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南柯夢 第二百二十九章

“鶴齡,鶴齡,那你說該如何是好?”金氏顫抖着抓住張鶴齡的雙臂。

張鶴齡眉頭緊蹙,“我是萬萬沒料到,姐姐竟對皇上癡迷到不惜向晗姐下蠱的程度!此事揭穿,我張氏一族,絕無生路!”

“我,我即刻入宮阻止你姐姐做傻事!”

“大娘,您擋得住姐姐,擋得住一心爲姐姐撐腰的太皇太后嗎?”

“那,那該如何是好?”金氏嚎啕大哭,她只想成全親生女兒的一片癡心,並無惡意。

“大娘,此事定要守口如瓶,瞞住爹爹,我親自入宮一趟,或許有所轉圜。”

金氏唯唯諾諾的點着頭,此時,她眼中只有眸深似海的張鶴齡。

“哥,你要去哪?姐姐一意孤行,惹出了麻煩,你此一入宮,謹慎有去無回!”張延齡也知事態危急,不想失去了姐姐又沒了哥哥,畢竟是同宗骨肉,血濃於水。

張鶴齡冷靜分析着,“小弟,我此一去,張府有驚無險,永享富貴;我若不去,難逃九族被誅!”

走出房間,隨意去廚房取了只空碗,掂在手裡——棄車保帥,姐姐,你自尋死路,拖累全家,怨不得我了。不過,我倒要謝謝你的愚蠢和急不可耐,否則,我張氏一族如何重新博得聖寵?我那未出生的外甥,怎能有緣至尊之位?

朦朧中,隱約聽到他和李搖鈴的低語,聽不清楚,也不想聽清。自以爲是的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卻不知,早已淪落爲世人的笑話,茶餘飯後的談資。頭向裡靠靠,再次睡去。

張開眼,已是掌燈時分,他扶我坐起,拿起案子上的清粥,輕輕吹着,遞到我脣邊,憐惜地說:“李郎中說,你脾胃有損,如今將養階段,餓不得的。”

我隨手一推,不想瓷碗一翻,清粥灑上了他的衣襟,“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小太監們倒吸着冷氣顛顛跑來清理。他似全然未察,揮手打發了衆人,早有準備般取來另一碗粥,飯匙攪着,柔聲說:“身子要緊,你不好好照顧自己,我會擔心的。我,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喝了粥,我才能安心離去。”

我對清淡的食物向來無愛,別開頭,直奔主題,“你何時知道的?”

“是我糊塗,你離宮時纔想到派人徹查。”

“所以你才放任金蓮,是爲了給張家留下臉面。”肯定句,不需要疑問了。

果然,他微微頷首,“畢竟張家是你名以上的孃家。”

我閉上眼,這一切的糾結要從何說起?情意亦是冤孽呀,如何算清……如今,知道真相之人寥寥無幾,衆人皆以爲是金蓮受到了寵幸,這就意味着,張家曾犯下的罪行對外有了堪稱完美的掩飾,再無人知,人前,他們依舊可用作風風光光的皇親國戚。而金蓮,哎,替罪羔羊,怕是難逃一死。

“金蓮並非無辜,她存了那樣的心思,就註定了今日的命運。”

“韻婷呢?”我問。罪過再大,也懷着寶寶呢。

“在皇祖母那兒。嫣兒,我承認自己曾經放不下她肚子裡的孩子。自從王嘯雲查出了真相,對她最後那點憐惜和愧疚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厭惡和不恥!連她腹中的孽種也是!”他狠狠地說,放下粥碗,深情地握住我的手,“事到如今,我早已想通,世間之事,不可能盡善盡美。有你爲妻,我朱佑樘何其幸也,應該滿足了,沒有子嗣,定是因爲上蒼都嫉妒我們的幸福!”

“別說了。”我急急打斷他,聲音有些嘶啞。

“我們重新開始,真正的重新開始,只有彼此,好嗎?”

“孩子呢?”

“李郎中自會處理,相信這次皇主母也不會阻止。”

“你瘋了?孩子是無辜的!”

“他在一日,我們間的陰影便在一日,我不想永遠心存芥蒂!”

我心中一凜,是啊,縱然時間能夠沖淡所有的傷痛,但那個孩子會時刻提醒我,他曾經的不忠和背叛……不!我猛的搖頭,轟走齷齪的想法,我不能爲了一己之私,眼睜睜看着一個沒有機會看到這個花花世界的生命離開人世!

“不行!絕對不行!”我掙扎着爬起身,向殿外衝去。卻被他一把抱住,“嫣兒,不要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環住我的手臂不可遏制顫抖着,我知道,那是源於他身爲人父的本能。顆顆晶瑩,無聲滑落,虎毒不食子,更何況他是那麼渴望血脈傳承,卻爲我做出這樣凜冽的決定。

善良也好,愚蠢也罷,我不能太自私了——愛,就是不求回報的奉獻和付出。如果我註定不幸,那麼我也要自己愛的人獲得幸福。

十指覆上腰際間的雙手,“孩子若沒了,我才真正不能原諒你!”那一瞬間,萬籟俱寂,我彷佛聽到了胸腔裡孤獨的心跳,我清醒的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趕到仁壽宮時,偏殿里正傳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不要喝!不要!我懷的是龍種,你們這麼做太皇太后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喝吧,不會痛苦的。”

“不要啊!李郎中,你是神醫,是郎中!濟世扶危,仁心仁術,如何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李搖鈴頓了頓,堅定的說:“殺一人,若能救天下,李某願意承擔一切罪責!”

“你在說什麼?不,不要!”

我快趕兩步,一把推開了殿門。

偏殿霎時安靜下來,衆人詫異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你們都退下!”我沉聲命令。

衆人面面相覷,正猶豫間,見金色龍袍跟進了偏殿,這才唯唯諾諾的領旨退下。

散亂的烏絲下,是那張慘白的絕世容顏,韻婷踉蹌兩步,筆直的立起身體,高高的揚起下頜,證明着自己的驕傲。若不是那雙充血的美眸,我會以爲,落魄潦倒的只有自己。

“我只想問你一句,爲什麼?”女人最愚蠢的地方,就是她們總在追問爲什麼。

韻婷認真望着我,在瞳孔裡辛苦的尋找着自己的存在,淺淺一笑,“姐姐,你還相信我嗎?”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無所謂信與不信,而是你說與不說。”

“姐姐到底是姐姐,呵呵……”銀鈴般的嬌笑傳來,彷佛真是姐妹間的敘舊,“姐姐,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就爲你身上的自在逍遙吸引,好羨慕你的自由快樂,真心誠意想與你做金蘭姐妹。”

見我不語,繼續道:“可是你的出現,卻奪走了我所有的榮耀和光環,爹爹眼中有了你,弟弟眼中有了你……”眼風一飄,凝望上身旁的他,許久後慘淡一笑,“後來,他的眼中,也有你,只有你!自小我張韻婷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可你出現後,卻讓我一次次嚐到了欲求不能的痛苦!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加倍恨你!”

“夠了!瘋婦!張巒一介文儒,如何生了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兒!”

韻婷再也遏制不住,淚如泉涌,“皇上,我是冤枉的!若不是她,嫁進宮裡來的人當是我呀!她是騙子,是小偷!是她,都是她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還惺惺作態,裝出姐妹情深,若真是姐妹,爲何不能成全了我的刻骨相思,容不下我?!”

我垂下眼簾,卻沒有淚水,愛是把雙刃劍,能夠使人堅強幸福,也能徹底摧毀一個人。

轉身離去,再不擔心,她有鋒利的銳爪,定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嫣兒!”朱佑樘追了上來,緊緊握住我的雙肩,嘴脣微微掀動,沒有發出聲音。

我環住他是雙臂,“毀了她的是她自己,與人無尤。”

幾天後,張鶴齡來了,帶着無盡的歉疚,甚至不敢擡頭看我。

“鶴齡,我沒事了。李郎中說,身子大安了,你們不必如此自責,發生這些,都不是你們樂見的。”

“娘娘!”張鶴齡淚流滿面的跪倒在地,“晗姐,家姐罪無可恕,死有餘辜!但,但鶴齡冒昧,求晗姐看在家父家母年事已高的份上,應允一事,我張府上下永念晗姐的大恩大德!”

我暗自嘆息,隱隱猜到了他的所求,不過,也好,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晗姐,鶴齡厚顏求您向皇上求情,將我那未出生的可憐外甥,賜與鶴齡,鶴齡當從己出,好生撫養,我張家上下一生一世不會對他提及身世!”說罷,重重磕下了頭。

我有些失神,“讓我想想吧。”這個請求出乎意料,我原以爲,是要我將孩子過繼來撫養長大。

哎,羞辱憤恨下的帝王,對那個孩子已沒了原先的情意,或許離宮,是個不錯的選擇。不!血濃於水,他不是薄情寡義之人,終有一日會憶起這個孩子的。而且,而且大明江山也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者。若禪位於其他朱姓子孫,必然在貪得無厭的藩王中引起爭議,雖然時下藩王再無能力敢擁兵自重,但也難保不會發生其他名號的靖難之變,聯合舉兵,到時,對天下百姓,又是一場浩劫。

“在想什麼?”他問,示意小太監將身前的九珍魚糜送到我面前。

那日以後,他常以各種理由來坤寧宮小坐,小心翼翼的試探着與我接近。見我沒有過分排斥,今日便大着膽子留下來一起用膳。旁人眼裡,恩愛體貼一如往昔,而事實也的確如此——經過了這件事,我們重新詮釋了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也更加明確了彼此的情意。

人說凡事都有兩面,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沒什麼。”我用筷子抿了點魚泥放進嘴裡。御膳有專人伺候,帝后不能親自夾取,而每道菜也不能入口三次,像這種變態規矩,早在四年前,就被我自行廢除了。而他寵着我,也覺得一道菜只吃三口太過奢侈,便聽之任之。久而久之,成了宮裡的新規矩,太監宮女只負責伺候局兒,不再負責夾菜。

“難得喜歡,多吃點,可不能再瘦了。”他心疼的說。

我笑笑,折騰了這幾個月,箭也中了,肺結核也得了,胃病也自虐出來了,小命差點玩沒,不瘦纔怪。

“老奴參見皇上,參見娘娘。”

“懷恩,何事?”朱佑樘放下筷子。

“呃,”懷恩略有所思地看了下我,答道:“回皇上,鄭宮人又在到處瘋言瘋語,太皇太后一怒之下,降下懿旨要將她處死,老奴怕壞了皇上的大事,特來通報。”

朱佑樘眸色一凝,“先關起來,死也不差這一日半日的!”

“等等!玉凝當年把她託付給我,是我沒有教導好,責任在我。念金蓮年幼,受人利用,放了她吧!”

“娘娘,鄭宮人造謠生事,詆譭娘娘,乃是大逆不道,絕不可放呀!”懷恩跪地進言,“娘娘的聲譽,皇室的尊嚴不容有失,請娘娘收回成命!”

我黯然,生命在皇家體統面前,是如此的卑微,不名一錢。

“我去勸勸她,如果她死不悔改,就由你們處置。”

“這又是何必?懷恩自可處理好。”

“就算自取其辱,我也樂意。”我站起身,態度堅決。

好的不靈壞的靈,我的預言再次不幸成真。金蓮對我的怨恨遠遠超出我的想象,諷刺的是,究其根源,竟然是因爲當年我設計氣死萬貴妃後,將她送出了皇宮。哎,人各有志,有人巴不得一輩子絕緣紫禁;有人又擠破頭的想進來。也許真的怪我,一廂情願的爲她安排了她不喜歡的將來,纔有了眼前的不歸之路。

不經死之懼,焉知生之歡?正因爲在鬼門關有驚無險的走了幾遭,才真正懂得生命的意義,倍感珍惜。

我絕非任人宰割的迂腐之輩,也不想成爲聖潔的救世主,接受世人膜拜,感恩戴德。但當仇恨與情感羈絆不清的時候,我便喪失原有的果斷決絕,我承認,這是我性格中隱藏的最大弱點,有勝於自以爲是,自作聰明的弱點。

金蓮的生死並非舉足輕重,重要的是她代表着故人,代表着過去,代表着曾經種種。一聲嘆息,走到今天這一步,惡人做過了,善人做過了,說來說去,還是我,卻越來越不像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蛻變,唯一不同的是,我的成熟是多了顧慮,多了隱憂,再不像以前,想怎樣就怎樣,追求片面的灑脫自由。明知這樣不好,卻也無可奈何。

晚上,他來了,彼時,我正坐在銅鏡前卸妝,摘掉滿頭的束縛。他不說話也不走,滴溜溜坐到書案後像模像樣的批閱起奏摺,我懶得理他,索性上牀就寢。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隱約覺得牀邊站了個人影,隨即被小心翼翼的往裡推了推。

“煩人。”我吭哧一聲,翻身向裡,正好將將騰出一人寬的地方。馬上感後身邊一陷,一團熱乎乎的東西湊了過來,又輕輕往裡擠了擠我。

這大熱天的,真難受啊,我彆扭的動了動,熱乎乎的東西順勢往裡挪了挪,敢情給臉上鼻樑子啊!我回身想給他一拳,非但沒能得逞,反而小手被擒,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淡淡的麝香,真的很好聞,帶着讓人安心的味道。我放棄了反抗,在心中嘆息,自己真是越來越沒個性了,難道是蒼老的標誌?

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頭頂似乎響起他幽幽的聲音,聽不分明,直到沉沉睡去。

轉天醒來時,他早已去上朝。重新閉上眼,不得不承認,有他在身邊,我才能睡得踏實,哎,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迴歸“正軌”,他出現在坤寧宮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越來越久。宮中之人,向來以敏銳著稱,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第一時間扎猛子似的往坤寧宮裡鑽,訪客一批一批的,無外乎是太妃們帶着皇子、公主和得到消息的各府誥命夫人。無聊,極品無聊,尤其是我已經厭惡了做作的母儀天下,充當聖賢了。

衆人見我態度冷淡,不復當年的謙和,都知情識趣的自尋臺階退下,我發黴的坐在池塘邊繼續餵魚。

“月牙。”

“奴婢在。”

“這種生活有意思嗎?你若不喜歡,我可以幫你再做安排。”

月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認真回道:“奴婢早已無家可歸,娘娘和蕭大哥就是奴婢的歸宿,請娘娘不要趕奴婢走!”

我拍掉手上的殘渣,這話怎麼說的,是我太沒個性起到了不良的模範帶頭作用;還是我身邊的人個個賢良淑德,寬容的氣場影響到了小人心態的我?哎,太亂了,原來平靜纔是最大的混亂。

這日晚上,某人盛裝出現在坤寧宮,邀請我去宮後苑賞花。看得出,是刻意收拾過的,鬢角沒有一絲碎髮,下頜沒有半點胡茬,連眉毛也修得整整齊齊,濃黑英挺。我嗤笑,好在不流行男人塗脂抹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夜風飄香,在辛勤園丁的培育下,盛夏時節,宮後苑裡百花齊放。處處可見用心雕琢的痕跡,不同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這是人類追求美好,創造出的繁盛美景。

一聲巨響,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霎時間,炫麗的焰火映紅了天際,宮後苑裡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喜歡嗎?”見我看得失神,他從身後環住我,咬着耳朵柔聲問。灼熱的鼻息噴到耳後嬌嫩的肌膚上,奇癢難耐。

我笑下,原來又到了七夕——定情之日。

他愈發粘人,用颳得如瓷器般光滑的臉頰輕輕蹭着,摩挲過我的臉頰,我左躲右閃,不由失笑,這皮膚好的,女人都嫉妒,沒治了。

三更時分纔回到坤寧宮,他好像不知疲倦,仍膩着我不放,一刻不肯分開。我好不容易掙脫他的“鉗制”,他又顛顛追上來在我耳邊吹邪風,“嫣兒,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這半年多,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每個夜晚對我來說,都是無盡的煎熬。”

臺詞老套惡俗,我笑問:“你是想說,快忘記抱我的感覺了嗎?”

他搖頭,“沒有!從沒有忘記,正因爲熟記,刻骨銘心,才更加想你,發瘋似的想你。”收緊了手臂的力道,痛苦地說:“可我怕你嫌棄,真的好怕。嫣兒,求求你,試着再接受我,好嗎?”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哎,我也是太想你了,竟誤將她當成了你,渾渾沌沌的才做下了錯事!”

我苦笑,這時候還遮遮掩掩的犯得着嗎?爲了下一代,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春藥媚術,不過是想給太皇太后留面子,我焉能不知。

“嫣兒,嫣兒……”他呢喃着我的名字,帶着我慢慢靠向了牀榻,細雨般的吻密密落下,雙手開始曖昧的遊移。

心裡一暖,這就是幸福,有個體貼你,懂你的老公。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非有意,又真心彌補,我爲何不能釋然面對?坦蕩是苦,糾結更苦!我若矯情,最終苦的還不是自己?

眼風一飄,思維發散開來,如果,如果韻婷沒有惡意,只有太皇太后的一廂情願,他還會記掛她,記掛那個孩子吧……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我下意識抖了一下,無尾熊一樣拼命鑽進他溫暖的懷抱。

“怎麼了?”他感到我的恐懼,忙緊張地追問:“哪裡不舒服?難道,難道……還很疼?”

“不,有點冷,有點冷而已。”

他忙幫我覆好薄被,環住我的雙臂又緊了緊。聽着有力的心跳,我緩緩閉上眼睛——我們都該慶幸,正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我們才擁有眼前的幸福。

所謂的如果,就是庸人自擾,是人類貪婪的臆想,作繭自縛,徒增痛苦的源泉。幸運的是,我懂這個道理,明白珍惜所有,明白觸手可及的幸福重於“如果”。

新任彤史女官,在失業半年多後,終於在全新的彤史冊上,寫下恩愛的一筆。看着她激動得溢於言表的模樣,我揉着腰辛苦的坐直了身體。而坤寧宮裡也是一派喜氣洋洋,就差張燈結綵的高調慶賀。原來皇上和皇后春宵一夜,是如此喜慶的一件大事。

張府的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張巒厚着老臉來了,說很高興見到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沒說幾句,已是老淚縱橫。看得出,他確實自責不已,覺得有愧於我,可他何愧之有?一直以來是我欠他的,欠張家的,韻婷因愛成恨,是對是錯,都是她的個人行爲,怎能以點帶面,模糊了一府人的情誼。即使明知經歷此事,我與張家的關係再也回不到過去,但恩就是恩,該還,該報,不能爲仇恨矇蔽了眼睛。

沒出幾日,張鶴齡也來了,和張巒一樣,憔悴瘦弱了不少,我看着心疼,這都是何苦呢?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末了,還是那句話,求我將孩子賜還張府,由他一力撫養。見我沒有答應,落寞的走了。哎,不是我不答應,而是我真的沒想好,這個孩子的未來,而我又是否有資格決定另一個生命的未來?不論如何,孩子不能留給韻婷,母子連心,強加分離,固然殘酷,但那是她應當承擔的代價。此時此刻,同情心絕不能因女人的眼淚而氾濫成災,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後宮這種是非之地,我不給別人立規矩,就得等着別人給我立規矩。而我,絕不會再一次幼稚到負氣出走,給別人以可乘之機。

幸福不能靠恩賜、靠等待,而是用心經營,苦心創造。

宮中最爲微妙的變化,要數我和太皇太后的關係了。以前,我是出了名的“孝順”,早午晚三次請安,風雨無阻;採納御醫意見,每日變着法的蹲在御膳房裡煲補湯;逢年過節,萬壽千秋,花樣翻新,孝敬不斷……如今,是下了懿旨,八擡大轎停在坤寧宮門口,請我去我都不去了。我知道,這樣做讓他很爲難——自古以來,婆媳關係問題中,受夾板氣的就是孝順丈夫。但讓我僞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打掉牙齒往肚裡咽,接着用熱臉去貼冷屁股,我,做不到了,更不想去做。

在這個以弱肉強食爲潛規則的權利巔峰,沒有人敢指責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我,除非她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個花花世界。

老太太今次深刻體會到了我曾經的痛苦,幾次三番示好見我沒有反應,竟然登門拜訪,我“受寵若驚”,好在面上的事我也會,不冷不熱的對付唄。他對此很是無奈,卻始終沒說什麼,我想他知道,老太太雖不是始作俑者,但是傷我傷得最深的人。

“說不得”玩心重,最開始對富麗堂皇的紫禁城充滿了好奇,不知疲倦的連玩了幾個月,也覺得無聊了。不再四處閒逛,有時間就守在坤寧宮裡拉着我陪她回憶自由廣闊的大草原。我很想告訴她,沒去過草原,只在電視裡看過,可小女孩暢想的時候需要的只是個陪客,而不是提出反對意見的人。我也挺喜歡坐在她身邊,聽她繪聲繪色的描述,總好過宮裡三姑六婆毫無意義的絮叨。

不止一次的問過李搖鈴,差不多了吧,人家姑娘都跟你私奔了,給不給名分的,我是不在意,兩情相悅就好,可怎麼還呆在宮裡呀,上癮了,難道放棄廣闊天地,晉級想做御醫?他倒是很坦然,說留下是想爲我配藥解蠱。我說,膝下無歡了還解什麼解呀,謹慎沒解了,給自己惹了一身的不是。畢竟這裡是皇宮,無風無浪的都不能保證長命百歲。他卻說,醫者父母心,只求盡力一試,不會愧對了自己,愧對病患。我笑了,繼續當小白鼠吧,反正不疼不遭罪,整不死人,無所謂的。卻也奇怪,遲遲不見他對我“下黑手”,一問他,就推說藥引沒到日子。撓撓頭,更奇怪了,藥引是現生產的?還有日期。

夜裡,歡愛過後,我疲憊的翻了個身,他藉機輕啄我左肩下傷疤,指腹輕輕**着,柔聲問還疼嗎。

我搖搖頭,“不疼了,李搖鈴醫術那麼高超,早就不疼了。”

他摩挲兩下,微微嘆息,“傷口深,留疤了。”

“很醜?”

“不,美麗更勝從前——白皙,反添妖冶。我要謹記,決不讓‘她’再出現一塊疤痕。”

我打着哈欠,又開始許願了,男人的共同愛好,諷刺的是女人都好這口,哎,真是一物降一物。

“困了?那先睡吧。”

“啊?有事一起說了吧。”

“沒什麼,我記得你挺喜歡黃黃的,看你在宮裡寂寞,想給你找一隻玩玩,或者小貓?”

我迷迷糊糊應道,“不要了,黃黃不忠誠。要養就養只藏獒,看着不爽就往死了咬。”

抱着我的手臂緊了緊,他輕嘆一聲,沒再說話。

轉眼入了秋,八月十五中秋慶典後,宮裡又恢復了平靜。他處理朝政井井有條,有口皆碑;我治理後宮恩威並施,賢德談不上,但朝野內外,宮中上下也不敢有人造次。輕抿茶水,也會想以前就是太沖動,太慈悲了,纔會被人有機可乘,不知反抗的。也許這個時代的人,奴性已成,不追求個***,就喜歡套上小夾板顫顫巍巍的過日子。

秋雨過後,夜更寒涼,從浴德池回來,我連跑帶顛鑽進了被窩,他笑着跟了進來,嗔我沒有國母風範。“誰有你找誰去啊!”我呼着哈氣,捂着小手回敬了一句。他有點尷尬,摟緊了我沒有吱聲。

我撇撇嘴,也沒繼續,互相傷害的遊戲,不玩也罷。

閉上眼,很快進入夢鄉。朦朧間,寢殿外隱隱有人聲傳來,窸窸窣窣的,倒是不大,卻連續不斷。我以爲誤了上朝的時辰,忙越過他挑起了幔帳,可窗外黑得很,根本沒見放白。他隨我坐起身,問了聲“何事喧譁”。

“回,回皇上,呃,呃,仁壽宮傳來話,那,那,要,要生了。”

他眉眼不動的“哦”了一聲,抱着我又倒了下來。

“不去看看?”傻乎乎的發問,單純,絕對沒有慫恿暗示。

他閉上了眼睛,淡淡說了兩個字——“睡覺。”

我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角度,也閉上眼,卻睡意全無。

五更時分,他幫我掖好被角,如常去了早朝,沒有交代一句。我坐起身,心中犯起了嘀咕,作爲女人,我該去看看;可作爲情敵,去看她是不是太賤了,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犯得着低聲下氣的去討好她嗎?猶猶豫豫的磨嘰到了早膳時間,也沒離開坤寧宮。

心不在焉的晃了一上午,眼看着到了晌午,想着不管咋的,也該生了,就沒再尋思下去。豈料午膳過後,他在坤寧宮歇晌,懷恩急衝衝的來了,請安後,氣喘吁吁地說:“皇上,那邊難產,折騰大半天了。”

他保持假寐,不耐煩的應了聲“知道了。”

“呃,太皇太后讓老奴來請旨,皇上是要保哪個?”

“都不保!”翻身向裡的同時,揮手打發了懷恩。

懷恩求助的看向我,畢竟是皇室子孫,非同小可,連太皇太后也不敢貿然定奪。我心裡這個不是滋味,舔了舔嘴脣,道:“能保誰保誰唄!”想了想,若韻婷真就這麼過去了,我不是對不起待我如親生子女般的張巒,臨死都沒讓他們父女相見?我張嫣恩怨分明,對事不對人,不能這麼做,便讓懷恩差人去張府報個信。懷恩會意,轉身急急忙忙的去了。

未末時分,張鶴齡來了,彼時,我正坐立不安的在坤寧宮裡發呆。

“晗姐,李郎中說能保住,弟弟厚顏,再來求姐姐一次,把孩子賜給弟弟撫養吧!”說着,淚流滿面的跪在了地上。

我本就心亂如麻,見此更是頭暈腦脹,草草應了聲“讓我想想吧。”見張鶴齡抽泣着往回走,我鬼使神差的也跟了上去。

“晗姐,你,你……”

我嘆息,是否該慶幸,在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中看到的是不可思議,而不是擔憂畏懼。

一腳剛剛踏入仁壽宮,嬰兒有力的啼哭聲響徹了雲霄。心裡“咯噔”一下,到底是保住了,哎,保住也好,孩子終歸是無辜的。

走近側殿,正見張巒熱淚盈眶的匍匐在地,口中振振有詞,無外乎感謝祖宗神明云云,回身看看張鶴齡,轉回頭再看滿屋子神情各異陌生的宮女,我忽然覺得,自己突兀的到來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張巒大概也沒料到我會出現,愣在了當場。穩婆和醫婆擦着滿腦子的汗水,抱着新出生的嬰兒走了進來。一見是我,耗子見貓一般,“撲通”一聲跪到在地,哆哆嗦嗦的不知所措。

“給我。”我沉聲命令。

“娘娘,這,這是皇子啊!”穩婆嚇得流出了眼淚,是收不敢收,遞不敢遞的。

我討厭那種恐懼的眼神,那會令我產生十惡不赦的衝動,索性上前搶過了孩子,笨拙的抱在懷裡,幼小的生命似乎察覺到了變化,不安分的扭動下身體。我低下頭,好奇的看着懷中新生的嬰兒,竟有一瞬失神,這就是剛出生的孩子嗎?也不像人形容的那樣瘦小枯乾,皺皺巴巴,只是睜不開眼睛,皮膚微微泛紅,看得出爲了擠出孃胎,來到這個世界,他也費了不少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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