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外圍國軍陣地。
董團長手拿望遠鏡向陣地前方觀察着,孫參謀站在他的旁邊。
從前線潰逃下來的士兵沒命地奔跑着,像一羣受驚的羊……
董團長放下望遠鏡,十分地懊惱:“這個仗是怎麼打的,才幾天功夫,新牆河、汨羅江兩道防線被敵人攻破,短短一個星期,三個主力軍被擊潰,敵人如入無人之境。士兵一聽見三八槍的槍聲,嚇得魂兒都沒了。”
孫參謀冷冷地:“哼!不是魂兒沒了,是魂沒了。”
董團長詫異:“啥魂沒了?”
孫參謀斬釘截鐵地:“漢魂!民族魂!”
董團長默默地點點頭。
孫參謀:“團長你看那些潰兵,他們把槍都扔了。”
董團長:“媽的,孫參謀,把凡是丟槍逃跑的兵,都他媽給我斃了!”
孫參謀有些不忍:“團長,大多是新兵,第一次上戰場,很多人連槍都沒打過,都是上了戰場纔開始學的,手榴彈沒拉弦兒就扔出去。”
董團長嘆了口氣:“命令各連馬上收容整頓部隊,一定要堵住敵人,守住長沙外圍防線。再敢後退一步,就地槍斃!”
孫參謀:“是!”
孫參謀正要走,董團長又叫住他:“馮連長有消息嗎?”
孫參謀:“還沒有,會不會沒突圍出來?”
董團長面露一絲憂慮。
此刻,身負重傷的馮連長正被兩個士兵用擔架擡着,在老兵老楊和機槍手老曹的掩護下正向撈刀河南岸轉移。
老楊端着步槍,機警地走在擔架的前面,老曹一手扛着捷克輕機槍,一手抱着一箱彈藥,背上還揹着一把大刀,走在擔架的後面。
老曹邊走邊發着牢騷:“從新牆河退到汩羅江,現在又退到撈刀河,再退就該退到長沙了。”
老楊回頭笑着:“你懂啥?上邊說了,這叫誘敵深入,聚而殲之。”
老曹:“老楊,你說撈刀河防線能守住嗎?”
老楊:“撈刀河可不是一般的河,當年關老爺的大刀曾掉到這河裡,化成一條青龍——”
躺在擔架上的馮連長這時醒了過來,打斷了老楊:“老楊,咱們連剩下多少人?”
老楊:“報告連長,二、三十個吧。”
馮連長:“都過河了嗎?”
老楊:“早過去了。”
馮連長:“都是我拖累了你們,這次多虧了你和老曹……”
老楊有點急:“連長咋能這麼說!你平日裡對大家沒得說,我們弟兄咋能扔下你不管呢!”
老曹附和:“就是就是。”
一行人來到了河邊,老楊向河面眺望,河面上只剩下幾根橋柱。
老楊罵着:“這幫該死的工兵,橋炸的倒快,也不等等我們。”
老曹:“這咋辦?”
老楊拿起揹着的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看來只能游過去了。”
老曹回頭看了一眼擔架上的馮連長,壓低聲音:“連長能行嗎?”
兩個士兵把擔架輕輕放在地上。
老楊走到擔架旁蹲下:“連長,橋被工兵炸了。”
馮連長掙扎着想坐起來:“扶我起來,游過去!”
老楊連忙按住馮連長:“連長,你能行嗎?”
馮連長:“不行也得行。”
老曹突然驚喜地指着河邊:“船!那有條船!”
大家連忙向河面望去,一條小船漂浮在河裡。
老楊命令兩個士兵:“快!把連長擡過去。”
老楊說罷跳到水裡游到船旁,把船推到岸邊,爬上船,看到了躺在船裡處於昏迷中的秦智勇。
兩個士兵和老曹把馮連長扶上船,又把擔架擡到船上。老楊正俯身查看秦智勇的傷口。
老曹把機槍和彈藥箱放到船上,老楊看了一眼彈藥箱,不滿地:“老曹,彈藥箱就別要了,船要沉了。”
老曹一瞪眼:“沒子彈,遇到鬼子,你讓我拿槍當燒火棍使啊!”
馮連長看了一眼昏迷的秦智勇,問老楊:“是什麼人?死了嗎?”
老楊:“可能是船伕,好像還有一口氣。”
老曹:“會不會是奸細?扔河裡吧,船太小了。”
老楊指着傷口:“一槍倆眼兒,應該是三八大蓋兒打的。”
兩個士兵用槍當船槳划水,向對岸劃去。
馮連長:“老楊,給他包紮一下。”
老楊拿出紗布給秦智勇的傷口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小船緩緩地靠上了河的南岸。
大家下船,兩個士兵把馮連長扶到擔架上。
馮連長躺在擔架上,對老楊:“把那個船伕也帶上,興許能救活他。”
老楊很不以爲然:“連長啊,這一路上,死了多少弟兄啊,都沒顧上救,他一個老百姓——”
馮連長一臉凝重:“正因爲死了太多的弟兄纔要帶上他,他今天是老百姓,要是救活了他,興許明天就能上戰場打鬼子;再說,要不是他的船,我們還過不了河呢。”
老楊無奈地:“是嘍。”
兩個士兵擡着連長繼續前行。
老楊回頭指着船上的秦智勇,對扛着機槍,抱着彈藥箱的老曹:“把他背上,連長的命令。”
老曹回頭看了一眼秦智勇,不滿地:“憑啥讓我背?”
老楊:“我幫你扛機槍和彈藥箱,分量差不多。”
老楊沒等老曹說話,搶過他手裡的機槍、彈藥箱和背上的大刀就向前走了。
老曹無奈地回到船上,把秦智勇抱下船,背在身上。
老曹剛走了兩步,就對老楊的背影扯着嗓門喊道:“差多了!”
老楊回頭:“小點兒聲!你這個大嗓門的毛病啥時能能改改呢。”
老曹咕噥着:“孃的,又被這個老小子給算計了。”
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栓子躺在牀上,冬梅正爲他包紮腿上的傷口。
栓子看着冬梅,目光中充滿了愛憐:“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冬梅搖搖頭,眼淚奪眶而出。
栓子:“那你以後有啥打算?”
冬梅捂着臉低聲抽泣起來。
栓子拿下她捂着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深情地看着冬梅:“冬梅,這就是你的家,我嬸兒可好了,是她一手把我帶大的,還有我堂哥——”
這時,長山娘端着一碗飯和兒子古長山挑簾兒進來,兩個握在一起的手連忙分開。
長山娘看在眼裡,會心的一笑:“栓子,吃飯了。”
栓子:“嬸子。”
長山娘把飯遞給栓子,看着他纏着紗布的腿,十分心疼地:“咋樣?疼嗎?栓子邊吃邊說:“七叔來看過了,說沒傷着骨頭,躺兩天就好了。”
長山娘:“栓子,咱血也流了,仗也打了,聽嬸子的話,別再去了,啊。”
栓子:“等傷養好了,我還是要去的!”
長山娘悲慼地抹着眼淚:“你要是再出了啥事,我咋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孃啊……”
栓子幫嬸子擦掉眼淚:“嬸子,不是我們想打仗,是鬼子不給我們留活路啊,河東村——就是冬梅他們那個村,全村老少都被鬼子給殺了!”
冬梅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長山娘把冬梅摟進懷裡:“可憐的孩子……”
冬梅伏在長山孃的懷裡低聲抽泣起來。
長山娘撫摸着冬梅的頭:“你想哭就大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冬梅止住了哭聲,抹掉眼淚:“嬸子,我不會再哭了,哭有啥用。”
長山娘:“孩子,走,去嬸子屋坐會兒。長山啊,你勸勸栓子,這回算是撿了條命,真讓人操心哪。”
長山娘說完拉着冬梅走出栓子屋。
長山坐到栓子的牀邊:“栓子,多懸哪,幸虧沒打到骨頭,聽哥的,別再跟着盧保長瞎鬧了,連中央軍都打不過日本人,就憑你們那幾條破槍,不是送死嗎!”
栓子放下飯碗:“哥,小鬼子都欺負到咱家門口了,咱再不反抗,最後都得跟河東村的鄉親們一樣,被小鬼子殺光。”
長山:“打仗,那是國家的事,你懂啥!你嬸子就盼你早點成親生子。”
栓子笑笑,突然想起來:“哥,嫂子是不是快生了?”
長山綻出滿臉的笑容:“快了,七嬸說就這幾天。”
長山娘拉着冬梅走進自己的屋裡,已有身孕的長山媳婦正坐在牀上作嬰兒衣服,看到長山娘和冬梅進來,忙下地把兩人讓到牀上坐下。
長山娘還在絮叨着:“……栓子自小沒了爹孃,是我把他帶大的,就跟我親生的一樣。這孩子就是倔啊,非要跟着盧保長去打仗,我攔也攔不住,我就是擔心啊。”
長山娘擦了擦眼角的淚,冬梅低着頭靜靜地聽着。
長山娘:“你——還有能投靠的親戚嗎?”
冬梅搖搖頭,長山娘深深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那——那你許了人家了嗎?”
冬梅擡起頭,呆呆地望着窗外夜空上的月亮……
冬梅思念的人此刻正躺在長沙野戰醫院的病牀上。
秦智勇的意識雖有些模糊,但還能隱約聽見醫生和護士的對話:
醫生:“病人需要輸血。”
護士:“沒有血漿了,抽我的吧。”
醫生:“小白,今天已經抽過你一次血了,不能再抽了。”
護士:“沒事兒,我身體壯,誰讓我是O型血呢。但願這個傢伙不是個膽小鬼。”
護士小白的血被輸進秦智勇的身體裡,秦智勇慢慢睜開眼睛。
小白驚喜地:“醒了!這小子終於醒了!命還真大!”
秦智勇吃驚地看着周圍:“這——這是哪兒啊?”
小白:“醫院。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馮連長!你們救回來的人醒了!”
躺在另一病牀上的馮連長艱難地坐起來,走到秦智勇牀前,俯下身:“你身上的槍傷是哪來的?”
秦智勇:“是日本人打的。”
馮連長:“你叫什麼?”
秦智勇:“秦智勇。”
馮連長點點頭:“智勇,你養好了傷,願不願意跟我當兵打鬼子?”
秦智勇正要說話,老楊拿着一束野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看見馮連長,十分驚喜:“連長,這麼快就能下地了?”
馮連長:“好多了,哎,你拿花幹什麼?我可不稀罕。”
馮連長回到牀上躺下。
老楊笑了笑:“本來也不是送給你的。”
老楊走到小白麪前:“小白妹妹,這是哥哥專門爲你採的——”
小白看也不看:“不要!拿一邊去!”
小白拿着藥轉身走了,老楊有些尷尬,突然看見秦智勇正看着他:“呦!醒了!還真沒白救你,這花就送給你吧。”老楊把花扔到秦智勇的牀上,“要不是我們馮連長救你,你小子就死在那條破船上了,怎麼樣,別賴在牀上了,傷好了跟我到前線打鬼子,正缺人哪。”
馮連長盯着秦智勇,小白拿着晾乾的紗布走過來要給秦智勇重新包紮傷口,聽見老楊的問話,也盯着秦智勇。
秦智勇沒有接話,他躲開馮連長、老楊和小白探尋的目光。
老楊有些惱了:“你倒是說話啊!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秦智勇依舊沉默着,他摸索着從懷裡掏出冬梅送給他的鴛鴦荷包,攥在手裡。
老楊焦躁地在秦智勇牀前走了兩圈,手指着秦智勇:“孃的!撈刀河是撈出關老爺大刀的地方,怎麼撈出你這麼個廢物,還不如當時把你扔河裡喂王八呢。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楊說着就想上前把秦智勇從牀上揪下來,被馮連長喝止:“老楊!”
老楊只好停下。
小白一邊給秦智勇包紗布,一邊憤憤地:“膽小鬼!窩囊廢!藥給你用都白瞎了!”
小白把秦智勇的傷口重新包紮好,把繫好的帶子狠狠地勒了一下,秦智勇疼得直咧嘴。小白氣哼哼地摔門而出。
一個護士過來給馮連長換藥,馮連長問她:“這個護士脾氣還蠻大的,好像以前沒見過。”
老楊搶着說:“小白護士,是新來的。”
護士:“小白姐是從武漢逃出來的,家人都被鬼子殺了。她人可好了,什麼活兒都搶着幹,爲傷兵換藥、洗繃帶、挑水、劈柴……”
老楊沉默着。
馮連長問老楊:“你爲啥要送她花?”
老楊有些慌亂:“上、上次我負傷……她照顧過我……表、表示一下謝意……”
馮連長看着老楊緊張的樣子,不禁笑了:“你緊張什麼?”
老楊咂了咂嘴:“嘿嘿,我老楊將來要是能娶上個這樣的婆姨就知足了。”
馮連長衝老楊笑了笑:“你真的喜歡他?”
老楊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馮連長:“好!等打完了這一仗,如果你還活着,我去給你說說。”
老楊高興地:“連長可不能開玩笑啊。”
馮連長:“前提是你還活着。”
老楊:“還沒討着女人哪能死啊。”
馮連長轉換了話題:“前線現在怎麼樣?”
老楊:“又補充了二十幾個新兵蛋子,鬼子快要進攻了,可他們連槍都沒放過。”
馮連長點點頭:“又要打一場惡仗了——”
門外突然傳來洪亮的聲音:“馮連長在哪?馮老弟——”
病房門被撞開,闖進來一位高大威武,滿臉胡茬的上尉軍官。
馮連長驚喜地:“徐大哥!”
徐連長快步走到馮連長牀邊,馮連長忙要起身下牀,被徐連長按住,老楊起身讓座。
徐連長坐下:“哈哈!我說你不會死嗎!他們都說你死在新牆河了,還有說你被鬼子抓去了,我就不信,我的馮老弟福大命大,一定會逢凶化吉。”
馮連長看了一眼老楊:“多虧了這幫弟兄……”
徐連長看着老楊,讚許地點點頭:“好樣的!”
老楊忙向徐連長敬禮:“報告徐連長,我就是死也要把馮連長揹回來。”
徐連長:“你認識我?”
老楊笑:“您是我們連長的老鄉,也是他的老連長,馮連長常跟我們提起您。”
徐連長:“我這個小老鄉兒進步快,這才幾年的功夫啊,也當連長了,可他當年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嚇得都尿褲子了,哈哈哈!”
馮連長頓時滿臉通紅,哭笑不得地:“你老哥兒這張嘴啊,還是那樣。”
徐連長擺擺手:“不說了,你們馮連長是文化人,臉皮兒薄。怎麼樣?傷好點了嗎?”
馮連長:“好多了,今天就可以出院。”
徐連長:“那可太好了。馮老弟,我的陣地就在你的右翼,到時候我們兄弟之間可一定相互幫襯着啊!”
馮連長:“那是自然。”
徐連長站起身:“你傷好了我就放心了,我得趕快回部隊去,你躺着別動,我們陣地上見!”
馮連長:“陣地上見!”
徐連長說完,風風火火地向門口走去,與推門進來的小白撞個滿懷,小白手裡端着的藥瓶險些掉在地上。
小白嗔怒地:“徐連長,我這藥可金貴,你要是給我碰碎了,我可不饒你!”
徐連長:“嚯!小白護士,你這張嘴還這麼厲害,小心嫁不出去!”
徐連長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小白衝着徐連長的背影,恨恨地:“你要是落在我手裡,看我怎麼治你!”
徐連長突然又從門口探出頭來,挑釁地:“你咋治我?”
小白:“我——我——我把你渾身上下,凡是通氣兒的地方都給你縫上,憋死你!哈哈哈!”
小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楊和其他傷兵也跟着笑起來,秦智勇也不禁笑了起來。
徐連長嚇得張大了嘴,咕噥着:“老子就是死在戰場上也不上你這兒來!”
徐連長的頭縮了回去。
馮連長看着老楊:“你沒改主意?”
老楊邊笑邊說:“爲啥要改?這娘兒們,夠味兒!”
門外傳來徐連長的聲音:“小白妹妹,你要是再溫柔點兒,我老徐就娶了你了!”
小白衝着門外喊着:“想得美!你纔沒這個福氣呢!”
老楊厚着臉皮湊過去:“小白妹子,那我有這個福氣嗎?”
小白:“你也想被縫上?”
小白說完去給其他傷兵換藥去了。
馮連長在一旁大笑起來,老楊自我解嘲地乾笑了兩聲。
馮連長從牀上下來,跨上駁殼槍。
老楊不解地:“幹啥啊?連長!”
馮連長:“收拾東西,跟我回部隊。”
老楊:“可你的傷——”
馮連長:“好了。”
馮連長看了一眼秦智勇,秦智勇垂下眼簾,馮連長大步走出病房。
正給傷兵換藥的小白追到門外,衝着馮連長的背影大喊:“馮連長!誰批准你出院的!”
老楊趕緊拿上馮連長的隨身行李,對小白:“你喊也沒用,他在這兒早呆不住了。小白妹子,等打完了這一仗,我再來看你啊。”
小白氣哼哼地回到病牀前繼續給傷兵換藥,毫不理睬老楊。
老楊轉了轉眼珠:“妹子,看我給你抓個活鬼子來,讓你縫個夠兒!”
小白擡起頭,認真地看着老楊:“真的?說話算話!”
老楊信心滿滿地:“等着瞧吧!”
老楊拿着行李向門口跑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瞪着秦智勇:“不許跑!”
秦智勇從被窩裡拿出荷包,仔細地看着,心裡默默地念叨着:冬梅,你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