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阿北保重
晚上伊蘭躺在牀上，四周靜悄悄地，房間很大，大家散得很開，她隔壁左右都沒有人，再不用像新兵受訓時一樣連翻個身都防備着對鋪。
可她還是一動不動，平躺在牀上，她不想側躺，感覺一旦側躺，周圍就會形成一個極小的私密空間，她怕自己任由各種回憶各種情緒擁擠到她的腦海。
她平躺着，知道不遠處有人，她沒有可以躲藏可以掩飾的空間，所以她不能回想，什麼都不能想。就這樣，她拼命讓自己放開思維，心中默數着羊只。
這一夜，她一直在數羊，很專心致志地在數羊，以至於數到了兩萬多頭羊，數字還是沒有弄混掉。25319頭羊，當她聽到胡姐輕輕起身的聲音，她默記了這個數字，隨後也跟着起牀。
“小佟，沒睡好？”早餐的時候胡姐打量着伊蘭，問道。
“不太習慣。”伊蘭扯開嘴角笑道。
胡姐也笑了：“我也不習慣，好多年都沒有這麼着了。”
幾個人都深有同感，大家討論着凱旋基地的種種好處，伊蘭也不時插兩句，除了臉色有些萎靡，看起來沒有多大異樣。
賽程實際只有三天，第一天是重點，一整天是營養劑的製作比賽。第二天上午安排點心製作比賽，下午飲料製作。第三天上午是正餐，下午是野外食物製作。第四天上午評獎後，各支參賽隊伍就啓程離開。
啓明基地手筆大，挑了一塊開闊得幾乎一望無際的訓練場，臨時搭建了四十個廚房，蔚爲壯觀，正中央設了一間大休息室，沒有輪到比賽的人就坐在裡面。他們的任務也很艱鉅，廚房裡做出來的東西會分一份給每人吃，吃了之後要打分，這部分分數屬於同行分。參賽人員做出的食物還要端出去給啓明基地的其他人吃。分數就是士兵分。當然還特邀了領導和行業專家品嚐，那就是領導分和專家分。所有的分數綜合起來形成一個最終分數，然後再來論高低排名次。
伊蘭在休息室裡頭連坐了三天，食物沒端上來前。她就和其他人一樣，點開通訊器，接收觀看各個廚房的比賽實況，喜歡看哪個就哪個。不過即使看到自己同事的現場製作過程，也沒法給自己人打高分。因爲食物一份份送出來時，編號混亂，完全看不出哪份是自家廚房做的。
每一項比賽內容都分爲指定製作和自由發揮兩項，各自又有好幾個品種。
就拿營養劑來說，指定了好幾種類型的營養劑，有高能的，有普通的，配方各有不同。另外還給了一堆五花八門的食材，讓營養師自由發揮，使得配出的營養劑對人體能量的補充最大。對食材的利用率也最高。
頭一天比賽，每個廚房算下來要做出六種營養劑，共有四十支隊伍，因此伊蘭要嘗240次，這是一個相當可怕的數據。
伊蘭本來看着各個廚房做得熱火朝天的景象還饒有興致，等第一撥營養劑四十小管端上來時，沒吃就已經怕了。每管的量其實很小，基本也就是吸一下嚐嚐口感，但架不住總量嚇人。那天前後共吃了六撥，她和章大成兩人一直吃着營養劑打着分數。到最後相對無言。
其後是點心和飲料，點心還好，半天的時間要求做出五個品種，因爲每一份都極其小巧。即使嚐了兩百份，其實合起來也就是幾大塊糕點，伊蘭覺得可以忍受。
下午的飲料就讓人受不了了，五種飲料再小量，也要共計兩百小杯，而且最可怕是自由發揮部分。配方一個比一個古怪，辣的苦的酸的鹹的什麼味都有，伊蘭嘗下來一臉菜色。原本她一直在強顏歡笑，唯恐別人看出她的異樣，這下表情苦澀，也不會有人覺得她奇怪了。
第三天的正餐比賽要美好多了，三道菜，兩道指定菜品一道自由發揮，伊蘭當成午餐吃，總算食能下嚥了。
下午的野外食物製作很有趣。參賽人員不讓進廚房，被送到了另一個訓練場的四十頂帳篷中，裡面只有一些非常有限的食材，也沒有任何廚房設備，給了一些簡單的工具，如匕首之類，讓大家想辦法做出能吃的食物來。
凱旋基地參賽人員中，胡姐在廚房的時間最長，經驗最豐富，這次不僅參加點心製作，還壓軸參加了野外食物製作比賽。
大部分參賽人員都採取生食處理，把絕對安全的食材挑出來，想辦法搗爛後混合在一起。這是在突發情況下最簡便最迅速的食物製作手段，而且不容易驚動周邊環境。
當然也有些人用火，伊蘭看見有個人用火烤熟食材，突然想起大學軍訓時，霍斯北利用通訊器的特殊功能點火的情景，心就驟然鈍痛。她急忙和章大成討論各個參賽隊伍的表現，慢慢才平復了心境。
比賽正式結束，只等最後一天開完表彰會就會離開，胡姐他們又去串門和朋友告別。伊蘭得以清清靜靜地獨自留在大房間裡，她默坐半晌，進入啓明基地網，點開霍斯北和宣青羽的獲獎視頻，看一遍心痛一遍，痛過後再看，不依不饒地把自己折磨了個夠。
表彰會結束後，在登艦離開啓明基地之前，她瞅了一個空隙，手指嫺熟地再次點開那段視頻，心痛的次數太多，似乎已經麻木。
她盯住了霍斯北的笑臉，即使知道他在對別人笑，她還是那樣不捨得，在胡姐招呼她上艦的一霎，她眼疾手快地把那段視頻下載下來，然後硬生生地換上笑容，故作歡快地答應了一聲，跟着上艦。
伊蘭在整個航程中幾乎沒睡，該和同事聊天時，她照樣說說笑笑，只是回到休息艙後，她就呆呆坐在牀沿，然後鬼使神差般再次點開霍斯北的獲獎視頻，繼續折磨自己。
下艦時正值孤鶩星的清晨。告別衆人後，伊蘭直接奔回自己宿舍，這一天是二月份的頭一個星期六。
伊蘭洗漱裝扮，換上自己的衣裙。手指攥緊了迷淚之珠，摩挲一陣後把它掛在胸前，然後等，沒去用早餐。也沒有用午餐，她一直等，等到一點鐘通訊信號恢復。
只五六分鐘過去，沒聽到心裡一直期盼的視訊提示音，她的眼眶就溼了。
房間裡只有她一個。她任自己的情緒氾濫，慢慢地，眼淚滴在下巴。伊蘭回憶着她和霍斯北相識後的各個場景，想到開心的地方，滿臉淚水中卻還能牽起嘴角微笑，那些是她最最溫暖的回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兩點，房間內始終寂靜無聲。
伊蘭握着迷淚之珠，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
良久，她直起身。默默地將迷淚之珠取下，細細地收好，戀戀不捨地端詳着上面的刻痕，然後把盒子關上。
以後她再不會打開這個盒子。
然後她又點開那段視頻，癡癡盯着霍斯北的笑臉，淚眼朦朧中他的笑臉和她記憶中一樣溫和，唯一改變的是距離，她和他縱然跨越光年，也再不能走到一起。
“阿北，再見。保重。”她心中默唸，將視頻刪掉了。
心猶如被剜掉一塊，她以後再沒有他的任何影像，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會淡忘他的樣子，正如他此時在做的一樣。
伊蘭的手指按上霍斯北的聯絡號時，輕顫着停頓，恍惚記得多年前他曾經認真地說過一句話：“伊蘭，你的要求我以後都會盡力答應、辦到。”
伊蘭在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阿北，如果我要求你回來呢？”她雙手蒙臉。他還曾說過無理要求除外。
她拂去淚水，盯着霍斯北的聯絡號細細再看一遍，伸出手永久屏蔽，並且在她的通訊清單上徹底刪除，再沒有一絲痕跡。
伊蘭撲到牀上，蓋上被子，蜷縮成一團哭泣。剛剛她把她的過去生生抹除，自她的生命中割裂，至此，她真的一無所有，一點點微薄的希望都沒有了。
她邊哭邊睡，神思恍惚之際，視訊請求進來。
她一看是瑞恩的，抹了抹臉，回了一條文字訊息：“我回來了，一切安好，已經休息。”
隔了一會兒，視訊請求又進來。伊蘭不理。
再過一會，瑞恩發過來文字訊息：“我有事找你，明明醒着爲什麼裝睡？”
“什麼事？”
“接視訊。”
瑞恩的視訊請求又進來。伊蘭還是不理，給他回了一句話：“任何事都不要找我。”
瑞恩回過來：“我想問你和關離的事。”
伊蘭盯着這句話，默然片刻，回道：“你想說什麼？”
“我手速慢，能否接視訊？”
“不能。”
“爲什麼？”
“我要休息。”
“你到底怎麼了？”
“我的事不重要，你不必問。”
“永失至愛是什麼意思？”
伊蘭盯着這四個字，心痛如絞渾身顫抖，她想不到關離和瑞恩的關係居然如此親近，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瑞恩。她不知道瑞恩要說什麼，也許是替關離辯解，也許想安慰她，可是她什麼都不想聽，特別是在今天。
她寫道：“瑞恩，今天我心情不好，你不要找我。請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不要試圖替他辯解，這是我的底線。我知道他沒錯，真正有錯的是我自己，但是我對自己下不了手，所以只能恨他，至死方休。”
發完這條文字訊息，她把通訊器設置成屏蔽一切訊息，然後拉起被子閉上眼睛。經過瑞恩這麼一鬧，她的眼淚流不出了，長時間傷心失神，她的身體已經疲憊至極，很快就睡着了。
伊蘭再次醒過來，已是週日的下午，將近晚餐時分。
她起牀後感覺腳步虛浮，這絕對又是餓出來的，星期六到現在她基本滴水未進。
撐着到洗漱間打理好自己，把體能訓練服放進揹包，伊蘭準備吃過晚餐後去體能訓練，這是她在基地每天晚上必須的功課。
伊蘭下了電梯，出來沒幾步，就看到瑞恩朝她快步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