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林立的橫斷山深處,林木爆裂聲響此起彼伏,時不時還會驚起滿含金戈鐵馬意蘊的殺意刀光,叮叮鐺鐺的刀劍斧鉞碰撞氣浪衝天而起,驚起林間飛鳥無數,沿途經過乃至波及到不少勢力範圍,卻詭異的沒有任何一家勢力敢於站出來爲自己討個公道。
以前倒也不是沒有,只是如今都在天傀門的魔爪下,成爲了一堆無人問津的碎肉白骨罷了。
林海中有身着藍色儒衫的人影持刀在枝頭狂奔,枝下身形矯健的黑豹如黑雲過隙般在林木中疾行,身後傳來陣陣急促的破空聲,黑豹高高躍起後落下,躲開及身刺過的陰毒暗器。
黑豹忽得面露痛苦神色,後足極不自然的扭曲,黑色皮毛下有猙獰血口迸裂,滾燙鮮血染紅了周圍青草一片。
這持刀的藍衫修士,自然就是與常曦闊別已久的早早下山遊歷去的長安,那黑豹正是長安座下的通靈黑豹。
長安目露兇光,手起刀落間,數道兇悍刀光斬向身後,不遠處的密林中頓時傳出血肉與骨頭分離的聲響和哀嚎,長安飛身躍下樹枝,仍是不敢停下,看着黑豹渾身數不清的舊傷,咬牙問道:“還能堅持嗎?”
黑豹瞳孔忽得渙散,繼而又凝,顯然之前方纔的陰毒暗器中有霸道毒藥,毒藥流入血液靈力,再經由黑豹全力奔跑流入心室和妖丹,毒性便要再烈三分。
有着金丹境後期修爲的黑豹靈智開啓的早,成長至今靈智比起常人還要精明,步伐越發緩慢踉蹌下來的黑豹口吐人言道:“長安,不要再管我了,我目標太過明顯,在這天傀門眼線遍佈的橫斷山裡根本藏不住,只要你能返回青雲山請來師兄們,這天傀門的狗雜種們根本不堪一擊。”
長安冰冷道:“天傀門中弟子現在全部都是萬魔衆,你可知道落在他們手中會是什麼悽慘下場?”
黑豹聞言渾身冰冷。
長安與相依爲伴的黑豹四處漂泊一路歷練,終於在一個多月前來到這座橫斷山脈,橫斷山隔斷了徽州與蒼溪州兩境,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恰逢那幾日是春雷滾滾暴雨傾盆的壞天氣,橫斷山極高,若在暴雨天氣衆御物飛行在高處,極有可能被天雷劈中,假如有元嬰境修爲在身,硬抗這些不過筷子粗細的天雷倒也不在話下,可是黑豹尚不能騰雲駕霧,長安也僅有金丹境後期修爲,被天雷所傷便要落下傷勢,在這風評極差遍佈亡命徒的橫斷山裡一旦負傷,虛弱的味道會引來無數覬覦目光,長安可沒這個興趣,只好選擇走陸路。
只是當長安無意間暴露腰間那塊代表青雲山內門弟子的腰牌後,佔據橫斷山壺口通路的天傀門弟子不知怎就殺意頓起,天傀門幾乎傾盡半個門派的力量對他展開了追殺。
在經歷過諸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追逐廝殺後,長安赫然發現這天傀門中人竟全部都是萬魔衆!而且不止是萬魔衆中人,甚至有着大半追殺他的人連活人都算不上,而是被削去四肢炮製出的人彘傀儡,早已氣絕的他們被秘法改造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殘忍嗜血,極爲難纏,一旦碰上就是不死不休。
黑豹感受到身後那些氣息冰冷嗜血的魔傀越來越近,黑豹朝向哀求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快走啊!”
龍象之音在長安胸膛間跌宕迴響,長安一把抓住黑豹,將最後幾粒解毒丹塞進它嘴裡,把黑豹向身前一座大石後用柔勁拋去,轉身面向身後幾道窮追不捨的嗜血魔傀,猩紅顏色的龍象虛影盤踞在雙肩,嘴角猙獰。
“老子不管今後,我只看今朝!”
已經名存實亡天傀門,如今從裡到外都做着南疆萬傀殿的血腥營生,經由人彘祭煉出的魔傀是萬傀殿的獨門秘術,上至能夠媲美化神境大能的天魔傀,再有匹敵元嬰境大修的地魔傀,最後便是有着金丹境修爲的人魔傀。
魔傀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是爲死物,沒有痛覺和知覺,只知屠戮的同時又悍不畏死,沒有尋常修士對拼間不可避免的恐懼和害怕,這樣一座座殺戮機器一旦攆上目標,除了殺死目標和被拆散成碎肉外,不會有第三個結局。
“三具人魔傀,真是看得起我。”
長安字字冰冷,揮刀如電,鋒利無匹,筆直迎上爲首的那隻氣息最爲強橫的金丹境圓滿人魔傀。
龍象術加持下的長安身形紛踏出一片模糊殘影,胸腔中雷音滾滾,洶涌血氣隨刀勁脫手離體,直奔人魔傀面門,僅從這氣勢驚人的一擊便不難看出,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長安在煉體與刀術上的建樹已經今非昔比。
爲首那具人魔傀的慘白麪具後血紅雙目端得瘮人,遙遙鎖定住長安方位,對那迎面撞來的森然刀氣不閃不避,以肉身硬扛下這霸道一擊,竟只除了隱約傳出幾聲骨頭錯位聲外,再沒有其他成效,人魔鬼扭了扭腰身接上骨頭,飛身撲來。
爲了不讓他們對黑豹下手,長安故意賣出破綻,引誘三隻人魔傀向遠處遁去,他與黑豹感情極深,他決不能眼睜睜看着黑豹死在這裡。
眼見距離拉扯得足夠遠了,長安也不敢再繼續領着這三隻人魔傀兜圈子,畢竟按照他之前幾次反圍剿的經驗來說,派出的搜尋他的人手和人魔傀絕對不下雙手之數,應當是朝着好幾個方向去的,眼下他已經暴露,剩下幾隻隊伍定然也已經在往這邊來的路上了。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長安猛然停下身形,呈品字型合圍之勢的三隻人魔傀眨眼間便欺進長安後身三丈距離,殷紅紋路遍佈的血紋刀帶起一連串殘影,桀桀冷笑着向那不知死活的男子當頭斬下。
長安有兩把刀驀然震顫起來。
腰間名爲八荒的長刀發出蜂翅極速震動般的嗡鳴,背後的慘白骨刃瞬息化作一片虛實相間的鮮紅殘影,身後猩紅濃郁到能夠滴出血來的法相爆發出呼嘯的龍象之音。
長安雙目血紅,轉身悍然拔雙刀。
長安粗中有細,一個多月來數十次的交手讓他抓住了對付這些殺人傀儡的竅門,這些金丹境的人魔傀雖是不死不休,但招式路數上欠缺變化,相對與尋常修士來說更容易尋得破綻。
長安本就是戰法凌厲不輸常曦的狠人,自然不會選擇退縮,此刻他遊身如魚,以肩頭爲代價撞開爲首人魔傀的手中血紋刀,半隻肩頭上的血肉被刀鋒生生削去,得以迎面欺進人魔傀身旁一丈範圍。
足有數兩重的肩頭血肉砸在爲首那人魔傀的面具上,竟無比詭異的溶解,繼而融進了面具之中,人魔傀手中血紋刀刃朝向長安一側作勢欲劃,卻猛然發覺血紋刀被那柄形如人類脊骨的骨刃刀背上的突起卡住。
長安不去管那血流如注的肩頭,錯身旋繞而過,右手八荒猛然斜斬向最右側只有金丹初境的人魔傀!
龍象術隨修煉者境界的提升而提升,時至今日已有着不下十萬斤的恐怖力道,樸實無華的一斬中有着人魔傀始料不及的莫大凶險,那不過金丹初境的人魔傀只咔嚓一聲,便被八荒刀自右肩到左腹生生劈斷,腹腔中黝黑腐敗的臟器當空灑落,竟是連血液都沒灑出幾滴。
長安嘴角滲血,他也不擡袖擦去,任由鮮血滴下。
方纔他拼着哪怕是整隻肩頭被削去也要讓這三隻人魔傀減員其一,目的顯而易見,就是不能讓人魔傀對他形成合圍之勢,有過慘痛經歷的長安哪還敢忘記自己之前吃過的虧,那次險些把自己和黑豹的小命都搭了進去。
既有擒賊先擒王,也有先斷左右臂。
金丹境圓滿的人魔傀的確棘手,但長安並非無法戰勝,他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在解決後能和黑豹逃出更遠。如果他用盡手段解決了這剩下兩具人魔傀,自己落得個寸步難行的下場,他敢保證那些在暗處悄悄跟隨他們的不懷好意之人,定然會將他捉去,用他的項上人頭去找天傀門邀功。
長安顛了顛手中雙刀,發覺肩頭傷勢應該無礙,爭分奪秒的他不敢再拖延時間,繼而抽刀再上。
離開青雲山四處遊歷的長安爲體悟金戈鐵馬的真意,甚至曾隱姓埋名,躋身進俗世的軍旅行伍之間,幾度走上戰場,於千軍萬馬奔騰的廝殺間,用鐵與火領悟何爲真正的金戈鐵馬入夢來,最終功夫不負苦心人,將刀勢領悟圓滿的他最終沒有接過那俗世大將軍的權位,帶着已經可以做到“刀出鞘而墨帖成”的不凡本領再度遠遊。
“刀見帖!”
長安持刀衝出,本就虛幻模糊的身影宛如畫中點墨,雙刀刀鋒猶如仙人架筆,以天地爲畫卷勾勒出筆筆濃墨重彩,樸實無華的刀路招式此時宛如被賦予了神韻,濃厚筆墨在天地中化作千軍萬馬,無數披甲挎刀的水墨將士策馬奔騰,文人筆墨下所謂金戈鐵馬,此刻正在人魔傀眼前上演。
金丹真實境圓滿的人魔傀到底是在境界上猶勝一籌,將手中血紋刀舞動如風牆,擋下不少迎面撞來形如策馬將士的凌厲斬擊,但傀儡的刀法造詣是在不堪造就,除了勢大力沉和陰毒之外,再難見到可圈可點的刀技。
長安的絕技刀見帖早已今非昔比,在外門大比中與常曦比試時尚需蓄力,而此時的刀見帖已經無需那般麻煩,蘊含金戈鐵馬意蘊的墨字自行書寫,繼而成爲持刀衝鋒的水墨將士,破開血紋刀的防守後,道道凌厲斬擊斬在人魔傀身上,破敗稀爛的血肉四處流淌,模樣悽慘。
待刀見帖威勢轉弱,血肉襤褸的人魔傀面無表情,一刀將半空中滴溜溜轉動再寫不出字來的墨香書帖攪的稀碎,猩紅雙眸不免抖動,他忽然在周圍感知不到長安的氣息。
正當這人魔傀因爲尋找不到目標而變得有些遲緩的剎那,人魔傀腳下腳下土地忽然變得宛如流動的水一般,猛然探出一截火紅刀尖,狠狠捅進了人魔傀毫無防備的襠下!
長安此前金戈鐵馬的刀見帖看似剛猛,實則是爲佯攻,此刻他幾乎將全身所有的剩餘靈力都灌輸在這一記名副其實的碎陽刀中,炙熱靈力連同驚人殺意在人魔傀體內攪動,繼而開膛而出,從裡到外都攪碎成了血肉爛泥。
剩下另外一具金丹中境界的人魔傀渾然沒有將“同伴”的死看在眼裡,血紅靈力噴涌間擡刀再斬長安,只可惜論單打獨鬥區區金蛋中境的人魔傀又怎麼會是長安的對手,一盞茶的功夫後,這具人魔傀也終於步了他兩位“同伴”的後塵。
“好在沒輕易用壓箱底的那式,否則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用一次恐怕真要昏迷好幾日,那豈不是和把自己送到萬魔衆那幫人手中沒有區別了?”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好好休息過的長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腦子犯渾眼前泛花,這次苦戰三具人魔傀,可謂是真真正正的把他所有的氣力消耗殆盡,好在不至於還走不動道,他好似醉酒般一步三搖晃,朝着之前把黑豹丟出去的那塊大石走去,他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毀了我三具人魔傀,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青雲山弟子是不是也未免太不講道理王法了?”
長安擡起的步子僵硬在半空無法落下,自頭頂上響在耳畔的輕佻聲音此時讓他如遭雷亟。
長安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如墮冰窟。
周圍林間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不下十具人魔傀,還有數名有着活人氣息的萬魔衆弟子,正滿臉譏笑的看着他。
居高臨下的羅生皮笑肉不笑,譏諷道:“我們萬魔衆只是想請長安先生到天傀門一敘,自有好酒好茶招待,長安先生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長安眼簾沉重如山,哪怕是突如其來的驚變也沒能趕走陣陣襲來的倦意,長安猛地咬破脣齒勉強讓自己清醒一點,擡腳就向後掠去,他絕不會就此束手待斃。
只是在長安轉身時,一副銀色軀體的傀儡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他眼前,一指點在他的眉心,長安只覺得泥丸宮中的神識頃刻間被撕扯的支離破碎,難以想象的劇烈痛楚如驚濤駭浪般將他徹底淹沒,長安雙眼失去焦距,無力跪倒。
“地魔傀…”長安陷入昏迷前呢喃自語着。
銀色軀體的地魔傀提起長安雙腳,宛如提着一隻待宰羔羊,嘴脣開闔,極爲生澀的聲音宛如兩塊生鏽鐵片互相摩擦般,“離這裡幾裡地外有這小子的坐騎,要一併捉了嗎?”
羅生咧嘴一笑道:“區區黑豹不成氣候,犯不着再爲一隻畜生浪費時間,我們這就回去向元奎師兄報捷吧。”
地魔傀點了點頭,拎着長安向天傀門飛去。
羅生望向遠方,陰冷笑道:“魚餌已經備好,現在就等魚兒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