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六月十八日,韓起騎上月光,楚昭騎上追風,一萬黑騎軍就像黑色的潮水一般漫過明德門,朝着澤城猛撲而去。

經過三天的急行軍,韓起帶領着一萬黑騎軍已經到達離澤城不遠的竇店驛。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忽然天降大雨,韓起宣佈在驛站休整之後再繼續趕路。

楚昭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呼出一口氣。如果不是一路上總用健康值抵消疲勞,咬牙挺住的話,楚昭知道自己根本支持不到現在。環顧四周,除開韓起這個變態之外,其餘黑騎軍士兵也多有疲憊之態。

就算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澤州府救援,但作爲一個對軍事啊領兵啊這些事情一竅不通的主帥,楚昭不得不慎重考慮身邊專業人士的意見。

再說了,這回跟着楚昭來的一萬黑騎軍中,除開一千騎射兵是都城裡各家收刮來的犬戎馬之外之外,四千騎兵全部騎的是矮小的滇馬,因爲大楚實在無馬可用,剩下五萬全都是步兵。還有一千架神臂弓。

對比起高機動的整整四萬犬戎騎兵,楚昭這一萬混合軍團就顯得有點可笑了。不過這已經是現在帝國唯一能夠調動的精銳力量,是楚昭手裡的底牌,楚昭自然敝帚自珍,十分愛護。鍊鋼廠裡最好的裝備都給自家步兵撞上了,打造出了一隻輕騎兵,重騎兵,重步兵軍團。這種佈局是楚昭模仿當年名震天下的蒙古軍團配置出來的,也算是在馬匹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的某種心理安慰了。

不過,如果不是韓起買回了負重和耐力極佳的滇馬,楚昭也是不敢這樣做的。就算是月光和追風也不得不佩服這些短腿的同伴,就算他們能夠帶着一千的犬戎馬一溜煙跑在前面,但是這羣揹着負重的小矮個卻總能在它們休息的時候晃晃悠悠地趕上來,然後沒事馬一般,繼續顛顛地跑。

然而這樣一來,隊伍中任勞任怨的滇馬身上就帶着大量鐵疙瘩,楚昭自然不敢讓軍隊在雷雨夜繼續趕路。

後世的史學家普遍認爲,是這場大雨挽救了大楚帝國,因爲它讓澤城落入了犬戎的手裡。

當然,對於當時的楚人來講,大家卻並不這麼看。

因爲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在帝國最後的軍隊日夜不停趕來救援的時候,楚旭以及他身邊的世家子弟們堅持不住了!

這實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楚旭的身邊還有二十萬軍隊,以及一座堅固的城池,而也速該卻是孤軍深入的四萬騎兵。衆所周知,騎兵的最大作用是到敵人的後方去製作恐懼,唯獨不適合衝陣攻城。

只要楚旭再堅守幾天等來援軍,到時候裡應外合,何愁澤城之圍不解?

相對而言,心理壓力更大的應該是也速該纔對——王家和玄武營抗旨不準,北疆大營並沒有像他料想到的那樣遵旨回援,所以他現在反倒成了孤軍深入。

儘管他帶了四五萬的犬戎騎兵,但是澤城作爲帝都最後一道關卡,城牆非常的高大,城內保衛工事堅固,僅憑藉騎兵,也速該一時根本無法擊潰固守的楚軍。

楚旭雖然有點昏庸,耳根子也軟,但他不發病的時候,智商基本還在平均線上,所以他本來也是打算再堅持個三五天再說。

誰知道他能堅持,身邊跟着的王公大臣紈絝子弟們受不了了。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

楚旭帶的二十萬大軍作戰不行,被也速該的四萬人壓着打,可並不代表這些人吃飯不行。事實上,這羣壯漢都特別能吃。

澤州是一個軍事要塞不是糧食要塞,城內只有一個糧倉,而且因爲這幾年糧食欠收,所以城內的存糧本來就不多,前幾天於懷遠帶兵路過,還把澤城的存糧守颳了一些走,可想而知,現在也都資敵了。

現在又多出來整整二十萬的士兵。存糧告急!

這人啊,一旦吃不飽,就什麼矯情心思都沒有了。往日一飯千金尚且嫌棄無處下箸的王公大臣們現在便是加了米糠的豆飯也能幹掉兩盆。

不過即使豆飯,也快要到吃不飽的地步了。

沒有糧食,談何守城?

楚旭不是一個能夠吃苦的人。畢竟他一生下來就享受着人世間最大的福氣和富貴,太后和李家幾乎對他有求必應,就算後來身體受到了某種摧殘,卻從來沒捱過餓。不過,他現在知道捱餓的滋味了。

恰好在這個時候,也速該突然派來使臣,表示願意和談,楚旭非常高興,認爲不出自己所料,犬戎人孤軍深入,看來是堅持不下去了。

平心而論,跟着楚旭出行的世家以及心腹大臣等,或者傲慢懶惰私心重,或者殘忍狠毒僞君子,但絕對沒有一個是腦殘,所以隨行的高官紛紛表示疑慮,認爲犬戎是詐和的。

將心比心,大家都是玩陰謀詭計長大的,有這種觀點的不是少數,那一點興奮的心情不免冷淡下來。

然而,就像是深諳楚旭這邊的想法,或許是爲了表示誠意,也速該的軍隊在六月十九日早晨便開始撤退,包圍澤城的軍隊一日之間撤得乾乾淨淨,一直退出五百里。

那些跟隨皇帝出來撈功的關中子弟以及王公大臣們終於放下心來,大家把皇帝圍住,七嘴八舌逼他立刻班師回朝。

楚旭早熬不住了,便順水推舟地派衛霽參與和談,並且派身邊的高手前去查探,暗探回來稟報,犬戎軍果真退出了五百里。

面對這種情況,熟知兵法,也在玄武營中呆過幾年的澤城原守將胡祥林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他認爲皇帝這時候跑出去反而危險不說,澤城必然士氣低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堅持應該固守待援。

這話可得罪了皇帝陛下。

被委以重任的衛霽便反駁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且犬戎人已經退到了五百里外,這個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和諸位大人騎上快馬,晚上悄悄的走,犬戎人第二天早晨發現時,陛下只怕都到了都城。

世家子們跋扈慣了,紛紛跟着喝罵:“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寒門出身的兵家子,也敢攔我們?”

在衛霽的言語挑撥和按斤帝的默許之下,這羣太歲們衝上去對着這位胡校尉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不知怎的,竟把這位寒門出身的守將給打死了。

一直被軟禁的喻王知道了這個消息,冷笑一聲:自作孽。

喻王在犬戎做過許多年的質子,熟知犬戎馬匹的特點,這些馬短途衝刺是極快的,唯有大宛名駒方能一較高低,但是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耐力不行。針對犬戎人的優劣,楚悼設計了針對性的打法,誰知精心培養的馬匹被楚旭這個蠢貨一朝斷送。而大楚的軍隊多步兵,步兵對上騎兵,大部分情況下是不佔優勢的,不過現在背靠城牆,騎兵的機動性優勢便喪失了一半,若非這些蠢貨連一二日的餓都捱不住……

喻王眼裡掠過一絲陰沉之色,然後就一言不發,冷笑着看這這羣蠢貨你推我擠地去送死。

西北軍三位統領鄧成、徐戕、徐姜跪在地上,道:“屬下這就救主公出來。澤城或許只有主公出手,才能守住了。”

喻王不置可否,反問他們:“聽說隴西那羣混帳東西都投了犬戎?”

徐戕的面色白了白,不停叩首,吶吶不敢言。

喻王似乎笑了一下,道:“起來吧。我知道徐婧的事情和你無關。徐家本來也對不住你兄弟。”

徐戕鬆了一口氣,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多說,更不要求情。他兄弟二人雖然是徐家嫡子,其實也和庶子沒有差別,不然也不至於到軍隊裡來掙功名。

喻王微微變換了一下身形,這麼一動,渾身的鐵鏈便嘩啦嘩啦的作響。

鄧成等人均露出心痛的表情。

環視這些跟着自己南征北戰的部下,喻王微微嘆了口氣:“這一次計劃失敗,衛霽先叛,徐家受犬戎脅迫亦已叛變,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國家到如今這個危急存亡光頭,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鄧成急道:“主公,這怎麼能怪你呢?”

徐姜也道:“主公的計劃原本是引大楚的三方隱患互相攻伐,可恨的是衛霽那個叛徒橫插一腳。陰差陽錯之下,纔到如今的地步,非戰之罪。”

楚悼低下頭想了半晌,嘆息道:“只可惜並非人人都會如你所想。”

鄧成道:“我鄧老掛與這屋裡的人,每一個都受過您的恩惠。殿下不認爲我們粗鄙,給了我們做官的機會,多年來一直用優厚的俸祿養着我們,如今,您雖然落難,但是十萬西北軍還在,城中五萬新兵不足爲慮,只要主公願意,我等必然拼盡全力救你出去,主公完全可以發動叛亂軟禁楚旭,然後據澤州城拖死犬戎狗。按照都城到澤州的路程,頂多兩日,援兵必至。”

屋中其他的將士也都齊聲道:“願追隨主公!”

喻王微微一笑,意甚欣慰:“各位待我的心,便與我待各位的一般無二。楚旭爲了脅迫你們替他殺敵,一定會帶着我一道出城,而且讓你們殿後。今日之戰大楚必敗,你們不必替他賣命,犬戎一來,便前隊變後隊,即刻撤入東邊的龍門山。如果我沒有猜錯,按照我家小犬的性格,這回來的必定是他,以後你們就跟着少主吧。”

鄧成還想再說什麼,喻王略略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自知不是什麼好人,但至少恩怨分明。楚旭搶了我的東西,讓我在犬戎爲奴多年,我也讓他嘗一嘗階下囚的滋味。至於江山,看來我終究是沒有福氣坐的,不過寄奴就如同我和阿銘的孩子,這江山給他也是一樣。這些年他一直表現的極好,我的全副家當都交給他,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我楚悼自認不是什麼明君英主,不過一個心胸狹隘的惡人罷了,衛霽,徐家和犬戎殺我至愛,此仇不報誓不爲人。所以你們不要白費工夫救我,不手刃仇人,將犬戎攪得天翻地覆,我是不會罷休的。”

鄧成等人知喻王一貫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就不容人反對,所以都不敢再勸,悻悻然離開。

因爲隨行權貴衆多,大軍一直磨蹭了整整一天,到六月二十一日清晨纔出發。

騎兵本來就是一個打時間差的兵種,於是在楚旭的指揮下,這二十萬大軍失去了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

這場戰爭,從開始到結束,楚旭真是一錯再錯。

一個人才能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才能平庸的人硬要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而且還居於高位。

正如喻王所言,犬戎馬速度高,機動性強,但耐久性差。上次暗探看到的情況也並非也速該做出來掩人耳目,而是因爲當時他們身邊沒有攜帶備用馬。

這些備用馬當然就是楚旭親手送過去的大楚騎兵坐騎。

退出五百里,到了蔚縣休整一日,也速該便帶着大軍,趕着搶來的兩千多匹馬,浩浩蕩蕩朝着澤城而來。等□□駿馬一有疲倦,就換一匹馬騎。

就這樣在行進中不停換坐騎,也速該的部隊只花了半日都不到的功夫,就悄悄回到了澤城。

六月二十一日平民時分,楚旭發佈了他這一生中最後一個敕令,爲這場錯誤的軍事笑話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大軍立刻出城,全速陣列前進!”

大軍剛離開澤城往帝都方向走了大約四里路,犬戎的騎兵忽然魔鬼般出現在了這十五萬人面前,悍然發動了突襲。

騎兵對上步兵軍團,雖然後者天然沒有優勢,但若是仗着人多和地利,未必就沒有一戰之力。就算打不過,也不至於一觸即潰。

然而楚旭帶領的十五萬步兵和少量騎兵沒有絲毫準備的被犬戎輕騎一頓弓箭射懵了。加上又多是兔子般的新兵,因爲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無法控制情緒,可能在被妖魔化的犬戎騎兵剛一出現時就開始驚恐,根本沒有抵抗的心。還沒有和犬戎真刀真槍的幹上,就紛紛開始撒丫子跑路。

可怕的不是裝備落後,不是體力不支,而是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了。

戰場的情況是千變萬化的,不論事先的盤算多麼完美,也阻止不了各種突發狀況。戰略性撤退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新兵雖然只有五萬,但是驚恐的情緒是會傳染人的。當驚恐在軍隊中雪崩似的擴散時,這些四處亂跑的士兵便衝亂了本來在有序組織撤退的西北軍。

冷兵器時代,一說到戰爭結局,史官們往往會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潰”。這實在是個生動而形象的詞。

在澤州城外的,一場徹底的崩潰開始了。帝國最後的十五萬士兵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將,校尉,還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然後在逃跑路上被敵軍追上來殺死。

被留在澤州城內的近一萬餘軍隊親眼見證了這一幕人間慘劇,可是他沒有任何辦法,也根本不敢開關救皇帝,他甚至連報信都做不到。

幸運的是,陳參早就意識到澤州重要的戰略位置,燕歸來,明月樓和百味閣都在這裡設立了分支機構。

城外慘劇發生的同時,一隻灰色的胖鴿子……不,青鳥撲騰着翅膀,艱難地從明月樓淺兮姑娘的手中飛了起來,飛進越來越大的雨幕之中。隔壁做木工活的王小哥跟了一路,直到那隻青鳥飛出城,他才悵惘的嘆息着,逆着慌張不已滿街亂跑的人流回到家中。

當時不只做官世襲,連職業都是世襲的,王小哥祖輩就是木匠,老街坊們也都認得他,掙錢不多不少,長相不好不壞,扔進人堆裡都看不出來,但也稱得上是個老實人,

就是一年前開始,被明月樓裡的狐狸精勾去了魂魄,此後每月攢了錢去一次明月樓,回來就加班加點地賣力幹活。

不一會兒,王家果然又傳來各種工具叮噹作響的聲音。不過這兵荒馬亂的末世裡,誰也顧不上注意一個普通木匠家裡的小動靜了。

如果十五萬人全軍覆沒,憑藉大楚如今的人力物力財力,重新訓練一隻十五……不,哪怕是五萬人的軍隊,也是十分困難的。

幸好在這個時候,天降大雨,還伴隨着打雷與閃電。這場雨不僅將楚昭阻在了路上,也給西北軍爭取了時間——也速該忙着跟衛霽一起確認王公大臣的身份,一開始暈了頭的西北軍老兵們紛紛按照原定計劃跑進龍門山,重新集結。

說來也巧,楚昭帶領的一萬黑騎軍爲了避雨,暫時休息在龍門山腳下的一個竇店站裡。因爲不遠就是軍事重鎮澤州府,所以驛館倒也不小,就是年久失修,顯出幾分傾頹。

一路急行軍,楚昭實在累得受不了了,一到乾爽地方就渾身癱軟,恨不得躺地上去。幸好被韓起及時扶住,在下屬面前保全了小王爺的高冷形象。

楚昭閉着眼睛被韓起脫了衣服洗完臉,就十分自覺地裹着韓起的軍大衣拱牀上睡着了。

這麼些年溫柔富貴鄉中養出來的毛病居然全都消失。

夜色逐漸降臨,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天上扯着閃電。雨水就好像天空被人捅破一個洞一般的傾瀉下來。

一道撼地雷落下,整棟房屋都搖晃了一下。暈黃的燭火跳動幾下忽然熄滅了。

楚昭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面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耳邊是嘩嘩的流水聲,枕頭還泛着一股黴味。唯獨裹在身上的大衣泛着肥皂的清香給了他一點安慰。

出號剛纔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夢比較神奇,他夢到韓起把自己從馬上扔下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屍山血海中間,對面是無數猙獰的異族軍隊。

哦,只是個夢。

用韓起的衣服擦了擦汗,楚昭長出一口氣,正打算躺下抓緊時間繼續睡。天邊扯過一道紫色的閃電。

藉着這一瞬間亮起的光芒,房門吱呀一聲被風吹開。

楚昭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屋外的氣死風燈輕輕晃動,一圈圈紅暈投射出一個高大黑沉的影子……

韓起不知道出去幹了什麼,渾身的雨水混着血水一切往下流,泛紅的眼睛直愣愣看過來的時候,楚昭突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平心而論,韓起當然是英俊的,但他這種英俊裡還帶着一種邪魅的美。然而當你半夜在荒村野廟中醒過來,迎面看到一張慘白帶着水珠的臉,一對紅眼珠的時候,腦中的第一反應大概不是美,而是……鬼。

楚昭雖然沒有尖叫,但也被嚇得噎了一下,然後就咳了起來。

韓起身上的玄甲發出暗沉沉的金屬光澤,頭髮溼淋淋地拂到腦後,露出刀鋒般優雅的輪廓,面色在幽暗的室內顯出幾分慘白,逆光的眼珠呈現出暗紅,手裡還提着一把巨大的刀,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楚昭。

楚昭現在覺得韓起不像幽怨的鬼魂了,這活脫脫就是人類想象中的死神啊。

韓起略微茫然地站在那裡,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樣子,直到楚昭開始咳嗽,他才恍然清醒,邁動長腿走到牀邊,給咳個不停的小主公輕輕拍打脊背。

他的手也是涼的,隔着一層麻衣,楚昭也能夠感覺到那種似乎從韓起體內散發出來的涼意。

淡淡的殺氣從韓起的身上散發出來,除了冰冷,還有一絲血腥味飄入鼻端,讓楚昭的頭皮禁不住陣陣發麻。韓起不會是又出去搞他那個業餘愛好了吧?

雨夜殺人狂之類的故事不斷在楚昭腦海裡盤旋,然而他自動帶入殺人狂魔那個被矇在鼓裡的妻子……總覺得哪裡不對……楚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中止了自己奇葩的腦補。

“很涼是嗎?”韓起問道。

楚昭知道他表面硬漢,其實比較玻璃心,就違心道:“還好啦。”頓一頓,又爬起來跪牀上問韓起:“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淋雨幹什麼?”

韓起低着頭沒說話。

隨着親密值的上升,楚昭越來越難以讀到韓起的心。而自從親密值達到八十往上之後,楚昭便再也不能對韓起運用讀心術了。

現在韓起玩自閉,楚昭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大大咧咧地搶過韓起手裡的刀順手放桌上,然後不住推韓起:“快去換衣服,小心得了風寒就把你攆出去。”

韓起原本一身盔甲從裡到外溼透了,因爲隨身攜帶的少量換洗衣物全都裹在了楚昭身上,所以韓起只能穿一件純白色的麻布中衣,胸口露出好大一片,異常的性感迷人。

默不作聲得換上乾衣服後,韓起走過來,只見楚昭已經鑽進了被窩,大方地將鋪好的被褥打開:“你一半我一半。”

韓起的心裡頓時都要被萌化了。他的臉紅了紅,身上寒意散開了一些。然後他默不作聲的爬進被窩,還在滴水的溼發蜿蜒而下。

“阿起笨笨的。”楚昭忍不住笑。他可算體會到了韓起照顧自己時的心情,辣種溫柔的,寵溺的,想要照顧戀人的衝動。於是小王爺把韓起拉起來,順手摸出一塊抹布給韓起擦頭髮。

雖然動作沒輕沒重的,擦拭頭髮的布也有股怪味,但韓起完全忽視了這些,他的臉更加的紅,越來越紅,似乎被這一霎那的氛圍所惑,他蠕動了一下嘴脣:“我……你……”

一個炸雷落下,似乎天地都在震動。

楚昭大聲問:“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雷聲過後,世界就變得異常安靜,韓起的聲音也恢復了平靜:“沒什麼。不用擦了,天色還早,我陪你再睡一會兒吧。”說着,韓起便運用內力,一下子就把頭髮弄乾了。

楚昭:……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而且又是颳風又是打雷的,楚昭窩在韓起的懷中,覺得非常的安穩。

第一次出征,楚昭有種首次被家長允許和好友外宿的興奮感,忍不住用腳在韓起的腿上踢來踢去,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想起要去澤城接收那隻成分複雜的軍隊,楚昭不由擔憂地問道:“阿起,你能帶多少兵啊?”

韓起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漠然道:“多多益善。”

楚昭不安分的腳丫子被韓起的大腿鎖住了,可算消停下來。他往上蠕動兩下,和韓起臉對臉,道:“這可是韓信那一流的境界啊。”頓了頓,楚昭笑着問:“對了,你們都姓韓,阿起是不是韓信將軍的後人。”

黑暗中,韓起的面色驀然一白,片刻後緩緩開口:“我娘是個軍奴,爹不祥,恐怕是犬戎人。”

楚昭沒有覺察到韓起那一瞬間的僵硬,雷雨夜有點冷,所以他正在努力把自己團城一團,專心想拱進韓起懷中,無視自己的身形已經拉長到完全不適合做此類有賣萌嫌疑的動作。

“嗯,那也沒關係。英雄不問出生。便是韓信,也不是什麼貴族子弟,當年還受過□□之辱。起碼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已經很厲害了,都沒人敢欺負你。”

這倒是真的,韓起小時候壓根就是一個人形兵器,除了殺人什麼也不會,比現在給人的感覺要可怕多了。

韓起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犬戎血統也沒有關係嗎?”

楚昭已經成功找到一個最舒服的睡姿,他抱着韓起的腰蠕動了兩下,就和以往做了無數次的一樣,一秒鐘就感覺到了上下眼皮黏合的力量。

擡起頭胡亂的親了親韓起的眼睛,小王爺就像一個想要結束話題的混賬老公那樣敷衍道:“不論是什麼血統,你都是我的阿起啊。”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好宅男壓根沒有什麼民族歧視的念頭,嗯,除了日本鬼子和韓國棒子,其餘的少數民族只要乖乖的都是好兄弟麼麼噠。

韓起的臉再一次紅了起來,他顫抖着親了親楚昭的額頭。感覺這段時間壓在心中的大石似乎被移開了。

韓起知道鐵術話中有許多不實之處,他父親如果真是犬戎的天王皇太子,當年他家的事情多半是因爲在政變中落班,即便是楚悼施行的離間計,犬戎皇族未必沒有責任。

雖然那時候他還年幼,但是卻記得很多事情,尤其是孃親常常向自己傾訴心中苦恨,或者是以爲自己聽不懂吧,自己也的確聽不懂,這麼些年都只將母親當年的話當做瘋話。

結合鐵術轉述薩滿的話,莫非就是爲了看自己能不能成長爲真正的神子,所以刻意要自己經歷悲慘,以達到絕情絕性的目的。不然按照此人的武功,救自己母子脫離苦海是很容易的事情,當年不肯救也就罷了,爲何此時又以恩人的身份回來?

不過此人卻有一點沒有說錯,他韓起的確留着犬戎皇族的血。當然,韓起從未將自己當成犬戎人,他所有美好的記憶都是楚昭給予的,他的一半童年和整個青年時代都是在大楚度過。早就把楚昭的身旁當成自己唯一的歸宿。

暗部的探子遍佈澤城,韓起不僅知道百里之外正在發生一場屠殺,甚至已經知道喻王最後交代給自家親信的一番話是什麼。

韓起實在很難對鐵術口中的國仇家恨產生共鳴,但是楚旭和他身邊那些廢物,的確是死了纔好。正好不用髒了他家殿下的手,韓起表示非常滿意。至於喻王,本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算是可有可無,看在楚昭的面子上不去刺殺他,已經算是韓起剋制了許多。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楚昭的臉,韓起的目光注視着窗外濃墨一樣的黑色雨簾,忍不住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

被歇在窗外屋檐下的小胖見了,忍不住抖了一下,更加努力地縮進檐下的空蕩蕩的燕子巢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