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嘴,“沒深沒淺的,連皇上也敢笑話!”心裡卻犯了合計,難道真想修仙,玩起禁慾不成?問題是我不想守活寡呀!性福要緊,老夫老妻的,也沒啥害羞的,索性去乾清宮找他。
他笑笑,似乎對我的“登門拜訪”早有預料。若不是蒼白的臉色和無血絲的嘴脣,我也會覺得一切如常。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和李廣一起扶坐。
“朕沒事。”他拍怕我的手安慰着。
“胡說!失血過多似的!病了嗎?不要嚇我呀,你到底有什麼事情瞞着我?‘視朝漸晏’就算了,還把自己身體搞成這樣!”
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有事,幾年前仁壽宮失火,他擔心太皇太后,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起時精神恍惚,在我的百般勸說下,才勉強沒去上朝。不忘讓小太監去朝堂告知衆臣,算是“請假”,這才稍微安心,被傳爲一時佳話。如此重視朝政的帝王,居然上朝遲到,甚至不到,豈不奇怪?
“嫣兒,朕只是身子不爽,許是中了暑毒,並不大礙。”
“真的?看過御醫?”我疑惑,但大熱天的中暑很正常吧。
“看過了,”他拉我坐到身旁,“朕沒聲張,是怕朝臣們擔心,小病大養無病呻吟,非朕所願。朕也想借此歇歇,朝廷有徐溥、劉健、謝遷、李東陽四位閣老撐着,還有劉大夏、馬文升他們,斷然不會亂的。”
“可你是他們的主心骨呀!你不去上朝,他們都沒了主意!我聽說這幾日上疏勸諫的摺子堆滿了文華殿,你也不曾過目。內閣首輔徐溥的摺子我見了,言辭很是激烈呢!”
“哦,他如何說的?”他虛弱的笑着。
“洋洋灑灑十幾頁呢,我記不住,大意是說,按本朝成規,皇帝要經常召見大臣討論政事,皇上竟然不上朝,不召見大臣,奏章滯留數月不批答,耽誤了許多要事。迷信齋醮修煉之舉是亡國之君才幹的事,宋徽宗崇信道教符籙,最終淪爲金人的階下囚;唐憲宗崇信煉丹修身,結果中毒身亡。這些歷史教訓不能不汲取。”看了眼李廣,補充道:“陛下應多親近正直大臣,明正道,施仁政,不要輕信妖妄欺人之說。現在天下並非四海無事,陛下高高在上,言官們都怕事不敢直言。老臣直言不諱,望聖君力行。”
他會意,看向李廣,訓誡道:“今後要好自爲之,不可恣意妄爲。”
李廣忙誠惶誠恐的跪地接旨。
隨後的半個月時間,他依舊在養着莫名其妙的病,沒去上朝。悄悄問過御醫,皆是查不出病因,保守的呈上祛暑的湯藥,卻也紛紛疑惑一個健康的男人,竟能因中暑憔悴到如此。
這期間,多虧了機靈的李廣幫忙把奏摺分門別類,由我模仿他的字跡批閱些簡單的,但更多的是複雜繁瑣的政務,彼此間千絲萬縷的聯繫,諸如官員任免,邊關事務等等,簡直無從下手。我實在無能,只好成捆的搬到乾清宮念給他聽,由他親自處理。可折騰來折騰去的,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搖頭嘆息,要是有武則天那兩下子,就不用憋得內分泌失調了。
他看着不得要領,忙得腳打腦後勺的我失笑,“朕要是就這麼去了,怕是真要天下大亂。”
“胡說什麼?!”我嗔怒,“你敢死,我就改嫁,給你戴天下第一大的綠帽子!”
“朕若是去了,你會去蘇州……”他頓住了,抓起我的手,在掌中摩挲。
我不忍他傷感,只好彪悍的罵道:“說什麼都信!有種你死死看,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
豈料他沒和我爭執,柔聲說:“嫣兒,朕知道你不喜歡這裡,朕若走了,你就回家吧,向孃親盡孝,自由快樂,這樣朕才能放心。”
我心裡“咯噔”一下,真留遺言呀?不會吧……莫說我無法回家,就算能,時至今日,早已在大明王朝生根發芽,如何割捨得下?見我失神,他淺淺一笑,一把將我拉到了懷裡,吻着臉頰,在我耳畔承諾:“放心,朕捨不得你,不會這麼快死的。”
靠,耍我!剛要破口大罵,卻被他堵住了嘴脣,脣舌相交,抵死纏綿……哎,心裡嘆息,又吵不成了。
入秋後,他的身體狀況好轉,感覺像體內各種組織器官重新磨合一番似的,看不出曾經染病的痕跡。逐漸恢復了每日早朝,大小經筳,文華殿議政,當然,第一時間搬回了坤寧宮。不過,爲了他的身子着想,我不許他在熬夜批閱奏摺,把那些只要批上“閱”或者“准奏”的奏摺搶過來自己寫。有時也會氣得掰折毛筆,萬惡的中央集權制,屁大點事,都得他親自過問,當他超人啊!多影響辦事效率!
唯一欣慰的是,照兒更加聽話,見我和他父皇忙着補批奏摺,主動承擔起陪弟弟玩的艱鉅重任。的確是重任,煒兒嬌生慣養,斷奶比別的孩子都費勁,宮裡的太監宮女基本都被他“蹂躪”過了,口齒不清的話說不明白,卻是出了名的小魔星——因爲他有絕招,稍不順心就嗷嗷大哭,一哭我和朱佑樘就慌了,底下伺候的人哆哆嗦嗦就蒙了……
我撓腦袋,這孩子,要是再這樣下去,非成了紈絝子弟不可!
兩個孩子相比,照兒乖巧聽話,仁厚善良;煒兒活潑好動,爭強好勝,總是不斷的製造麻煩。更是精的要命,話說不明白,算計人的工夫卻如火純情。照兒好心陪他玩,可是吃了不少苦。眼珠子一轉,鬼點子就出來了,拉着照兒不讓走,等我一到,小嘴一扁就開始哭號。
“母后,照兒沒有欺負弟弟。”一雙委屈的大眼睛罩上了水霧。
“母后相信你。”我的確相信照兒有勝於素行不良,成天搗蛋的煒兒。
細一打聽,是照兒怕他貪嘴吃多了點心不消化,要拿走,結果被寵大的煒兒不高興了,也不吭聲,就等着爹孃來了裝無辜。嘿,我雙手環抱,犯了嘀咕,這小子和誰學的損人利己?我和朱佑樘沒這樣的遺傳基因吧!
深吸一口氣,我怎麼生出這麼個不聽話的玩意,掐死算了。煒兒感到我的殺氣,抽泣幾聲,自己停止了哭泣,輕輕分開我雙臂,往我懷裡使勁蹭着,大着舌頭奶聲奶氣地說:“母后,煒兒乖,不生氣,不生氣。”
我小翻着白眼,纔多大呀,就懂得審時度勢,虛與委蛇了,這要長大了,還得了?
抱着煒兒坐到榻上,向朱厚照招招手,照兒立刻顛顛過來了。我摸摸他的頭,“照兒,你弟弟不懂事,讓你受委屈了。他若再算計於你,你就狠狠打他……”
“母后!”煒兒一聽這話,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我身上抹。
哭得我這個心煩呀!朱厚照見我蹙眉,忙上前拍怕煒兒的後背,“弟弟,弟弟,不要害怕,哥哥不會打你的。不要哭了,乖,母后很忙很累,我們不該再給她添麻煩的。”
我無語,同樣是孩子,做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轉年大地回春時,我又有了早孕反應,傳來御醫診脈,真的有了身孕。他非常開心,每天看着我的肚子,都會合不攏嘴的一個勁傻笑。有了煒兒的經驗,知道孕婦脾氣暴躁,對我更是千依百順,好到挑不出一點毛病。坐在牀邊,**着我平坦的小腹,笑着說:“嫣兒,我們女兒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我嗤笑,又在預言了。“你怎麼知道我肚子裡一定是女兒?”
他擡起頭,蜻蜓點水式吻上我的脣,“兒女雙全,我感覺得到,這個一定是女兒!”
我幸福的笑着,扶他坐好,就勢靠近他的懷裡,“你也算子嗣單薄了,不想再要個兒子?”
他摟好我,大手片刻不肯離開我的小腹,“我們已經有煒兒了,知足常樂,人是不能貪婪的。我只想再有個女兒,好好陪着你,做你貼心的小夾襖。一兒一女,此生足矣,以後,我們就不再要孩子了。你生產那麼辛苦,那麼危險,我的心啊,都要碎了。”
眼圈一熱,其實孕婦除了暴躁,更是多愁善感。朱佑樘在這個崇尚子嗣的男權時代裡,以他的身份地位,何止是另類?拿巴圖蒙克來說吧,不算其他汗妃,他和滿都海就有8個孩子,而朱佑樘卻安然滿足於現狀。
“在想何事?”他柔聲問,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在想,煒兒若是個雙胞胎就好了,像滿都海汗妃,8個孩子全部是雙胞胎,少遭了一半的罪!”拍怕肚子,“想想就好幸福。”
“對不起,我無法承擔你的痛苦,只能讓你一個人辛苦。嫣兒在堅持一次,保證,我保證絕不讓你再受苦了!”
“傻瓜。”我笑罵,對女人來說,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痛並快樂着。
因爲懷孕,他讓我從朝政中抽身退了出來,專心養胎。從坤寧宮搬走所有奏摺不說,還不許任何大臣來參拜,甚至不在我面前提起一丁點朝中之事,讓我在封閉中,享受着被寵溺的幸福,無憂無慮的幸福。雖然覺得他做得有點絕,但爲了肚子中孩子,子宮弱於常人的我,甘之如飴,並沒多想。
朱厚照對我的肚子依舊充滿了好奇,總是學着他父皇的樣子,跑來小心的摸摸。忽然有一天,眨着烏黑的大眼睛問:“母后,照兒也在裡面呆過嗎?裡面是不是很溫暖,很平靜,所以弟弟妹妹們,都要呆上好久才肯出來。”
“呵呵……”我傻笑,除了傻笑真不知該做些什麼。
朱厚照嘟起粉嫩的小嘴,一本正經地說:“可惜照兒一點都不記得了,照兒要是能回到母后的肚子裡該多好,會認真記住被母后的味道,疼愛的感覺。可是,可是照兒又不想母后再生一次照兒,好疼的!”
“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輕輕吻着他的額頭,哎,煒兒要是有照兒一半聽話,我也就省心了。
照兒開心笑着,搖着我的胳膊,“母后,照兒和蕭侍衛學武功了!以後長大,要和父皇一起,保護母后,保護我們大明江山不受外族侵犯!”
“好,母后期待那一天,照兒要快快長大哦。”
“是!”照兒甜甜應着,轉身出去找蕭飛學武了。哎,可憐的蕭飛,我輕笑,誰叫你最好說話呢!宮中之人,哪裡有敢教太子習武的,磕一下碰一下,那就是殺頭的大罪。蕭飛被朱厚照磨得沒有辦法,才勉爲其難的教了最基本的馬步弓步。可這樣簡單的幾個姿勢,就把照兒哄得找不到北,以爲自己真能成爲上天入地的巔峰高手。小孩子,終是小孩子罷了,心思單純無塵。
轉眼,煒兒兩歲了,小傢伙早就能“啪嗒啪嗒”的滿宮裡亂竄。從朝房到後宮,沒有一個地方他沒去過的,精力異常充沛,幹玩不累,苦了跟着他的宮人,遭了不少的罪。
偶爾,我會看到他沉默的望着天空。每每這時,我都要揉揉眼睛,確定不是懷孕期間新的綜合症——幻視。
見我大着肚子朝自己走來,煒兒忙站起身,給我騰出位置坐——其實這孩子也挺懂事,只是照兒太早熟,太懂事了。
“看藍天,白雲?”我問。
煒兒搖搖頭,“煒兒在看小鳥。母后,煒兒一輩子要生活在這裡嗎?煒兒好想去外面看看!”
“這裡不好嗎?”
煒兒又搖搖頭,指指遠處的宮牆,“走到哪裡,都是紅紅的高牆,總有好多人跟着我。母后看小鳥多好,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空裡飛翔。”
我感嘆,煒兒也很聰明,雖然口齒不清,但思路較之普通孩子要清晰開闊。淡淡一笑,“所以你就想盡辦法折磨他們?讓他們不跟着你?”
“煒兒沒有惡意,只是不喜歡他們纏着。母后,帶煒兒去宮外看看吧!”
“煒兒還小,長大了才能去。”
“那母后先給煒兒講講外面的世界好嗎?”
“好啊。”我拉小傢伙在身邊坐好,緩緩講訴着心中的江湖,記憶中的俠客、商賈、平民百姓……煒兒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水汪汪的眼睛裡閃爍着希冀的光芒。
“母后,煒兒想當大俠,更想做客商,去天南海北,蒐羅奇珍異寶!”見我笑而不語,又開始磨人,“母后,煒兒真的好想出宮。”
“傻孩子,外面自由,卻不是天堂,也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
煒兒低下小腦袋,似在思考,擡起頭認真地說:“煒兒還是想到外面去!”
我親親他的小臉,“你還小,世間苦厄並沒有真正經歷。外面的世界艱辛清苦,非你個在蜜罐里長大的孩子能想象的。”
“母后!”煒兒堅定地說:“煒兒不怕苦!”
我笑笑,“等你再長大些,母后給你選擇的機會!”
從那以後,煒兒時常跑來找我,坐在我身邊乖乖聽我講訴外面的故事,看得出,他在這個紅牆綠瓦堆砌的狹小空間裡悶壞了。我想,這大概是我的遺傳基因起了作用,這孩子性格和我有點像,好奇心重,渴望自由,不喜束縛。可孩子終是孩子,溫室的花朵,哪裡承受得住大自然的風雨。
和他提過這事,他一笑而過,“等煒兒長大了,朕下旨,讓他代天巡查,出去走走也無妨。”
“哦。”我本想再說點什麼,卻被他小心翼翼的抱上了牀,“好嫣兒,別想孩子了,朕想你了!”
我掐了他一把,“不能換個臺詞嗎?毫無創新,日日如此!”
他“哎喲”一聲叫苦,手中早已開始了不安分的動作。哎,煒兒的安全出生,帶給他不少寶貴經驗,已經懂得在照顧孕婦胎兒的同時,如何釋放自己。
孕婦的體力終究是不行的,纏綿過後,我很快沉沉睡去。清晨,他喚我醒來,我閉着眼睛坐起身,習慣性伸直雙臂,讓他幫忙穿好褻衣。哎,實在不喜歡讓宮女、太監看到光溜溜的自己,尤其是大肚子期間。他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便養成一早起牀幫我穿褻衣的習慣。可我今天頭暈迷糊,連連配合失誤,直到宮女太監們進來伺候,他才結束“戰鬥”。我忽略四起的唏噓聲,“嗯”了一聲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宮裡已經傳遍了皇上親自幫皇后穿衣的“英雄事蹟”。他自覺挺沒臉的,這個時代只有女人天經地義伺候男人的道理,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份兒,不過也只是笑笑,並沒追究。
有時拿這件事去打趣他,他一臉無奈,“嫣兒就別在羞朕了,朕在你面前,早就沒臉了。”
我噴笑,有自知之明。
弘治十年正月十四,紛飛的白雪遮蓋住我痛苦着嘶喊,陣痛從午夜開始,辰時,我才艱難的產下女嬰。又是難產,我知道,可我更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咬牙堅持,意志薄弱就逃不過一屍兩命;挺過去了,就能再見春暖花開。
他衝進產房的時候,身上帶着厚厚的積雪,那雙熬紅的眼睛,因擔心和寒冷而慘白的臉色,讓我看着好生心疼。他看着心愛的寶寶,遲遲不敢接過,生怕一身的寒氣傷到脆弱的女嬰。
“我和孩子沒事,先去歇着吧,你也一晚上沒睡。”我虛弱的說。
他點點頭,吩咐產婆和醫婆好生照顧,又遠遠看了一眼寶寶,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再回來時,已經過了晌午,我也才睡醒。他親自餵我喝了人蔘雞湯,接過熟睡中的女兒,激動得雙手有些顫抖。
“嫣兒,我該怎麼感謝你,我們的秀榮這麼嬌小可愛,長大了一定和你一樣清秀迷人!”
“秀榮?”我眉頭打結,這名字忒俗了吧!
“是啊,太皇太后親自賜的名。”他知道我和太皇太后不對付,一臉的爲難,“我想也是好寓意,希望皇室子孫,毓秀繁榮。不如,我們給秀榮起箇中聽的小名……”
我撇嘴,轉身不再搭理他。老太太沒文化還學人亂起名,這下好了,我可愛的女兒,尊貴的大明王朝長公主,要頂個村姑的名字過一輩子!
望着窗外銀裝素裹的純淨世界,唯美無瑕,異樣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弘治十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娘娘,徐大人、劉大人、謝大人、李大人求見。”
微微嘆息,好的不靈壞的靈。內閣大學士無視宮規和他的旨意,在我坐月子期間組團來訪,有好事纔怪!
“幾位大人不必多禮,快請平身。”隔着珠簾客氣道。
“謝娘娘。臣等恭喜娘娘母女平安,聽聞娘娘身體逐漸恢復,特來探望。”
我笑笑,“有勞幾位大人惦記。幾位大人是國之棟樑,朝廷的中流砥柱,百忙之中抽身前來坤寧宮,本宮感激不盡。”暗示他們沒事趕緊回去處理朝政。
“娘娘,臣等此番前來,尚有一事請教。”
我笑意更濃,老狐狸也有憋不住的時候啊。
“幾位大人請說。”
“臣等敢問娘娘對太子殿下評價爲何?”
“乖巧懂事,聰明伶俐,仁孝寬厚,頗有仁君風範。”我如實答道。
“恕臣等冒昧,娘娘是否覺得太子殿下可堪大任?”
我失笑,可不可堪,不也是太子嗎?轉念一想,不對,他們不是無的放矢之輩,警覺地說:“幾位大臣有話但說無妨。”
“呃……”幾人有些猶豫,互相推讓,終是首輔劉健被推上前線,“娘娘,請恕老臣直言,近來朝中謠言四起,言之,言之後宮干政,欲廢長立幼。”
閉上眼,果然如此。哼,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斗膽將矛頭直指向我,夠狠!
“太子乃國之儲君,如無大錯,怎可隨意廢黜,幾位大人多慮了。”聲音很冷,心更冷。
聽我如是說,幾人如釋重負,寒喧了幾句,便請旨告退。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嬋娟憤憤不平,“娘娘,他們竟敢如此詆譭您,罪犯大不敬!嬋娟爲您抱屈,莫說您沒那個念想,就算是有,也無可厚非,誰不想將最好的留給自己兒子,更何況是皇位,天下至尊!”
“放肆!還不掌嘴!”我假意嗔怒。
嬋娟跪到地上,委屈地打起了耳光。別開眼,坤寧宮人多口雜,不得不罰。無風不起浪,如今謠言來了,坤寧宮被推到了風頭浪尖上,我不得不防。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他最有嫌疑。晚上,趁他餵我喝藥時問了問。他愣了一下,擺出招牌的笑容,人畜無傷,“哪來的謠言?嫣兒多心了,靜心養好身子要緊,別的事情不必掛心了。”
“是嗎?你不想煒兒當皇帝?”
他放下藥碗,拿帕子幫我擦擦嘴角,“嫣兒怎麼想?”
“照兒應該差不了。”我直言,人說三歲看到老,雖知這話不準,但與文儒的照兒相比,煒兒的確遜色。愛子卻不能護犢,否則,只會害了孩子。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同樣是宮人犯錯,煒兒肯定藉機生事,好好折磨一番,唯恐天下不亂;可照兒會像他父皇一樣,寬大處理,給予機會。
他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淡淡笑着,繼續哄我吃藥。我心中有事,總覺得他的笑容諱莫如深。次日,差人將張鶴齡召來,他是照兒的親舅舅,與公與私都該爲照兒着想的。直言一問,他便跪地請罪。
我揉揉太陽穴,“鶴齡,在我面前,你也要擺出朝廷那套嗎?”
“娘娘。臣,臣也聽到了如此謠言。但臣想,娘娘這些年,在宮裡吃了不少苦,照兒再親再好,也是……哎,臣謹代表張府上下,遵重娘娘的決定,絕不會阻止娘娘易儲。”
見我不語,叩首補充,“娘娘,照兒身世有隱,無法與二皇子相比,終會落人話柄。臣願他能急流勇退,藩封異地,得以保全。”
深吸一口氣,“你先退下吧。”哎,畢竟是血肉至親,他只望能夠保住照兒一命,不要在暗流洶涌的宮廷中成爲炮灰。可事情怎麼會這樣?
煒兒又來找我講外面的故事。末了,又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宮外看看。我摸着他的小臉,“外面的世界自由卻清苦,再沒服從你的頤指氣使,除非你能以德服人。沒人照顧,一切需要自己動手,也有很多想象不到的危險,從沒吃過苦的你,能在那裡生存下去嗎?”
煒兒眨眨眼,“母后,煒兒很聽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平日都不讓他們伺候的!”
“傻孩子,那不一樣。”
“母后,煒兒想試試!真的想試試!”
“如果,”我鳳眼一眯,“一去不返呢?”
煒兒怔住了,我淺笑,“孩子,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秀榮雖然頂着個蹩腳的名字,卻沒得到一點惠及。明明懷時更加小心,產後無微不至的照顧,身子卻比普通孩子弱,三天兩頭的鬧病,藥喝得比奶都多,讓我好生心疼。無暇分心,全心全意照顧着嬌貴的小公主,哎,這三個孩子,就照兒一個能讓我省心的。
也因此忽略了朝廷裡越演越烈的東宮之爭,亦或者是我自欺欺人,以秀榮爲名,故意閉目塞聽。最爲諷刺的是,兩個小當事人成天在一起開心的玩着,絲毫不知外面因他們而風雲詭譎,波濤洶涌。
“嫣兒,你上次和朕提過座談會,還記得嗎?”
“是,怎麼了?”我忙着哄秀榮吃奶,隨口應付
“朕是想,也搞一個座談會,讓朝臣們毫無壓力的暢所欲言。”眸色一凝,“便於探討一些問題。”
“探討什麼?”
“呃,就是我們前天晚上商量的,編修會典之事。”
“哦。”我點點頭,這是好事呀。與時俱進,總結完善太祖朱元璋定製的法律章程,並分門別類詳述官員制度。無論對當朝清廉吏治還是後世史學研究,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義。
三月,幾經準備,他在文華殿召見了內閣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集聚一堂共商政事。議事完後,賜諸位大臣吃茶。皇帝謙遜有禮,體貼臣工,面議國事,被傳爲一時佳話,稱作“盛事”。
衆大臣退去,朱佑樘揮手屏退左右,喚來王嘯雲例行公事,彙報錦衣衛動向。
王嘯雲身爲指揮同知,身負牽制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勢力的密旨。對此,他是由衷敬佩的,也甘願去做不光彩的無間。爲君之道,關鍵一條便是不能放任朝臣一人做大,功高蓋主。與氣量無關,只是不能縱容,杜絕因此而容易產生的結黨營私現象。
“王愛卿。”
“臣在。”
“他守孝有三年了吧?”
“啊?”王嘯雲一愣,看着眸深似海的皇帝,旋即會意,“是,回皇上,有三年了。”
“朕想再派你去趟蘇州,看看他的近況如何,如果身邊還沒有個人,守孝期滿,就傳朕口諭,爲他尋個名門閨秀好了。”
“臣遵旨。”王嘯雲激動的重重磕下了頭,皇帝果然胸懷廣闊,至仁至信,不計前嫌,更有惜才之心。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唐寅找到名門淑女,助他擺脫窘境,一展宏圖。
幾天後,我卻聽到了另外的消息——
“李廣,此話當真?”
“回娘娘,奴才以性命擔保,確有此事!奴才,奴才也是深思數日,才冒死上奏的!”
我跌坐回椅子上,他竟瞞着我,以商議會典爲名,秘密籌劃廢長立幼。這,這太可怕了……
“母后。”照兒甜甜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見我失魂落魄,嚇得小臉發白。慌忙跑了進來,小手覆上我的額頭,“母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發燒了嗎?”
我低下頭,只覺無法面對那雙純潔的大眼睛,渾身不可遏制的顫抖着。
“母后,千萬不要嚇唬照兒呀!母后,母后!”這個堅強的孩子竟因擔心我大哭了出來。
“母后,沒事。”牙縫裡擠出四個字,實不知爲何逃避,這分明不是我的主意呀。
“真的?”朱厚照抽泣着,小臉緊緊靠進了我的懷裡,“母后,求求母后不要嚇唬照兒,不要離開照兒,照兒不能沒有母后!”
“不怕,不怕,母后不會離開你,會保護你的,一定要保護你。”心中凜冽,皇宮纔是真正沒有硝煙的戰場,照兒若是沒了太子身份支持,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宮廷,等於失去了後盾,任人宰割,可是煒兒,又是我親生的兒子,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張府——
“國舅爺!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去皇后那兒吹了風了。”
“做得好,李公公,這幾石‘黃米’、‘白米’還請您不吝笑納。”
“國舅爺太客氣了。”李廣笑顏如花,“爲國舅爺辦事,天經地義!”
“噓——”張鶴齡食指擺動,“李公公此言差矣,我們是爲國爲民,扶助太子。”
“哦!是,國舅爺教訓的是!”李廣賠笑。
“他日太子登基,你我皆是開國功臣。到時,公公主內,鶴齡主外,天下榮華,皆是你我二人的。”
“多謝國舅爺恩典。”李廣忙磕頭謝恩。
……
“哥哥,你怎麼和一個閹人合作?還許給他半壁江山!”
“傻弟弟,皇上信任於他,卻總是有意無意防着我們張家,有了他的幫助,我們才能窺探聖意。你想,今次若不是他,哪裡知道皇上有意易儲?他日太子登基,我們是皇親國戚,他一個閹宦,哼哼……”
張延齡會意,“哥哥,你的以退爲進用得越來越好了,竟一早放出謠言,搞得滿朝風雨,只是可憐了我的晗姐姐,成了替罪羔羊。”
“呵呵,弟弟,我們唯一的籌碼,就是皇后娘娘的不忍呀!好了,收拾一下,輪到我們兄弟進宮唱戲了,記得,勝敗在此一舉!”
蘇州——
“伯虎,你竟然又躲在這裡釀酒!周先生問你,爲何沒去書院,我都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唐寅頭也不擡,小心翼翼輕撫着酒罈,彷佛那是有生命的人間至寶,“祝兄輕點,不要嚇到它們。”
“伯虎,這是酒,怎麼會覺得吵?”
“噓,它們是生命,有靈性的。”
祝枝山語塞。心中嘆息,伯虎真是魔怔了,堂堂才子,不求功名進取,每天都把自己關在酒窖裡,算什麼事啊!
“伯虎,來年又到鄉試了,你守孝期滿,該是出山大展才子雄風的時候了!況且,我記得,這也是伯父的臨終遺願。”文徵明道。
“我,我記得香兒走時,也是希望你能一展抱負的。”祝枝山低聲補充,他知道這些不該提,可又不忍伯虎一直頹廢下去。
果然,唐寅手一頓,沒有說話。
“伯虎,香兒最希望你好,差不多該再找個女人了。這家裡亂成這樣,總得有人照顧不是?”
“有它們陪着,此生足矣。再過兩年,便能祛淨劣性,甘甜適口了。”唐寅心滿意足的笑着,兀自陷入了幸福的回憶中。
祝枝山和文徵明互視一下,都在彼此眼中讀到了無奈。至死不悔的愛着一個,卻娶了另一個,到頭來,終是一場空冥一成夢。
即使唐寅心無旁騖,在這一年裡,他還是續娶官宦閨秀何氏。後人揣測,實有攀桂登龍之期,殊不知,又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