果不行,很多問題就要等待其他的數學手段的發明了。
當然,就如一切著名數學問題一樣,研究正十七邊形的纏綿纏綿的過程,總是會帶給數學家無數新發現,其價值甚至可能高於問題本身。
而在程晉州看來,當項欣想到了17邊形的問題的時候,說明她已經達到了這個世界的一流水平。特別是通過歐氏幾何的嚴謹,她走的完全是捷徑。
程晉州一時間想的深遠,再看項欣,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小說裡要死的高手,眼前的光頭小美女纔是主角,正等着自己用灌頂大法傳功……
“程先生?”項欣低聲喚了一聲。
“哦,哈哈。”程晉州彷彿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當日只是說,在場諸人沒有人可以畫出17邊形罷了。”
事實上,他還說了沒有任何人能畫出來,此時就權當被風吹走了。
劉匡沉吟着道:“老夫想了數日,也是毫無頭緒。問了幾位朋友,又請他們在星術士協會幫忙查詢,都沒有結果。你可能畫出?”
聽他過程說的如此麻煩,程晉州就頭大無比,更不能實話實說。頭飛快的搖動道:“我也畫不出來。”
17邊形的尺規作圖的主要步驟只要10步,照着過程來做,任何會用尺子和圓規的三年級小朋友都能完成它。但爲何是這樣的10步,纔是真正有價值的地方,高斯用一本書來說明情況,他又哪能全記在腦子裡。
項欣神情失望的道:“那您認爲,17邊形究竟能不能畫出來呢?”
這其實才是正17邊形的標準問題,能畫出就說明正十七邊形尺規作圖存在,不能畫出則是不存在,究竟是如何畫的,反而不是關注的要點。
程晉州沉吟片刻,強忍着偷看劉匡的慾望,小心道:“應該是可以畫出的。”
“這可是個大問題。”劉匡登時眯起了眼睛,將茶杯放在桌子的一角道:“你是否可以就此寫一篇文章,作爲成果報告給協會呢?一定會有很多人關心的。”
很多人關心即意味着很多的協會貢獻點,星術士們最重要的交易單位。
程晉州眼皮跳了跳,頗爲心動,嘴上卻道:“這恐怕會研究很久,我只是自己看書,還沒有系統的學習過。”
他說的細聲細氣,卻也是大實話。正17邊形的畫法是比解析幾何還晚出現的東西,打死他也不會露出來,而且他真是寫不出過程。除了研究數學史的先生們,以及在相關領域造詣極深的專業人士,21世紀有誰會沒事研究這種遠古級的東西,再換一個標準數學教授,結果依然。
“星術士都是天才,天才就應該有自己的道路。”劉匡露出一絲遺憾道:“你也要抓緊時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你申請一星術士的。”
程晉州立刻表示感謝,此刻很有些真心實意。劉匡最後一句哪怕是假話,也是個了不起的承諾,星術士的申請往往經年累月,過程比前世的院士還要繁瑣,幫助申請可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
劉匡或許並不是個純粹的數學家,也非程晉州想像中的象牙塔的尖端人物,但與那些十足的政治動物們比起來,他又變的純粹善良起來。
人總是如此,變來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