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六修跪在地上抱着趙含章的腿嗷嗷哭,將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細細與她說了,委屈不已,“漢人的典籍上說,父母皆愛子,我也是他親子,爲何他不愛我?”
拓跋六修粗糙的用袖子擦掉眼淚,滿眼淚的問趙含章,“是因我性格兇惡,所以他才厭煩我嗎?”
趙含章道:“你們沒有父子的緣分吧。這世上的緣分很奇妙,他生育了你,這是一層緣,但你們相處得不好,便不算良緣。”
“他是你的父親,他認爲你的生命,你的本領,你所有的一切皆來自於他,所以生殺予奪由他一人說了算。”見他一臉的反感,便問道:“你不認同此觀點?”
拓跋六修扭過頭去,片刻才道:“雖說大逆不道,但我還是要說,我不是他的,至少不全是他的,我還是我母親的!”
趙含章原地踱步,和拓跋六修道:“六修,你是你自己的,你父母將你生下來,是你和你父母的雙向選擇,你選擇了他們作爲父母,他們也選擇了你作孩子,這是一種緣分,也僅僅是一種緣分。”
“既是緣分,就有善緣,也有惡緣,只是不巧,你們父子之間是惡緣而已。”
拓跋六修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懂半不懂,“所以姑姑的意思是,我,我反擊父親不算大惡,我俘虜父親,您也是認同的了?”
趙含章頷首。
拓跋六修臉色幾度變化,還是問道:“那我若是殺了他……”
趙含章衝他微微搖頭,道:“即使你們父子間是惡緣,你也不能殺他,六修,做人做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知。他現在已經失敗,你又爲何要趕盡殺絕呢?”
拓跋六修垂首道:“姑姑若將他放回代國,我在代國再無立足之地,請姑姑憐惜,讓我在您身邊做一侍衛,苟活一世。”
趙含章問他,“你是代王嫡長,按照我漢人的傳統,爵位應當由嫡長繼承,你有沒有想過繼承代國之後要怎樣治理代國?”
拓跋六修眼睛發亮,道:“我會聽命於朝廷,穩固三十二部國,強兵強將,然後揮軍西進和北上,將如今還未收伏的部國全部收服,敬獻與陛下。”
趙含章:“只有開疆擴土,沒有治國治民之策嗎?”
拓跋六修:“當然有,讓他們養更多的馬,更多的牛羊,這就好了。”
趙含章道:“代國的兵役很重,家家戶戶都有在軍中服役的人,甚至有三世同爲士兵,卻分在三軍之中,偶爾部國之間衝突,父與子,祖與孫甚至會在戰場上刀兵相見,你沒想過改變嗎?”
拓跋六修:“這只是個例,是因爲那個部落被徵兵,後來部族遷徙,大軍調派,大帳正好將他們部族又分到了另一部國之中,這才造成兩世,或者三世不同陣營……我回去就讓他們改,把一家子放到一個軍中。”
趙含章:……這是問題的關鍵嗎?
拓跋六修瞄着趙含章的臉色,小聲道:“姑姑,我們鮮卑人世代放牧,當兵,我們不會種地,也學不來,只有當兵才能搶佔國土,才能保證我們的子孫後代生存下去。我知道您是想讓我減少兵役,但,不行。”
趙含章挑眉,垂眸思考後問:“那代國的嚴刑峻法呢?”
“這個可以改。”拓跋六修雖然兇惡,但也不喜他父親連坐的那一套,“一人犯罪就罰一人便可,不用牽連其家族和鄰里。”
趙含章身體前傾,盯着他道:“那我若是讓你交出治民之權呢?”
拓跋六修驚訝的張大嘴巴,一時不能回答。
趙含章道:“你還是代王,你有兵權,有鎮守邊關,開疆擴土之責,也有參政之權,但,代國的治理要由朝廷委派官員,遵守的法律是華國的法律。”
拓跋六修望着趙含章,直直看進她眼裡,見她眼中只有堅定,便知道此事不可更改。
他思索片刻,而後低頭,應了一聲,“唯。”
趙含章嘴角微翹,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讓他坐在她對面,“我說過,不論是哪個民族的人,皆出自於炎黃,故都屬華國人,我愛你們,便如愛漢人,如愛子。” “代國再藩國自治,對百姓弊大於利,不然,那農婦爲何會告發代王,別忘了,她雖是新平城的人,但更是代國人。”
趙含章道:“你是一員猛將,卻不會治民,若一切遵循舊例,長此以往,在代國人心中,你總有一日會像你父親一樣。”
一樣,落難之後,他們就會選擇背叛你。
拓跋六修身子一抖,俯身趴在地上道:“請陛下教我。”
這一次,他要真心誠意許多。
拓跋六修對他爹也很關心,於是問道:“陛下要以朝廷的名義殺他嗎?”
殺什麼殺,怎麼這孩子老是想着要殺拓跋猗盧?
趙含章:“我打算將他長留在洛陽做客。”
做質子啊,拓跋六修皺眉,“只怕三十二部國,還有代國舊臣不願。”
趙含章:“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拓跋六修一怔,而後便明白過來。
她已經把權柄遞給他,能不能握住,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拓跋六修也不笨,立即道:“還請姑姑助我。”
趙含章點頭道:“北宮將軍和石將軍都會助你的,尤其是石將軍。”
她道:“我打算將代國重新劃歸幽州,你們拓跋一族封國代地,世襲之爵,代朝廷管理鮮卑一族。”
拓跋六修問:“代國不能自成一州嗎?”
他不想在石勒手底下幹,石勒那人……兇得很。
趙含章道:“代國太小了,成不了一州。”
拓跋六修眼珠子一轉,問道:“陛下,我若將羌胡北部和盛樂北部也都打下來呢?”
趙含章挑眉,“再說。”
雖沒有同意,卻也沒有立即反對,那就是可行了。
拓跋六修神清氣爽,拱手道:“姑姑放心,我一定爲您開疆擴土。”
趙含章微微一笑,羌胡現在所在地是寧夏,陝西北部和內蒙古南部,還不算開疆擴土,但那裡還是以部族爲主,各部之間互相爭鬥。
論部族爭鬥和治理,還是同爲少數民族的鮮卑人更擅長,趙含章本來想將這事交給北宮純,現在多一個拓跋六修也不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