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故地故人
果然瑞恩不依不饒，沒過兩分鐘就視訊請求過來，伊蘭認命地接起來，瑞恩的臉色不好看：“美女，我話還沒說完呢。”
放在平時，伊蘭要是這樣明顯地敷衍，還假意推脫事情忙，把他的視訊掛斷，瑞恩早就惱火了。但關離懷疑這姑娘在心理療傷，他剛剛一番交談下來，也覺得很像。她遊玩的方式太怪異，誰出去一個陌生地方玩，不是事先做個大概計劃，她卻連個地名都記不住。
有了這層疑慮，瑞恩就壓住了自己的直性子，繼續前面的話題：“你忙什麼忙？不就是玩嗎？剛剛你還沒說你家在哪裡？你什麼時候回去？”
“愛琴星，我正在看從茫古到愛琴的返程航班線路，你別來打攪。”
瑞恩一下鬆口氣，笑道：“笨人做事就是磨嘰，我來幫你規劃。”她肯回家就好，回頭和關離說一聲，這兄弟也可憐，自打把伊蘭關了一個月禁閉以後，就像欠了她債還不清一樣。
瑞恩做事的確比較快，一會兒就給伊蘭排出了中轉路線，最省力的當然是去艾杜主星轉圖朵主星，伊蘭笑着謝了，掛了視訊。然後自己仔細研究琢磨，排出了一條中轉站非常多的航班線路，時間安排得還算緊湊，就是人累點，有一站要深更半夜等在航空港大廳三小時，伊蘭不嫌辛苦，她不想去艾杜主星和圖朵主星。
伊蘭上了航空艦後纔有點神思恍惚，自己居然要回圖朵了，她以爲自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回去，她回不去了，退役之後她會到其他星區買個小農莊安家。可是。這麼快腦子一錯亂，她就要回去了。
“爲什麼？”她問自己。
卻不過瑞恩的催問？答案不是這樣輕巧。
爲了孤兒院一百五十週年紀念活動？更加不是。
爲了緬懷自己的過去？是也不是。
爲了探望那些和她一樣註定要漂泊的孩子？或許是。
爲了茫茫星海中那一絲絕無可能的偶遇？
伊蘭閉上了眼睛，心裡非常明白，其實現在是八月，隨便去哪裡都不會遇到他，他應該和他的搭檔一起在奉安基地進行機甲實戰演練，年年八月九月都是這門課程。每年在奉安和啓明兩個基地輪換。去年去了啓明，今年應該在奉安。
她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敢在一個絕無可能的時間。在一個絕無可能的地方走一走，看看自己過去生活過的痕跡。
那地方離他的生活圈子有些近，讓她會暗地抱持一種幻想，某一瞬間。她一回頭也許就看見了他。但那是幻想，她很清醒。所以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不想去艾杜主星和圖朵主星中轉，因爲那兩個地方離他的生活圈子更近，更因爲七月是他的假期，也許他會回家。那麼。半月之前，他經過了那兩個地方。
她趁絕對碰不到他的時候回了圖朵，但不能接受她和他相差半月踏足同一個航空港。
那些想象中的愕然回眸不會存在。從此不見是她所求。
但明明白白地知道曾在某地就此錯過，依然讓她難受。
她終究被傷心了。
休息艙裡封閉又狹小。伊蘭沉浸在悲苦中久久不能自拔。瑞恩的視訊又來了。
“美女，你登上航空艦了嗎？”
“嗯。”伊蘭輕輕答應一聲，扯開了一抹笑容。瑞恩不是一個做事囉嗦的人，他今天這樣一趟一趟地聯絡她，伊蘭明白，他大概見她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頭獨自旅遊不放心。
“過兩天我正好要到圖朵主星去，可以順便在你中轉的時候和你碰個面，我記得你有四個小時，對吧？”
伊蘭微頓一下，照實說道：“瑞恩，我走的航線不經過圖朵主星。”
“嗯？”瑞恩訝然，“那你怎麼走的？”
伊蘭一五一十地說了，把瑞恩聽得一愣一愣的：“美女，怎麼這樣走？這樣有多麻煩知道嗎？花的時間還比我設計的路線要多一點。”
“這些星球我沒有去過，趁着中轉時間我可以去兜一兜。”伊蘭本來只是找藉口，說出來之後還真覺得可以那樣做。
“你傻了不是？兩三個小時的中轉時間你去兜什麼兜？有兩站還在夜裡，你在外頭閒逛，你不怕別人，別人怕你啊。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航空港裡等。”瑞恩皺着眉頭說道。
“我只是隨便想想，時間緊張的話，肯定就在航空港裡等。”伊蘭笑道。
瑞恩還想再批評兩句她的笨腦子，但看她頗有點強顏歡笑的樣子，也就不多說了，她的線路就是中轉多了幾次，比較繁瑣些，但安全都是無虞的，這姑娘大概在基地關狠了，好容易出來一回，就可勁地到處走。
“你到了之後和我說一下。”他交代道，見伊蘭順從地點點頭，放心地掛了視訊。
伊蘭到了愛琴星後，想着去了孤兒院之後肯定沒有心情再玩，所以先租了一輛懸浮車，繞着星球玩了一天，晚上入住了上次她住過的那家旅館。
四年過去，旅館房間內的陳設佈置一點都沒有變化，她百感交集，真正應了一個詞，物是人非。沒有體能訓練的晚上，入睡成了一個問題，她在牀上輾轉反側了很久纔算睡着。
第二天一早，伊蘭開車前往孤兒院。紀念活動定在後天上午正式進行，她的時間還充裕，原本等到後天也無妨，但她不想在活動當日去，她只想靜悄悄地走一遭。
孤兒院的門口沒有任何變化，“愛琴星兒童之家”的銘牌還在。伊蘭對着迎賓機器人說明了情況，機器人指引着她把車開到旁邊一條樹木掩映着的側路上，那裡被開闢成了一個臨時停車場。
伊蘭詫異地發現居然有很多車停着，轉念一想，孤兒院都成立一百五十週年了。這一年年地送出去多少孤兒，也許有人和她一樣，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在紀念活動當日來。
院長接待了她。
孤兒院的院長又換人了，這次是一箇中年女子，性格很開朗，開門見山就道：“佟小姐，你好。歡迎回來看看。”她用回來這兩個字。一下子讓伊蘭愣住，鼻子酸楚。
女院長上前擁抱伊蘭，善解人意地在她背上輕拍兩下。
“我姓任。剛剛調來這裡不久。最近有很多孩子回來，我都不認識。你們回來不用拘束，可以隨處看看，孩子們會很喜歡看到你們。”
伊蘭愣愣地聽着。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任院長笑道：“前幾天收到了一筆捐贈，孩子。謝謝你。”
伊蘭的表情忸怩，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能力有限，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筆小錢。”
任院長爽朗地一笑：“傻孩子，你有這份心意最珍貴。”她接着說道。“你們在這裡比我熟悉，待會孩子們玩耍的時候，可以和他們聊聊天。但不能在他們的學習時間去打擾。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件大的休息室，累了就去裡面互相聊聊。說不定會碰到以前的朋友，想走的話自己出門去，不用和我說，把這裡當家一樣就行。紀念活動當天還來嗎？”
伊蘭搖搖頭託詞道：“我時間有點緊張。”
“沒關係，以後想來隨時可以。”任院長不以爲意地笑道。
伊蘭起身，遲疑着說道：“任院長，我想看看以前的房間行嗎？”
可能這個問題很多人提出過，任院長一點都不猶豫，笑道：“當然可以，我事先都徵求過孩子們的意見了，他們都同意讓前面的大哥哥大姐姐回來參觀，你住哪一間還記得嗎？我讓孩子帶你進去。”
“三樓右拐，走廊盡頭那一間。”伊蘭很詫異自己居然記得清清楚楚。
任院長笑道：“這間現在是空的，我帶你過去。”
“我前幾年來的時候，裡面有個小女孩，她怎麼了？”伊蘭忙問道。
“她在一年前被父親領回去了。”
伊蘭微微一笑，那個女孩子比她幸運。
任院長帶着伊蘭到了房間門口，幫她打開了房門，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說道：“進去吧，記得出來把門關上。”
伊蘭點點頭。
任院長看着伊蘭，一語雙關地說道：“孩子，早點出來，外面的景色更好看。”她的笑容親和，讓伊蘭覺得很溫暖。
伊蘭在心底咀嚼着這句話，不由綻開了一個笑容說道：“知道了。”
任院長離開後，伊蘭慢慢打量着房間，即使沒有住人，房間還是整理得很乾淨。
她幾乎是本能般地走到小牀邊坐下，窗子上的舊風鈴已經不在，大概破舊得不能再用了，伊蘭微微有些遺憾。透過窗子往外看，樹頂的樹葉隨風輕曳，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她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甚至試着躺下來，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心境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上了學入了伍，遇到過很多人，有太多的事情發生，有好的有不好的，但她畢竟融入了外面的世界。雖然依舊孤身隻影，但畢竟不再滿腔惶恐不安，無所適從，不知所依。
現在她能讓自己每天吃飽穿暖，還能擠出一點錢來幫助別人，還到過很多個星球。比以前要好點，她在心裡默默說道，微微牽起了嘴角。
她起身將牀鋪拂平，扭身再看了一眼房間，跨出去將房門輕輕闔上了。
伊蘭在草坪上坐了很久，看着一羣孩子嘻嘻哈哈地玩耍，周圍不時有成年人駐足觀看，卻都默默不語。大家若是視線碰上，會微笑點頭，卻沒有互相介紹。偶爾一兩個人激動着擁抱，顯然是兒時相識。
就這樣，一羣孩子在嬉笑，十來個大人或站或坐，散佈在四周，有熱烈攀談的，有默默觀看的，氣氛很隨意自然。
孩子們被機器人保育員領走後，大人們也漸漸離開。
伊蘭起身，彎着腰拍了拍自己的裙角，擡起頭來，不意看到了不遠處一株花樹底下站着一個人，側影有些熟悉，那人正朝孩子們離去的方向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