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已經有段時間沒來過,韓起其實也不清楚謝府如今究竟是何情形。他雖然並不在乎旁人死活,卻怕自家小主公傷心難過,當下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下山一趟,你……”想到自己走了,留下細皮嫩肉的小主公,嬌氣怕疼,韓起忍不住在心裡擔憂。頓了頓,韓起還是說道:“我走後,你去執法長老那裡。”如果可能的話,韓起真想把自家小主公揣在懷中,隨身攜帶。
楚昭垂腳坐在胡椅上,乖乖點頭:“我早晨起來,心裡不太安穩。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你路上小心些。若有什麼事情,先緊着自己的安危。”玉白可愛的小少年抓着韓起的手,一本正經地叮囑道:“阿起路上小心,要好好的回來。”
似乎想起了什麼,楚昭從身上摸出上次皇帝送給他的玉璧,給韓起掛在腰間,說道:“我在這裡不會有什麼事。倒是外面正亂,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個情勢。這個也給你,說不準有用呢。”
韓起幽深泛着暗紅的眼睛定定地注視着幫自己壓好袍腳的小主公,半晌,終於嘆了口氣,浮光掠影般在世子的大腦門上親了一下,然後便轉身離去。
系統公告:韓起以下犯上,忠誠值減五點。
系統公告:與韓起的親密值增加一點。
楚昭現在明白忠誠值爲何時升時降了。他的目光一直跟着韓起往外走。直到韓起的背影看不見了,他纔可憐兮兮的把視線收回來。
院落裡,一片繁花似錦。楚昭趴在窗櫺格子上朝外看了半晌,不安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李黨經營十餘年,勢力不可謂不大,真的會甘願就這般無聲無息地從大楚的政治舞臺上消失嗎?或者說,他們其實還有殺招沒有使出來?
點開自己的控制面板仔細查看,上山之後,母親和舅舅都有許久不曾見過了……楚昭沒來由地想起燕窩一事。現在他的系統升級了,自帶驗毒功能,可是卻一直住在山裡避禍,根本沒有機會去驗證自己的猜想。
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楚昭總覺得謝茂雅的名字今日似乎略微黯淡了些。
韓起走了以後,楚昭一個人在房間裡,越想越是坐臥不安,最後實在坐不住了,探出窗臺張望一番後,乾脆跑到院門外面去。若非不認識路,楚昭還想自己溜下山呢。
剛出門,楚昭就看到崔景深獨自坐在河邊那棵半枯半榮的青桐樹下自斟自飲。他今日倒是沒穿馬甲,恢復了真面目——臉色蒼白,眉飛入鬢,下巴□□,這幅面容的確極英俊,眉梢眼角卻總帶出點倦意,一派大家公子萬事不掛懷的模樣。和他烏七八黑的本質截然相反。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內斂泛幽的眸子瞥見花團錦繡間明朗的少年,崔景深微微笑了,招手道:“過來坐吧。”
楚昭幾步走了過去,頗不客氣地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崔景深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執起面前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怡然道:“上方山清晨的氣息,真是漂亮啊。”實在是驢頭不對馬嘴。
楚昭額頭的青筋跳了跳。特別想在崔景深那張很符合士族審美的俊臉上來一拳。叫他不說人話。
只聽崔景深繼續說道:“帝都中的花木,最古老的首推清河崔氏所築華菱園裡的藤花,其次便是衛家老宅裡的青桐,都是上幾百年的老物了。後來衛家老宅被皇帝賜給了李尚權,那棵青桐也就成了李家的所有物。”崔景深用手拍了拍身後的大樹,語帶蕭瑟地說道:“那一株青桐樹幹直徑一尺五寸,高大繁茂,到了夏天,映襯着整個庭院全是碧色。可惜神木有靈,就在衛家事敗的前一年,那株青桐便枯死了。後來故地重遊,我去查看過,才發現原來樹身上早就被蟲蛀了一個小洞,雨水浸進去,久而久之,中間空朽,直到根部……世子殿下,你從中看出什麼來了嗎?”
楚昭本來跪坐在斜靠上,認真聽師傅講那過去的故事,聞得此言便愣了一愣。
依照前面韓起所言,太子之位再不會是別人的。崔景深是世家選派給自己的老師,只怕這番對答不日就將傳遍各大世家。
正襟危坐,楚昭板着那張漂亮至極的小臉,模樣特別嚴肅地回答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是說防微杜漸的重要性。”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楚昭繼續補充道:“這株青桐,若有人從外面砍它,立時便能引起衛家的警覺,但從內部着手,自己人殺自己人,轉眼便是大廈將傾。”
崔景深微微點頭,道:“世子所言甚是。防微杜漸一詞歸納的極妙。這也是爲何崔家的藤花現在還保留着,而衛家的青桐卻早就零落成泥的緣故吧。”
系統公告:完成主線任務——通過四大家族最後的考驗。所有族中成員自動歸類爲臣屬。點擊名字可查看各項屬性。
看到這條公告,楚昭估計今日的教學成果測試大約已經結束,他可以查看成績了。
果不其然,控制面板上,奴僕和下屬一欄都由原來寥寥無幾的幾個名字變成了四大欄。每一欄下拉後,能看到族內各人的名字,以職位高低排序。只是這些人實在太多,且又良莠不齊,楚昭便不急着一一查看。打算等空閒下來的時候,根據忠誠度排行,將忠誠度高的調到自己身邊,再根據他們各自的特長安排職位。
其間順便掃了一眼親人那一欄,見到那些名字並沒有哪個變成灰色,心裡才略微放心一點。
楚昭想着崔景深還有鬼麪人這個馬甲,想來也全程參與了倒李運動,便問他外面的形勢。
崔景深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邃,與人多情的錯覺。
就在楚昭要被他看毛了的時候,崔景深緩緩開口道:“那個僧奴說過的我就不再重複,只說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先說謝莞。她倒沒受什麼害。只是皇帝成了太監,對女色上便不那麼上心了,加之長公主三番五次在皇帝面前列出證據指證謝莞謀害世子。皇上也無話可說,原是打算送回謝家的,謝莞哭訴一番,那位到底心軟,便封了個才人給謝莞,還是接進了宮。左右也是如其所願了。”
楚昭想了想,就說:“也對。若是謝莞的事情抖落開,於家族名聲不好聽。日後姐姐妹妹出閣,雖說高門貴女不愁嫁,卻也擔心爲此事所累。”
即使最終作爲才人進宮,但惺子已經沒了指望,加上她還同時得罪了長公主和家族……對於一個世家女而言,謝莞這輩子已算是毀了。痛打落水狗什麼的,楚昭既無那個心力,也無那個時間。
除了皮膚白,崔景深的心肝肚皮都是黑的,他似乎還嫌謝莞不夠慘,冷笑道:“謝莞空有一副蛇蠍心腸,卻愚蠢天真,便是謝家那肖老,也知道這步棋算是廢了,已經決定要宣佈謝莞生了急病要臥牀靜養,不能外出見客。玄天觀裡便消沒聲息多出了一個謝才人,也算是皇帝一番憐香惜玉的心思,不過,有長公主在,宮裡的人自然會好好照顧這位尊貴的才人。”
楚昭偷看崔景深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一眼,猜測此人不會是對謝莞因愛生恨吧。想起崔景深點亮了高達92的宅鬥黨爭技能,楚昭忍不住替謝莞表姐,不,謝才人點一根蠟。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崔景深繼續說道:“至於李家,楚旭雖然再也當不成男人,卻難得一見的硬氣了一回。因爲李世繁假傳聖旨,又冒犯了長公主,雖然看在太后面子上保全了李家,也擼去了李尚全所有的官職,將李世繁賜死。李黨的官員該貶的貶,該殺的殺。爲禍朝廷近十年的李黨便算是徹底倒了。”
楚昭看崔景深喝酒姿勢帥氣,忍不住偷偷伸爪子去扒拉酒壺,問道:“李黨會這樣輕易地倒臺嗎?李家父子最擅玩弄陰謀詭計,說不定還有什麼殺招沒用出來。”
崔景深聽他這麼一問,倒也點頭表示同意:“世子所言在理,李尚全陰險狡詐,的確該防着他還有後招。我這段時間會讓他們小心謹慎一些。”
說話間,看着白白嫩嫩的欣子已經把酒壺扒拉到了手邊,正自覺地翻出空酒杯滿上,崔景深簡直覺得自己操碎了心,趕忙伸手擋住杯口,勸諫道:“此酒甚烈,世子殿下還是吃茶吧。我那裡有些南邊來的好茶。”
爲了打消欣子對酒的興趣,崔景深當機立斷回頭對自己的小廝吩咐道:“把我做的那茶煮來。”
“是。”小廝答應道。
聽崔景深要給自己喝茶,楚昭的包子臉皺成了一團。
這時代的茶和現代的茶根本不是一回事,要油膩許多。崔景深之所以說他自己做的茶,乃是因爲楚人會先將茶葉碾成細末,加上油膏,自稱茶餅。要喝茶的時候,就把茶餅搗碎,當上蔥和姜來煮,喝法頗有點像**的茶磚。
其實味道不壞,但楚昭就是怎麼也喝不慣。
“不要茶。”欣子拿出皇族的氣勢,大聲宣佈道。然後他兩隻爪爪掰來擋在自己酒杯面前那雙骨節修長的大手,姿態豪放地一仰脖子,咕嘟,灌下去了。
因爲欣子任性的舉動,崔景深斜飛入鬢的長眉聚攏起來:“慢些,這酒性很烈。”
難得有一個在臣子面前表現自己霸氣側漏的時刻,世子殿下哪裡肯放過。反正有系統採集術在身,楚昭纔不怕。
第一杯全被系統採集了,楚昭還沒品出味道呢,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崔景深頗覺詫異,但見世子殿下只是臉上泛紅而已,便沒有再繼續勸阻。他自己也是個大酒鬼呢,哪有興趣勸說別人?先前不過是擔憂世子年幼,受不了這樣烈的好酒罷了。
果然如崔景深所言,這酒性甚烈。儘管有系統在,兩三杯下去,楚昭的臉上便慢慢暈染上一層紅暈。雙頰紅紅嫩嫩的,掐掐就會出水一樣,宛若一個小仙桃。更別提這隻小仙桃被辣得雙眼水汪汪,水晶葡萄一般。真是可憐又可愛。看上去就有讓人想咬一口的衝動。
世子殿下還自以爲威武呢。
崔景深慢慢靠近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世子殿下,聞到少年身上叫人沉醉的酒香,崔景深的喉結動了一下。
沉吟良久,師傅大人終究只是伸手,掐了一把小主公的嘟嘟臉,掐完覺得手感甚好,便笑着調侃道:“你這樣白嫩嫩的小笨蛋,即使當上了太子,也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吧。我還……”真是期待啊。最後一句話並沒有說出口。
世子殿下喝了酒反應有些慢,但是太子和笨蛋兩個核心語詞還是抓住了,被掐之後過了幾秒鐘,他才後知後覺地用手捂住臉不給掐,怒道:“大膽,誰準你掐我的?我若是真做了太子,你……你就是以下犯上!要滅……嗯,滅九族……”
“滅九族啊。”崔景深早就過了變聲期,一把溫柔如大提琴的好嗓音低低在楚昭耳畔響起。
楚昭想了想,也覺得爲了丁點事情滅人家九族有點嚴重,不是明君所爲,一言九鼎的小主公又立刻反口道:“那起碼也要抄家。”
崔景深差點笑出了聲,趕忙道:“微臣惶恐。”
世子殿下腦子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的威嚴得到了維護,便板着小臉,一本正經地點頭:“嗯,先給你記着,下不爲例。”
有醉態可掬,言笑晏晏的欣子在身邊,崔景深也被激起了酒興。他朗聲長笑,提起奴僕送上來的一壺酒,仰頭便往嘴裡倒去。脖頸優美的線條如一隻引頸的天鵝,就算做酒鬼,這些世家子也自有一番不凡的氣度。
“阿深,你的夢想是什麼?”喝了一陣,世子殿下只覺腦中一陣陣朦朧的眩暈。對面的人似乎變成了前世的好友。
崔景深禁不贅爾,但還是配合地回答道:“夢想啊,最好有一直能裝五十斛的船,裡面盛滿美酒,船兩頭再放上四時應季的佳餚。我與知交好友泛舟五湖,遊遍這萬里河山。每日起牀就喝着小酒就觀賞窗外變幻的風景,累了就下船去陌生地方住一段時日。那該是多美好的生活啊。”
“知交好友?”枕着崔景深的胳膊,迷迷糊糊的楚昭已經自動帶入角色,說道:“要是不帶你的新婚妻子,那我就勉爲其難地陪着你好了。”
小酌怡情,但每日光是喝酒也沒意思,楚昭想摟住景深的肩膀,因爲身高差距沒能實現,便轉而哥倆好的抱住對方的腰,要求道:“船上只有酒我可不去,不如把你我家中的大廚也帶上,天天給我們做好吃的。船裡的酒啊肉啊,吃喝了多少,就馬上有人給補上。若是船上呆膩了,我們就去地面上,吃遍各地美食。這樣的話,我就會一直陪着你。”
崔景深愣了一下,隨後他無奈的笑道:“世子殿下,微臣會當真的。”
系統公告:崔景深以下犯上,忠誠值減10
系統公告:崔景深親密度加5
可惜世子殿下說過一通胡話之後,已經醉死過去。
看着懷裡攪亂一池春水就跑的徐蛋,崔景深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他還是無奈地摸了摸世子殿下的臉,吩咐左右:“熬些醒酒湯過來,不然待會難受了又要哭鬧。。”
語音剛落,欣子就整個人拱進了他懷裡,小狗一樣在他臉上蹭來蹭去,喃喃道:“娘,你今天都不軟,也不香了。”
崔景深無語地把亂蹭亂拱的惺帝抱起來,走進房間放塌上,叫他好好睡覺。
剛給蓋好被子,就有一個青衫奴僕急匆匆進來,遞給崔景深一份密函。
崔景深見屬下神色不對,立刻拆開密函,喜怒不形於色的晴湖公子也禁不住臉色大變。恰在此時,房間裡傳來世子悽惶的喊叫聲。再顧不得別的,崔景深轉身衝了進去。
展開的信封上寫着四個大字:喻王妃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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