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三千里即是埋骨川。
數百年前九州版圖上宗門世家林立,卻始終未曾一統。宗派世家之間常有紛爭摩擦,就有被貪慾和怒火衝昏了理智的幾家宗門舉全宗之力,將門下弟子投入進一座座血肉磨坊中,直至人死宗滅。
血肉屍骨堆積如山,這便有了令人談之色變的埋骨川。
數百年光陰如箭滄海桑田,埋骨川不復當年百里外猶聞腥甜血氣的可怖名頭,九州修仙界中九成九的後生只能在典籍或難辨真假的傳聞中窺得埋骨川的些許過往,只知其中遺寶無數,卻難知其中兇險。
進川者多,出川者少。
一劍登天龍的常曦隨風扶搖雲海上,腳下長劍拖曳起金藍兩色的長虹橫貫天際,遁速之恐怖可讓尋常金丹境修士望塵莫及,只有那一襲黑狐裘身側悠哉遊哉的神俊鷹兒才能毫不費力的與主人並肩而行。
常曦撥開眼前雲霧,縱橫千里有餘的山川溝壑猶如一隻擇人而噬的猙獰巨獸匍伏在徽州版圖上。埋骨川上空五顏六色的毒瘴正在逐漸消散,他不禁又感嘆一聲河圖果真料事如神。
“阿鷹,你就在埋骨川上空盤旋警戒即可,如果有人想打你注意,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來找我,知道了嗎?”
常曦摸了摸身側展翅翱翔的金色鷹兒,阿鷹叼起掌心間的一顆血糧丸服下,樂得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鷹唳一聲後飛去埋骨川上空的雲層中。
常曦馭劍徐徐落下,這裡是離埋骨川十里外的一處坊市。
坊市中無門無派的散修居多,同時也有些許外出歷練尋得機緣的宗門世家弟子。埋骨川兇名顯赫,其中產出也五花八門難辨真僞,而此處坊市正爲他們提供了互相交易的場所。
坊市中多爲以物易物,易定離手各安天命。有人憑藉老辣眼力和膽識博了個盆滿鉢滿,自然也有自以爲拾得蒙塵明珠的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賠得連褲子都當了出去。
埋骨川坊市經多年發跡,規模已有尋常村落大小,近幾日毒瘴漸散,無論是散修還是宗門弟子人人都有着入川尋寶一夜暴富的心思,使得以往頗爲冷清的坊市再度煥發生機。坊市中街道規劃井然有序,兩旁商鋪鱗次櫛比風格倒也簡樸實在,耳邊討價還價聲絡繹不絕。
瞧見一家專營埋骨川地形圖的店鋪,鋪前一塊豎起的木牌擦的油亮,用矯情的丹朱紅漆龍飛鳳舞的描出“老字號”三字,常曦嘆了口氣擡步邁入店中。
“這位前輩需要些啥?咱店可是坊市裡專營埋骨川地圖的老字號了,本店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前輩可要來一份?”
百無聊賴轉着掌心裡兩粒銅球的胖掌櫃見有生意上門,滴溜溜的小眼睛頓時一亮。歷經生意場上風雨沉浮的他練就了毒辣的識人本領,觀這位前輩妝容就不似尋常人物,別人帶劍他多半嗤之以鼻的暗諷是個花架子,但是眼下這挎在腰間的劍卻是讓他一身肥肉都顫個不停,哪還敢怠慢半分?
常曦沒有應聲,拿起攤前一份紅繩綁着的羊皮卷子鋪開,上面繪製有埋骨川的大致地形圖。
常曦皺了皺眉道:“爲什麼用羊皮子而不用玉簡拓印?”
胖掌櫃抹了把頭上汗珠苦笑道:“用玉簡成本太高,咱做的這類營生多是薄利多銷,真要用玉簡拓印地圖,那可就折了老本了。”
常曦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頜首表示理解,繼續看地圖。
胖掌櫃落常曦一步站在身側,看着身前那襲作價遠不止千金的黑狐裘,心裡有些着急,前輩咋還不掏錢呢?
常曦沉吟良久。
程府書庫中的埋骨川地圖比起眼前這副雖說詳盡些許,但也僅僅相差毫釐。他腳踏天龍首御風而來時可以看見埋骨川中有許多境地上空黑雲滾滾,目力難及雲下,不用想都知道那下面定然是險惡之地。
前後兩份地圖上都對那幾處境地諱莫如深,僅有的隻言片語也只是乾巴巴毫無營養的警告。
性喜陰溼的龍舌蘭五十年一開花,花開母株即死,極有可能就生長在那黑雲覆蓋的險境之中,程瑤的性命可全繫於這龍舌蘭上了。
常曦暗歎如果是在青雲山,恐怕只要去一趟藏道殿估計一炷香的功夫都能把埋骨川的老底全掀出來,只可惜眼下離家十萬八千里,只能再磨一磨這精明的胖掌櫃了。
常曦挑了挑眉回身說道:“掌櫃在這坊市謀生許久,總不可能只靠這些一般貨色撐起門面吧?”
胖掌櫃咬了咬牙道:“店裡自然有更高品階的地圖,但是價格可遠不是這些普通地圖可比的。”
黑狐裘男子開口道:“你只管拿出來即可。”
胖掌櫃從懷裡鄭重其事的掏出一份明顯有些年頭的羊皮卷遞給常曦,常曦入手一看,頓時驚訝。
這份地形圖果然非之前的一般貨色可比,整座埋骨川彷彿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細節到甚至山川高度和溝壑深淺都有標記,那幾處黑雲滾滾覆蓋的險境也有諸多標註描述,常曦知道光是這些標註在一旁不起眼的蠅頭小篆,可能就會在不經意間救他一條性命。
常曦十分滿意,胖掌櫃一改之前的怯懦模樣,斬釘截鐵的要一千靈石。羊皮捲上的種種描繪比起世俗中的行軍圖更要精細幾分,想要繪製完成整片埋骨川的地形圖要花費的不僅僅是時間和精力,同樣也需要用錢財和人命去堆徹。
一千靈石,算不得貴。
常曦錢貨兩訖,既然有了詳盡指引,他沉吟良久,將自身境界修爲壓制在築基境初期,直奔埋骨川。
……
埋骨川,葬魂嶺。
猩紅如血的嶙峋山岩上兩名身形鬼魅的人影悄然浮現,面龐上青紫兩色塗畫着猙獰族紋的窈窕女子手持陰魂帆,赤足踩在刻畫于山巖上的陣法中央,山風吹去遮蓋陣法大半的落葉灰塵,露出複雜又清晰的紋路。
窈窕女子嘴中魔音聲起,引魂幡上一束束猩紅幡布隨陣陣陰風飄起,掛在幡下同樣猩紅的鈴鐺搖擺出詭異聲響。
陣法上紅光四起,忽然閃耀隨即又猛然黯淡下去,刻在山岩上的陣法紋路頃刻間裂紋密佈,整座埋骨川彷彿微微震動,陣法很快碎成了普通石塊。
“封印解除了嗎?”
窈窕女子身旁臉上同樣猙獰可怖的男人沉聲問道。
引魂幡上幡布重歸平靜,窈窕女子平靜道:“一共有六處封印,這只是第三處罷了。”
猙獰男人皺起眉頭,臉上族紋扭曲在一起彷彿惡鬼般,語氣不善道:“這埋骨川下生出的那玩意一旦放出來,就憑你我二人是不是太冒險了?”
族紋難掩她眉目間的獨有風情,以巫入道的窈窕女子明顯看的比身旁男子更通透些,緩緩道:“師兄師姐們最近都已焦頭爛額,心情更是爛的出奇。我們若是推諉,下場可就不那麼好看了。”
猙獰男人抱起膀子呵道:“畢竟萬魔衆是首次出現元嬰境大修陣亡的情況,青雲山哪是那麼好啃的骨頭。”
猙獰男人又摸了摸腦袋鬱悶道:“也就是我們巫神谷手腕不硬,要不然誰願意摻和這勞什子的萬魔衆,一點好處沒有還惹得一身騷。”
男子也不管她是否在聽只管埋頭倒着苦水,側耳傾聽但默不作聲的女子忽然看向遠方,男子不禁順着她看去的方向望去,卻什麼也沒有,疑惑道:“碧螺,怎麼了?”
碧螺面上族紋如活物扭動,眼中漸生奇異光彩。
遠方有乘龍氣運向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