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才雨過天晴,常曦幽幽醒來,身上的傷勢雖然恢復的不明顯,但至少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因爲自己先前的傷勢過重,天階丹藥和微弱的龍族本源的修復效果談不上多麼理想,看來註定是一場和時間賽跑的拉鋸戰了。
他支起身子,發現自己左臂下猙獰傷口還是皮肉外翻,他斷去整條左臂的靈力供輸,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套以前購置的由秘銀打造的飛針法寶,針的尾端串織上堅韌的天蠶絲,一點點將外翻的皮肉縫製起來。
這種針尖無數次刺穿皮膚和天蠶絲摩擦着肌肉的痛楚,比起昨日強行接骨,實在是不值一提。
縫合好傷口後,常曦收起身邊雜亂的物事,從巖峰中拔出月虹劍,看着劍身上已經黯淡無光,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的將劍收回劍鞘,一步一瘸的走下山去。
常曦雖然眼前世界的色彩如今只剩下灰濛濛的灰白,但他依舊可以看得很遠,這裡別樣的景緻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常曦捫心自問,他修行十餘載,足跡遍佈九州,就連爲修士生命禁區的無垠南海和魔域都去過,按理說不應該對眼下的環境感到陌生纔是。
這裡的風景說不出的奇異。一條似乎由很多種色彩交織成的河流奔騰不息,就在離河牀不遠處的地方竟然就有着千丈高的冰川聳立。而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河畔的另一邊則是風情迥異的大漠風光,其中綠洲點綴水草豐美,除去天空中寂寞迴響的風沙,空氣中還飄蕩着無花果淡淡甜蜜的味道。
常曦灰暗的眸子流轉,遠處河畔旁有幾片看起來收成不錯的金黃麥田,昨日他坐在山頭遠眺時,就看到有一羣莊稼漢忙着割麥收穫,只是好像因爲天有不測風雲,突然就下了大雨,才讓他們不得不等待天晴後才繼續出來勞作。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些沒有修爲在身的普通人,常曦淡淡一笑,體內本就羸弱的靈氣與氣機頓時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消失無蹤。此時的他,看起來就與凡人無異。
常曦沿着大道而行,遇到不少路人,路人大多頭頂重物或者揹負有行囊包裹,獨獨他一人腰間佩劍兩手空空,而且他的服裝風格也和別人迥異,一路上備受矚目。
一個小女孩和她孃親手牽手迎面走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常曦看,小聲問向孃親道:“娘,這個大哥哥的眼睛是灰色的,他是看不見嗎?”
常曦聞聲扭過頭看着小姑娘,輕輕一笑。
“呀,你看的見呀?”小姑娘嚇了一跳的說道。
年輕婦人的目光落在常曦腰間佩劍上,心中猛然一跳,在他們這裡能夠佩劍的,就算不是仙家中人,至少也都是些有高強武藝傍身的俠客,連忙拽着女兒上前賠罪。
常曦面容恬靜,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待年輕婦人誠惶誠恐的謝過準備帶着女兒趕緊離開時,常曦忽然問道:“敢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等年輕婦人面露詫異,不怕生的小女孩咯咯笑說道:“大哥哥,這裡是南疆啊!”
“原來這裡是與蒼山隔海相望的南疆,難怪我無論怎麼回憶,也記不得九州大地上有這般漂亮的景緻。”常曦思緒漸遠,待他回過神來時,小女孩和她孃親已經走遠了。
常曦想了想,走到路邊折了些連翹枝,來到川流不息的河水邊洗乾淨,編成了一個小藥筐。常曦看着河水,方纔他聽到有路人說這條河流叫做孔雀河,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母親河,河水還能神奇的折射出七種不同顏色的絢爛光彩。
“雖然你很美,但我看不見了啊。”常曦自嘲一笑。
爲了不引人注目,常曦將月虹劍收回進儲物袋中,揹着小藥筐繼續向前走去。他沒有目的地,只是一直的向前走折。
一路上他遇到許多自己從未見過的靈植,都會採集一些放進自己背後的藥筐中,讓自己不至於顯得不那麼怪異。
大道的盡頭分出幾條岔路,常曦隨便選了一條,正好走到了那片讓人爽心悅目的金黃麥田附近。從這裡開始,就能看到一片或密集或疏鬆的房屋彼此聯袂,赫然是個小村莊。
常曦沿着村道行走,兩側是成熟金黃的麥田,魁梧有力的莊稼漢子正在麥田中辛勤勞作,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他其實打骨子裡是喜歡這樣的自然環境,無論自己曾經有過怎樣的修爲,見識過何等波瀾壯闊的場面,亦或是接觸過怎麼不可言語的仙人鬼神,他始終嚮往這種平淡的生活。
常曦這個外人的到來首先引起了村口幾個孩子的注意,在見到常曦灰暗無光的眼眸,幾個小孩子先是感覺很害怕,畢竟小孩子眼尖鼻子又靈的和狗一樣,很快注意到這人左臂上有着讓人膽寒的猙獰傷口,身上還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但漸漸的,他們在發現常曦似乎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人之後,便纏上了這位神秘的外鄉人。常曦也不惱不煩,他想起了兒時山上小村落裡,那些經常一起躲貓貓玩鬼抓人遊戲的玩伴,一時間感慨良多。孩子們問他是做什麼,他指了指自己背後的藥筐,笑着說自己是位遊歷在外的野郎中。
不遠處一位打扮嚴實但不難看出體型瘦弱的女子提着食盒來到麥田旁輕聲呼喚,一名身形魁梧的莊稼漢子聽到自家娘子的喊聲,連忙喊着來了來了,一邊火急火燎的從比人還高的麥穗中擠了出來。
天生體弱的女子坐在田邊的青石板上,拿出食盒,裡面裝滿了剛剛出鍋的豐盛菜餚。女子一臉幸福的看着自家男人接過食盒狼吞虎嚥,一邊說着吃慢些別噎着,一邊自己卻止不住的咳嗽。結果莊稼漢子飯還沒劃拉兩口,女子的咳嗽聲一聲蓋過一聲,最後甚至在掌心中咳出了幾縷血絲。
這一幕直接將莊稼漢子嚇得亡魂皆冒,連忙丟掉了手中食盒。他的確知道自己媳婦天生體弱,常年咳嗽,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嚴重過。
年輕女子痛苦的咳嗽聲和莊稼漢子心急如焚的聲音很快傳盪開來,許多在田裡忙碌的漢子們和在小溪邊漿洗衣裳的婦女們聽到聲音,都連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圍了過去。
小村子便是這樣,滿打滿算不過百戶人家,平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早已熟絡的不能再熟絡。雖都說遠親不如近鄰,但天曉得他們往上祖宗三代,誰和誰不是親戚?
鄰里之間,有難大家幫,此刻便是最好的寫照。
常曦身邊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說道:“那是蠻牛哥家的媳婦阿玉,聽爹說,阿玉姐打孃胎裡就受過風寒,小時候在最熱的夏至也要穿着一身冬裝。後來有幾位赤腳大夫給阿玉姐把過脈,也開了藥,但那幾位大夫都說她這病根子這輩子怕是甩不掉了。”
“嗯嗯,我爹也說了,就是因爲阿玉姐身子太弱畏寒,所以現在都生不出娃來,蠻牛哥的爹孃等不及,都說要把阿玉姐給休了,重新給蠻牛哥找個新媳婦好傳宗接代。”另一個鼻子下面掛着兩串鼻涕的女娃也在旁奶聲奶氣的說道。
“幸好蠻牛哥人好,對阿玉姐也是真心的好,不管他爹孃怎麼打罵他,都不肯拋棄阿玉姐,我爹說了,蠻牛哥是個爺們!”一個胖墩揮舞着拳頭激動萬分。
常曦微微皺眉,灰暗的雙眸中勉強凝聚起米粒大小的金色光輝,他看得出那叫阿玉的年輕女子體內情況很是糟糕,病症比起當年程瑤的先天體寒有許多相同之處。本來這種體寒發生在凡人身上,早應該夭折。現在看來,那些行走在南疆大地上的赤腳大夫,似乎的確有着幾分真才實學,要不然這女子斷然活不到今日。
想到這裡,常曦顛了顛背上藥筐,帶幾位孩子領着他過去堪堪。常曦的打扮與村民們格格不入,但他背後格外精緻的藥筐卻是暗示了他此刻的身份。人羣中幾位老者轉頭看到常曦以及他揹着的藥筐,頓時面目大喜,連忙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問道:“敢問可是大夫?”
常曦身邊的幾個孩子手舞足蹈,信誓旦旦的說他是行走南疆的大夫,恰巧路過他們村的。幾位老者心中一喜,但還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常曦,等待他本人給出確定的答覆。
在南疆中游歷在外的大夫不算少,既然有真才實學的,就有濫竽充數的。有真才實學的大夫有的是爲名氣,有的是爲錢財,有的倒真的是有着一顆兼濟天下的菩薩心腸。至於那些濫竽充數的赤腳大夫,往往只是學了些醫術皮毛就在外賣弄騙取錢財。但他們都很是精明,不敢在衆目睽睽下醫治病人,也不敢接下什麼疑難雜症,怕的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老者們試圖從常曦身上捕捉到些許蛛絲馬跡。
常曦神情平靜,他本身並不諳醫術,但在修仙界講究的是殊途同歸,醫理藥理命理都可以用靈力做出解釋。尤其當對方只是普通的凡人時,靈力的效果幾乎等同於神丹妙藥。
常曦在向着人羣邁出那一步的時候,心中就有了決定。
他平靜的說道:“是。”
幾位老者聞言眉目更喜三分,初步認定常曦是那身懷真本事的大夫,連忙撥開人羣,將常曦帶到那名叫做阿玉女子面前。此刻阿玉咳出的血絲已經染紅整條手帕,面色慘淡如金紙,氣機衰弱到幾乎到微不可察的地步了。
不知該怎麼辦的蠻牛摟着渾身冰涼的媳婦,嚎啕大哭,看到常曦的瞬間,就宛如見到了救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腦門不留餘勁的磕在田壟上,哽咽道:“求大夫救救我媳婦!”
常曦點了點頭,蹲下身子去,一手搭在了阿玉的手腕上,果不其然有一股涼意沿着手指傳了上來,正如之前他猜測的那樣,是因爲阿玉體內積淤的寒氣爆發,纔會變成這個樣子。
而引發阿玉寒氣的罪魁禍首,卻是她坐着那張青石板。
常曦沉吟片刻,從背後藥筐中拿出一小截清洗乾淨的連翹枝,將很小一滴被雨水稀釋過的金色血液抹在了枝丫上,用枝頭輕輕點在阿玉的手腕,平靜說道:“用這截連翹枝用沸水煎服,明日的這個時候便能拔除她體內的病竈。”
村民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常曦,他們都看得出來常曦手中的就是一截隨處可見的連翹枝。雖說連翹枝是南疆中少有的能夠抵禦極度嚴寒的植株,但還從未聽說過連翹能入藥。
幾位老者中就有阿玉的爹,這位老人在聽到常曦這等荒唐的說法後,當即認爲此人原來也是個招搖撞騙的野郎中,當即就要夥同其他幾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把這恬不知恥的傢伙趕出村子去。
常曦沒有任何反抗,任由幾人將他推搡出去,老人不經意間,對上了常曦那雙灰暗無光但卻格外平靜的眸子。
不知爲何,這位老人停下了推搡的雙手,他怔怔的看着眼前這位沒有任何反抗卻也沒有放下手中連翹枝的男子。
老人直視常曦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沉聲道:“年輕人,你確定這截連翹枝煎服的湯藥,能夠治好我閨女的體寒?”
常曦轉動了下灰暗的眼眸,點點頭,還是那句平靜的是。
“如果我閨女病沒好,老夫保證你永遠走不出我們村!”
眼看着自己閨女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方圓百里之外也沒有大夫,老人只得死馬當活馬醫,讓蠻牛拿過常曦手中的連翹枝立即開始煎服湯藥。
連翹枝最終煎熬出一碗金色濃郁的湯藥,村民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如同流動的黃金般的湯藥,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味道飄散開來,只聞上一小口就讓人心曠神怡。
此刻就算是對醫理一點都不瞭解的門外漢,也知道這碗湯藥絕對不是什麼濫竽充數的騙子能夠熬製出來的。
人們望向常曦的目光中開始從懷疑變成揣測。
蠻牛將湯藥吹成溫度適合後,扶着阿玉一點點喂下。
阿玉的爹當即瞪大了眼睛,因爲他看到自己閨女每喝下一口金色的湯藥,臉頰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當整碗湯藥全部見底時,阿玉原本蒼白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初,也不再咳嗽,體溫也從冰涼回到溫暖的地步。
心性純樸的村民們看到眼前宛如神蹟的一幕,此刻甚至已經不敢和常曦站的太近,生怕讓這位神醫感到不高興。
常曦看了眼那張青石板,依舊平靜的說道:“女子本就體寒,阿玉更是懷有先天體寒之症,碰不得生冷物事。尤其是這張青石板,本就是寒物,昨夜又被大雨澆撒,初秋露水深重,可謂是寒上加寒再加寒。阿玉坐在上面,被三重寒物刺激,這才引發了體內的積淤已久的寒氣。”
至此,阿玉爲何會突然病發的原因水落石出,周圍的村民們更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之前村裡也有着不少赤腳大夫來過,但各個都表現的很是神秘,治完病就走,也不肯多解釋,哪像眼前的這位,講得通俗易懂。
是阿玉爹的老人走到常曦面前,冷不丁就要跪下磕頭,被常曦一把攙扶起來,輕輕搖了搖頭。
老人汗顏,站起身來抱拳恭敬說道:“診費的金銀之事,請神醫開口,老夫我便是傾盡家財,也毫無怨言!”
老人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治好閨女的病,爲此他四處奔波請來大夫診治,但都是無功而返,如今閨女再也不用因爲體寒而受苦,他是打心眼感激這位年輕的大夫。
常曦忽然笑了,他問道:“敢問村裡可還有租售的房?”
“神醫您的意思是…?”老人有些不明白常曦的意思。
常曦笑着道:“這裡風景獨好,我想在這裡住下,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