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驢整整聊了一下午,出門的時候手黑問我,你和老驢聊什麼了?
我說沒聊什麼啊?閒扯淡。
手黑說你們聊什麼到不很重要,但你們硬是把曉梅聊吃醋了。
我哈哈大笑,衝曉梅說,曉梅你吃醋是應該的,我和老驢都聊硬了。
曉梅發起車,順着話罵道,去你媽的,都機關的人了還整天沒個整形。
一車人哈哈大笑,也就是我在的時候能聽到淑女罵人。
我和老驢決定帶着手黑一起去大刀家吃飯,到也沒什麼想法,手黑本身跟吉光和阿強就認識,加上老驢誠心想讓大刀來他公司,於是一起去湊個熱鬧。曉梅開着我的車,老驢準備好了一萬塊錢,算是給大刀一個見面禮。其實老驢在那個時候已經完全成爲拜金主義的一份子,或者說,已經整體融入進了當今的社會,這是同在一個年齡段的我所可望不可及的。也就是這樣的拜金主義,最終讓老驢、吉光、手黑、大刀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合作伙伴。在這座城市裡佔據了一席之地。
雖然我到最後都不認爲這種主義是正確的,並且也不認爲他們四個夥伴的合作是正確的。
吃飯的地方定在大刀的老莊裡。也就是還未被拆遷的市邊村裡。那裡還有一套大刀家的獨門院子,大門樓,兩層。想進一樓的正廳還要上十幾個臺階,一樓光房頂就有五六米高。地方大的給兩套別墅也不換,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拆遷工作一直持續不前,據說某領導帶着開發商來引資的時候,開發商都沒有開出價錢就原路返回了,用開發商的話說,每個村民的家都跟寺廟似的怎麼談?
我們和老驢到的時候吉光又在點炮,這個傢伙把個人愛好和實踐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十五歲的時候去當了兩年炮兵,回來之後就最愛打炮,悅女無數,後來成爲習慣打麻將時每每放炮,平常隨便有個什麼事都不忘點點炮,正宗的愛屋及烏。
晚上放起炮時就不再擔心打掃衛生的問題,於是氣場足的好像某個企業開張,又是一片濃煙,用吉光的話說,這都是在監獄門口沒敢放的品種,倘若當時都放完,那不光是驚動武警,恐怕連周邊的環衛局都要驚動了。
熱鬧完一羣人往大廳走去,我走的有點腿軟,然後聽到後面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喊我,敖傑過來了!
我一扭頭,大刀的父親,我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這老頭真的老了,這些年我總是徘徊在大刀家門口但從未進去過一次,多少年沒有見面,再見到時,大刀的父親真的成了佝僂的老頭,頭髮白了一片,喊我名字的時候都沒有上學時的硬氣。
我記得那時我和大刀一起逃課或者躲在大刀家廁所抽菸或者睡在網吧裡的時候,大刀他爹總是如神兵下凡,不知怎麼的就出現再我們面前,然後一聲標準的部隊式的怒吼,大刀!敖傑!你們兩個小王八蛋……
那種霹靂般的怒吼能讓你瞬間陽痿。這是真的。
大家都站在原地看着和我,似乎空氣都凝結了,所有人都這麼可惡的默契的不說話,我當時又陽痿了,挪着腳步蹭到老頭面前,低着頭喊了一聲,乾爹。
我也忘記了什麼時候喊的他乾爹,十六歲,或者更早些,剛開始就是喊着玩,求這他別告我家長,後來就喊習慣了,跟喊外號似的一羣人就都喊他叫乾爹。
老頭沒說什麼,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說,幾年沒見都這麼大了!
這個老頭是真的沒有什麼語言組織能力,這句話讓和我一起長大的人全部笑噴了。因爲我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女朋友,後來我們分了手,一直到我二十歲才又見面,這句話就是出自她的嘴裡,她看着,摸了摸我的“頭”緩緩的說到,幾年沒見都這麼大了。
當然,當時我們都沒有穿衣服,並且在旅館裡。但這句話後來怎麼弄的人人皆知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說的,可見人民羣衆是擁有紙裡保不住火的力量的。
晚餐很豐盛,一共擺了兩桌,當然是兩大桌,大刀和我們一桌,乾爹和他的朋友一桌,這次聚會人員還是比較齊的,席間也沒有發生什麼可以描述的感情故事,不像那些青春小說裡寫的,大家沒有因爲大刀的出獄而唏噓青春的離去,也沒有因爲喝下幾瓶啤酒之後就擁抱哭泣,大家45度仰望天空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爲有個噴嚏想打又打不出來所以只好擡頭望望太陽。席間也沒有發生什麼可以描述的兄弟感情,沒有喝完酒之後直接跪在地上磕幾個響頭從此之後就是生死兄弟,也沒有咬破手指頭把血滴在酒裡一飲而盡。只是一羣發小,今天坐在一起吃飯就像是昨天坐在一起吃飯一樣,大家只是聊聊天,談談生意,吹吹牛比。
也沒有人說我什麼,大刀喝了很多酒也沒有說什麼,我來吃飯是因爲吃飯的人裡必須有我在,再大的隔閡吃飯喝酒必須有我在,因爲我是一份子,是發小裡的一份子。即便我吃飯這頓飯之後再也不出現,但每次吃飯都必須打電話給我,就算我死了,那麼吃飯的時候也必須給我往地下倒一杯酒。以爲我是一份子,是發小裡的一份子。
能記住的是後來乾爹過來的說的幾句話,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是紅光滿面,顯然今天他必定精神矍鑠。
乾爹過來喝下一輩白酒,沒有嘆氣,也沒有廢話,更沒有照搬教科書。他只是說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後來在大刀身上完全驗證。
乾爹對一桌子已經是三十歲的男人們說,其實你們都是好孩子,從小我就知道你們是好孩子,你們雖然不好好讀書,喜歡惹是生非,但我比誰都清楚,你們做事從不違背自己的原則,不做任何讓人不恥的事情,我知道你們都有一顆向善的心,雖然大刀因爲傷害入獄,但我仍舊相信我的兒子,他入獄前相信,出獄後我仍舊相信。
乾爹說這話的時候所有的人坐姿筆直洗耳恭聽,抽菸的把煙滅了,喝醉的把自己弄醒。我甚至習慣性的想找個本本做記錄。不過這種記錄是真記錄。
不過,乾爹說,我所擔心的,還是你們這羣人,因爲你們似乎一直都融入不了這個社會,不知道社會所需要的是什麼。乾爹頓了頓,拍了拍大刀的肩膀繼續說,而我更不放心的是大刀,他進去的時候,社會還不是現在的社會,等他六年出來了,社會更不是那個六年前的社會。大刀的脾氣和我太像,你們也和我太像,你們最大的缺點就是,做人太明顯。
這些話基本上概括了這羣人的特點。
如果說這些人是一個團體的話,那麼這些人就是這個社會的縮影。他們沒有作假的影子,入不了上流的知識權勢造作的社會,他們也不甘落寞,不甘做社會最底層的墊腳石。
我想他們只是這座水泥森林裡的石頭,還是剛從糞坑裡撈出來的石頭,只剩下又臭又硬的精神。這是一羣僞蠱惑的羣體,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意,也有自己的工作,但仍舊徘徊在社會的邊緣,像一羣就要自殺的詩人。
從那一次的聚會之後又有過太多太多的聚會,在這座酒文化盛行的城市裡,沒有一件事情不是靠喝酒辦成的,沒有一次友情不是靠喝酒維持的。
比如說我找你辦個事,什麼事?多少事?哪個事?邊喝酒邊說事,你喝多少酒我給你辦多少事。就是這個事。
又比如說我和你關係好,有多麼好,有那麼好,有怎麼好?越喝酒越好,你喝多少就我就跟你多麼好,就是這麼好。
那天晚上在場的人有,大刀、大剛、小飛、吉光、阿強、耗子、彭鵬、老驢、手黑、加上大刀的女朋友大嫂、老驢的女朋友曉梅、還有吉光的司機虎蛋。除了大嫂、曉梅和虎蛋是司機的角色,其餘喝酒人員總共是九人。據不完全統計,那天總共喝了兩箱白酒、四箱啤酒。
根據四捨五入法計算,平均每人喝掉1.1斤白酒、4.9瓶啤酒。喝掉這些酒是在喝完不影響第二天工作的情況下,當然難免有喝偏的,比如大剛,身高一米八體重零點一噸的主,他那天就喝了快兩斤白酒。
大剛這個傢伙是這羣人裡喝酒最難以掌控的,比如你問他,大剛晚上喝點?大剛必定回答你,喝點也行,不喝不行。並且在喝酒期間從不用勸,趁別人說話的時候自己偷偷喝。生怕有人攔着,所以大剛若喝好,其餘人必喝倒。
到聚會快結束的時候,老驢看了看手黑,兩個人一起和大刀碰了杯子,一飲而盡,老驢說,刀哥,明天開始有什麼打算沒有?
大刀喝的還算清醒,臉色稍微沉了一下,說道,沒打算。
和我一起跟老驢幹吧。手黑說,後面有鋼鋸子大哥撐着,保準你生意做大。
手黑一句話讓整個飯桌安靜了,誰都知道鋼鋸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雖然鋼鋸子現在是一個漂白過的人物,做的所有生意都是合法的,並且很少有負面的傳聞,但誰都不傻,所有人都知道,漂白粉這個東西,是做形象工程的,並且這個東西是有毒的。
大刀臉色又沉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顯然是在思考,手黑又想說什麼,被老驢輕輕的擋住了,老驢說,大刀哥我不着急要你的回覆,隨時想來隨時找我,我這裡確實也沒什麼事,你也知道現在是錢的社會,打打殺殺的時代過去了。
那你要我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大刀突然冒出一句話。
一句話說的氛圍更加沉悶,但這顯然是老驢意料之中的事情,手黑從包裡掏出一個厚信封,老驢把它推給大刀,淡淡的說,大刀,你是我兄弟,我想幫你一把行麼。
當時我並不知道老驢說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是不是在演戲,但當時我確實眼淚又下來了,其實我是一個很脆弱的人,看韓劇都能看出眼淚來,看日本動作片都能看出愛情來。
大刀還是沒有回答,反而大嫂也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來,這個信封要比老驢的信封大的多,也比他的厚,是一年級小學生和大一大學生的區別。
大刀把老驢的錢推回去,又把大信封裡的錢推到我面前,他看了看老驢,兀自的搖了搖頭,說道,先讓我適應幾天,我現在出門都會迷路,如果我需要會去找你的,但不是現在,現在我的任務是養我的父母陪我的媳婦。他摟住大嫂的肩膀,又看着我說,敖傑,你六年給了乾爹五萬塊錢,我知道你現在還是個啃老族,把工資全給了乾爹。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但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我看着大刀笑,點着了根菸,把剛燃起來的煙塞進大刀給我的信封裡,順手推了回去。
我笑着對大刀說,大刀,要不你把煙拿出來抽瞭然後把錢收下,要不就讓那根菸把錢燒了。
大刀也笑了,看我,但沒有伸出手。幾秒鐘我看到已經有淡淡的煙從信封裡冒了出來。
我想那時一定是老驢碰了一下手黑,手黑反映了過來蹦起來把煙撲滅把錢拿出來,還好沒有真的燒着。
手黑罵道,你們兩傻比這錢不要就歸我了。
還是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愣愣的。
一根菸的時間過去,吉光終於開了口,悶悶的問到,你們還記得上學時那幾場架麼。
記得!除了手黑,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