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亞鈞,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莊主,上官氏對我沈氏之恩,得報萬代。但莊主此行,會毀了無往山莊,請莊主三思!”
“哼!你敢教訓老夫?你們等什麼,還不快上,莫忘記老夫纔是莊主!”
“莊主,凡事不可做絕,要爲無往山莊的千條人命着想啊!”沈伯激動的上前一步。
“沈伯,你爲山莊操勞了15年,是該歇歇了。我看以後,就由程治代替你吧!”
“多謝莊主!”上官雲鵬身後閃出一人,跪地謝恩。
好一招卸磨殺驢,獨攬大權——蓄謀已久啊,看來上官雲鵬邀請那羣江湖人來此,是想一箭雙鵰,剷除異己。
可上官雲鵬顯然低估了沈伯在衆人心中的地位,若干個聲音同時響起:“莊主三思啊!”
“你們都反了嗎?!誰敢多言,莊規伺候!”
衆人噤聲,但仍有忠義之士冒死進言——“莊主,沈伯爲無往山莊盡心竭力,有功無過!”
“好,很好!老夫今日留你不得!來人,拖出去……”
“上官雲鵬!你不要咄咄逼人!這幾十年來,你沽名釣譽,不務實業,有違先祖遺訓,若再一意孤行,無往山莊定要毀在你手上!”
“沈亞鈞,你已和無往山莊再無關係。若在大放厥詞,休怪老夫不念舊情!”
我淡淡一笑,簡直是天賜良機,看向朱佑樘,他眸深入海,不知在算計什麼。
朱佑樘一個眼神,一道身影快如閃電消失在眼前,幾十步外的上官雲鵬眼前一黑,來不及呼救,人已向前撲去。
“啊!”他身後的程治尖叫一聲,也向後倒去。
我心中一凜,快劍無痕,果然適合做殺手。
“朱公,你——”沈伯驚訝地瞪着朱佑樘。
朱佑樘看了眼沈伯,淡淡一笑,朗聲道:“無往山莊舊主以故,如若棄暗投明,我可擔保朝廷不予追究;如若……”眸色一凝,“無往山莊再強,難敵朝廷百萬鐵騎,必將夷爲平地!”
衆人不知朱佑樘的身份,但攝於他的氣勢,都不敢妄動。互視了半天,最終將視線匯聚到沈伯身上。朱佑樘看出沈伯的猶豫,一把抱起偷偷跑到身邊的沈仲遙,朗聲宣佈:“即日起,他便是你們無往山莊的新主!半個月後,朝廷聖旨到達,以證身份!”
沈伯凝望着朱佑樘,許久後,匍匐跪倒,低聲道:“沈某願爲國獻上八成家資,助太殿下一振國威,保我沈氏一族,百年平安!”
“好,”朱佑樘滿意的笑笑,“從今以後,無往山莊以沈氏爲尊。”
“老夫願意一賭。太不是太祖,沈某不是沈萬三。”沈伯沉聲暗示。
朱佑樘會意,認真承諾:“我,朱佑樘一諾千金。”頓了下,補充道:“只要你安守本分,決不動你!”
“謝主隆恩。”老淚縱橫,重重叩首。
沈仲遙傻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朱佑樘。跑到我身邊,扯扯我的衣角,輕聲問:“娘,是真的嗎?”
我笑笑摸摸他的頭,剛要回答,朱佑樘一把拉住我,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是啊,如今給了他可以示人身份,統一山莊,該是沈伯自己的問題了——憑他的手腕,不足掛心。
出了無往山莊,沈仲遙顛顛追了出來。看着朱佑樘拉我共乘一騎,跑到馬前,鬱悶地大聲喊道:“娘!你要等我,不可以和別的男人亂來!”言罷,憤恨地盯着朱佑樘。
我失笑,還沒學乖,敢和太搶女人。
朱佑樘輕攬住我,卻不話。我剛要賠笑兩句,他揚起馬鞭,飛奔而去。
沈仲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地平線,可朱佑樘依舊沒有減速的打算。我坐在馬背上顛簸的難受,又聽不到身後的動靜。索性主動開口,“朱佑樘,你句話啊!好吧,我知道錯了,不該衝動,險些壞了你的大事!”
……
“喂,”我撒嬌拍着攬在我腰間的手臂,“能不能句話啊!人家都道歉了啦,討厭!”
減速,身後終於傳來了聲音,“以後……”
“啊?”
“以後不許勾引別的男人。”
“我哪有胡亂勾搭!得我和蕩婦似的。咦,你不是吃醋吧?吃個10歲孩的醋?”
朱佑樘收緊手臂,讓我倒進他的懷裡,“總之,不許。”
我仰起頭,“你什麼時候嫉妒心這麼重……”朱佑樘毫無前兆的低頭吻住我,讓我把後面的話吞進了肚裡。帶着懲罰的怒意,重重的在我的脣上輾轉,撬開貝齒,用力糾纏着我的靈舌……
MyGod!這麼多觀衆,天啊……我試着掙扎,卻被他箍得更緊,頭也向後仰得更彎。好難受,第一次覺得接吻不是享受。
許久,朱佑樘移開嘴脣。我委屈地捂着自己紅腫的脣片,轉身不再理他。
“記住,不許再和別的男人不清楚。否則,我會更重的欺負你。”
我負氣不話,心眼樣吧,我還能對個10歲的孩有非分之想不成?
身後的男人見我不吭聲,道:“以前怎麼樣,我可以不管,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我不能不管。”
“你!”我回頭想罵他,卻發現他的視線根本沒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一匹壯碩的驪馬,馬背上是……
那冰冷刺骨的視線害我下意識一哆嗦,他不會是想……
朱佑樘感到了我的不安,低頭看向我,目光瞬間柔和下來。輕嘆口氣,誠實地:“我會吃醋,會嫉妒,會發瘋的!”
我沉默,朱佑樘的心思太深了,連我都摸不透幾分。若非積壓已久,今日爆發,我大概一輩以爲他是個大度寬容的溫柔情人。哎,怎麼忘了,他是我認定的丈夫啊,和情人如何相提並論。
朱佑樘放慢了速度,漸漸恢復常態。完美的自我調節能力,我卻笑不出來。耳畔響起了溫潤的聲音,“過晌午了,餓了吧,我們先吃點東西再趕路,東奔西跑的,你身體吃不消。”
我心裡一暖,無論如何,這個男人是真的愛我,真的疼我。兩口哪有不吵架的,正常了,微笑着靠近他的懷裡,“聽你的。”
朱佑樘的確體貼入微,比一般男人細心許多,回去的一路,吩咐其他人各自領命去了。只留下4個親隨,帶着我遊山玩水,好不自在。晚上,還幫我按摩腳踝,我不用,他卻堅持,受過傷的地方,一旦受累,容易再次受傷。我們也會秉燭夜談,聊聊過去,侃侃現在,暢想未來。我越發覺得朱佑樘深不可測,尤其在政治上——他的許多打算非常長久,非朝夕能夠看出成效,卻是利國利民,比如他提到了整治水患,提到了減免賦稅,提到了改革鹽法……哎,如果我能算出別人的下一步,那麼他可以算出別人的下10步。我還能什麼,這個男人太優秀了,彷彿是爲政治而生,爲百姓而生,他屬於萬人之上,只有那裡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幹。
朱佑樘還曾問我對六藝書院衆才的看法,我不知道是不是試探,只好打個馬虎眼。朱佑樘卻道:“我想把他們帶回京城,爲朝廷效力。”
“呃,其實書讀得好,未必官做得明白。而且他們個個才華橫溢,一心報國,相信憑藉自己的實力,很快能夠入朝爲官,報效朝廷的!嗯,如果,如果走後門進去的話,可能會被同僚們排擠;你也可能被誤傳爲任人唯親,不利於立威於朝廷!”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爲對不對。只是歷史記載他們三人仕途不順,我承認,潛意識裡不敢有違歷史,去尊重自己的心意,放手一搏。
朱佑樘握住我的肩,仔細打量着我,我垂下眼簾,不敢與他對視。朱佑樘輕嘆一聲,“如果你真這麼想,我遵重你,也感謝你把我放在首位。可是……”
“沒有可是!”我擡起頭,回視着他,“我得是心裡話,只是覺得沒有幫助他們在你面前討得便宜,有點對不起朋友罷了。”
朱佑樘深深的看着我,慢慢吻上我的額頭,“嫣兒,你真的與衆不同。”
5天后,我們一路悠哉遊哉地回到了蘇州府。剛回到樓裡,屁股沒坐熱乎,就見蕭飛神色匆忙地跑來,“殿下,殿下!”
朱佑樘本來抱着我親暱,聞聲鬆開手,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皇,皇榜!陛下下旨,爲殿下廣選天下淑女,入宮爲妃!”
“什麼?”朱佑樘一驚,不再沉穩,緊張地看向我,“嫣兒,我沒有,沒有!”
我擺弄着無名指上的戒指,黃金與鑽石,好像很不搭呢……淺笑道,“我知道。”
朱佑樘見我淡然,放平了心思,差人把夜叫來,問他宮中有何消息傳來。
夜道:“臣只知此事乃萬貴妃向皇帝進言,頗得聖意,還有……”擡眼看向我,沒了下文。我不解,朱佑樘卻擺手打斷他,“那件事,我已知曉,你退下吧!”
夜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朱佑樘環我入懷,柔聲安慰着我,不斷立下誓言。我摟住他,萬氏的陰謀,與他何干?大不了,我也入宮參選,“力克羣美”好了,愛情需要追求,婚姻需要捍衛,這個,我懂,很多年前,就懂了。只是早婚,我多少有點接受不了——即使明知16、17歲結婚在這個時代再正常不過。哎,但不知萬氏打得什麼主意,夜複雜的目光又想告訴我什麼。
“朱佑樘,你在瞞着我什麼?”我問,聲音出奇的平靜。
朱佑樘一愣,我太敏感了。我失笑,是敏感嗎?若是如此,何須大費周章讓夜在我面前彙報宮內情況。他的手下,萬氏宮裡的眼線,該早就告訴他了更多的訊息。當然,我相信選妃,也出乎他的意料——萬氏以慈母想象做好事,天下人都會嗤之以鼻吧。
萬氏究竟想幹什麼?緩和與太之間的矛盾,現在開始,會不會太晚了?藉機在太身邊安插眼線,畢竟男人最不能提防的就是女人,枕邊的女人。或者是……有的東西參不透,更怕參透。
“姐姐,想什麼呢,如此失神?謹慎打翻了茶盞。”韻婷着接過我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
“嗯,不會是想太選妃的事吧!聽適齡未婚女,由各府各縣統計,登記造冊統一參選。就連你我……”韻婷低下頭,靦腆地,“怕是也在參選之列。”
“‘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佈及千門?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我嘆息一下,“宮裡又要多出白頭宮女了。”
“姐姐是捨不得朱公吧?其實,妹妹已修書爹爹,讓他老人家不要將姐姐的名字報上。”
“啊?!”有沒有搞錯?
韻婷沒有注意我的詫異,繼續道:“不過,妹妹沒有姐姐的好命。姐姐來之前,我是家中獨女,府縣皆知,爹爹是一定會把我報上的。”
“哦”,沒報就沒報吧,朱佑樘想要我,自然會想辦法讓我入宮的。不過,哎,韻婷也是好心啊,她哪裡知道朱佑樘的身份。
“姐姐,你妹妹該如何自處?生於官宦人家,身爲張氏之女,我有責任振興宗族。可是入宮便無法承歡膝下,一盡孝道。姐姐,妹妹該怎麼辦?”
“啊?問我?”我無語了,這話怎麼啊。
韻婷見我有些心不在焉,便推了推我。
“你,你愛他嗎?”我也不知自己怎麼問出了這麼白癡的問題。
“愛!”認真,堅決。
我驚呆。
韻婷垂下眼簾,“我,是,‘一朝選在君王側’,一定會好好愛他,愛我的夫君。”
“哈,是嘛。”怎麼心裡這麼不得勁呢?
“姐姐,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做?”
“‘白頭玄宗’並不是一種幸福。”我想我得是實話。
韻婷看着我,神情黯然恍惚,點點頭,默默出去了。
留下我,兀自回憶。那天,任我追問了許久,朱佑樘維持着溫和的笑容,隻字不提。我氣結,真想撕裂他這張招牌面具,看看他真正的表情。可是,朱佑樘有他的手段,他會像只貓一樣可憐巴巴的看着我,讓我相信他,我下意識點頭後,他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我嘴角抽搐,誰是貓來着,抽打!分明是狐狸,扮豬吃老虎!不過眼下,朱佑樘似乎有意躲着我,不,是揹着我籌劃些什麼。這很稀奇,要知道我們之間有着非常好的傳統,凡事不彼此避諱。往往是我覺得無聊,在他和手下談政事的時候,主動離開。今次,我去找他,本想告訴他,自己沒能報上名入宮參選,讓他想辦法,卻在門外聽到——
“那你打算殺誰?”
“請主明示。”
“我、在、問、你!”朱佑樘一字一字的,那聲音冷到讓我一抖。
夜沉默。
朱佑樘似乎輕嘆了一聲,“罷了,記住,只要嫣兒平安即可。‘鳳啓’可以給她,暫時借給她!”
“臣明白,臣告退。”
我慌忙躲到樹後,夜走出賬房的瞬間,彷彿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做賊心虛的往裡一靠,險些跌倒,忙一手扶樹,一手捂住嘴。等我站穩走出去一看,諾大的後院唱起了空城計。
轉身“啊”的一聲尖叫。拍着驚魂不定的胸口,看着不知何時站在朱佑樘的身後,嗔道:“人嚇人嚇死人!”
“嫣兒找我嗎?”還是那張無懈可擊的笑顏,完美到找不到一絲虛僞的痕跡。或許,這本就是真正的他,是我太自我,太矯情了。
“那個,選妃……”
我剛開了頭,朱佑樘就抓住我的手,嚴肅地:“嫣兒,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朱佑樘愛的是你,只愛你一人,我可對天盟誓,今生今世不會娶別的女人。”
“可,你會當皇上。”我垂下眼簾,難道要三千白髮宮女組團陪我一個幸福女人嗎?愛情是自私的,但將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我如何心安理得去享受。
朱佑樘握緊了我的手,“嫣兒,你不屑萬千寵愛在一身,那麼,他日我朱佑樘登基,甘願爲你後宮無妃!江山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一個男人有多愛你,不是看他給了你多少,而是看他給你的,是他擁有的多少。
心裡一暖,倒進了他的懷裡。事在人爲,既然彼此相愛,就該攜手創造屬於我們的未來。歷史如何,管不了了,這個男人,我無法放手。
被他一鬨,一承諾,我倒忘記了問他要殺誰。本想去問夜,可一想起他回來後的第一晚就被豔情勾進了房間,腳步不自覺止住了。委實分不清她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但兩個人的事,第三個人永遠沒有發言權。
朱佑樘以我即將和他回京爲名,爲我安排了一系列旅行計劃。他誠實的,回宮後很難再有機會來江南了。我有點泄氣,是再無機會了吧。不比清朝,出於政治或遊玩目的,皇帝們隔三差五搞個巡幸活動。明朝體制深嚴,朱佑樘又不喜歡鋪張浪費,要他勞民傷財的四處蹓躂,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朱佑樘看出我的失落,輕輕抱住我,“等天下大安,我再帶你出宮巡遊,一定。”
“有違祖制吧?”我問,是不瞭解宮廷的繁瑣規矩,可妃出宮怎麼都是大忌。
“所以,要等天下大安,我纔有時間陪你暢遊。”
“嗯。”我把頭埋進他的頸窩,這是他的極限,我該很慶幸——他有想到我,一直都有。
一想到離開,心裡難免不捨。我站在窗前向外遙望,夕陽爲百韻樓鍍上一層金邊,如同她昔日的主人,妖嬈、輝煌。這裡的每一寸基石,有我辛勤的汗水。關上窗戶,既然要走,就該有所交代。
晚飯後,先去找了豔情。我只告訴她自己要走,很多話,終究不能明,如同她對我一樣,有所隱瞞。但我總覺得,她會懂。
豔情不置一詞,讓我覺得自己的話,不是自言自語就是遺言,非常沒有成就感。該的也算完了,起身要走,豔情把我叫住。
“大智若愚可以,卻不要愚蠢,不要被情感矇蔽了視線,喪失了判斷能力。”
“你在什麼?”
“我在,我很羨慕你;我在,我賭你不會讓我失望。”
我鬱悶,搞什麼搞,話不能直白點嗎?全玩禪機這套,都當自己大神啊!
豔情看出我的意思,輕笑一下,坐到銅鏡前梳起長髮,“我只是有所懷疑,希望是我多慮了。”
她到底在誰?朱佑樘嗎?不像啊……
本要去找玉凝,告訴她百韻樓股份給她兩層,這樣,她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在不用寄人籬下。卻見玉凝站在我的房門口。
“找我?”
玉凝點點頭。
“正好我也找你,進來吧。”
我還沒開口,玉凝就握住我的手,好一番囑託。從唐寅到祝枝山、從金蓮到瀟湘、從六藝會館到天香樓,沒落下一處,搞得我無語,無語,再無語——這纔是真正的遺囑吧。
末了,玉凝拉住我的手,溫婉地:“嫣兒,謝謝你一次次給了我希望,告訴我要爲生存而努力。你我的情分,我永遠忘不了,看着你有朱,朱公照顧,我很欣慰。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金蓮和伯虎了。嫣兒,金蓮那孩命苦,自被家人賣入了青樓,難免有些世俗,今後,就要拜託你照顧她了;還有伯虎,他是個很執着,很認真的男人,在他不羈的外表下,有着一顆無比忠貞的心……”
“停!停!停!”我嚥下吐沫,氣氛怎麼越發詭異,彷彿真要生離死別,哦,對,我是要走,可誰人不是他人生命中的過客,勿需如此吧。
玉凝眼裡不知何時罩上了一層水霧,“聽你要出去玩幾天?開心點!這裡的事情不用操心了,我,我們會擔待的。”
“謝謝,我其實……”
玉凝鬆開手,輕輕搖頭,“嫣兒,玉凝不想報仇,不想讓萬翼那廝如何如何,但玉凝希望,這個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個玉凝了。爲了蒼生百姓,萬氏一族一定要得到應有的報應,一定要有人代天去懲罰他們!”
我傻了,直到玉凝離開,還沒回過味來,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提起萬氏一族?
第二天,我和朱佑樘打包去旅遊。朱佑樘本是不去的,可他最近行爲鬼祟,不肯明言,讓我不得不防,只好軟磨硬泡地拉他作陪,時刻監視着,希望真是自己敏感。待回到百韻樓時,能夠一切如故。本想叫上夜一起,臨出門時,看到豔情戀戀不捨的目光流連在這個男人身上。低下頭,不能破壞別人的“性福”,只好不甘心的放過他。
我不是沒想過不去,死守樓中,但外面世界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一想着他日入宮,亭臺水榭,紅牆綠瓦的束縛,我便遏制不住滿腔激情。我可以爲他捨棄自由,在此之前,請讓我最後一次瘋狂吧。
朱佑樘與我共乘一騎,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聞着那淡淡的麝香味,本該寧神,可我並不安分,悄悄將兩隻賊爪攀到他的脖頸上,擺弄着他漆黑如墨的柔軟髮絲,指尖將髮絲卷出優美的弧度,再緩緩抽出,在他臉側滑過魅惑的痕跡。每每這時,朱佑樘會無奈地低下頭,我調皮,眼中溢滿了柔情和寵溺。我笑,這不叫調皮,叫調情。
行了半日,朱佑樘抱我下馬吃飯。是間路邊店,我發現他對飲食要求真的不高,可以是很低,屬於很好伺候的那種人,這倒是改變了我對古代帝王饕餮之相的認識。我原以爲皇帝要麼腦滿腸肥,要麼貪財好色,要麼荒淫暴力,反正人無完人吧,總得有缺點。可這些在朱佑樘身上完全看不到,他除了偶爾對我不正經外,在外人眼中,簡直完美到了不真實的程度。
隨從在暗中保護,自然由朱佑樘起身去買單。不可否認,我喜歡看男人掏錢的樣,那時的他們往往特別偉岸。尤其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
“哦,對不起。”
我笑笑,“沒關係。”哈腰撿起被無意碰到地上的包袱——朱佑樘帶的,他這種事有他,讓我不必操心。一個紅封黃邊的本從縫隙滑到了地上,雖知不道德,但我耐不住好奇心打開看了看。
渾身止不住顫抖着,不知是憤怒還是蒼涼。
“嫣兒?”朱佑樘看我手裡攥緊密函,神色一怔,忙上前要拉住我。
我把密函拍到了他的身上,“給我個解釋!這就是你帶我離開的真正原因嗎?朱佑樘,我發現我從不認識你!”
我負氣跑了出去,牽過朱佑樘的馬,一躍而上。朱佑樘喊着我的名字追了出來,可我更快一步,揚起馬鞭往回趕去。等我,一定要等我!
朱佑樘的身影和喊聲很快化爲了呼嘯的風聲,被拋棄在身後。可即使馬速在快,不避諱行人橫衝直闖一路狂奔,趕回百韻樓還是花了1個時辰。
緊閉的大門,讓我覺得每個毛孔都在窒息,難道……晚了?
我連敲帶喊,沒有任何迴應,心裡一涼,朝後院奔去。一腳踹來了院門,鬼使神差的第一時間衝向了賬房……
“不要!”我永遠忘不了那觸目傷情的一幕,我撕心裂肺的喊聲隨着一道寒光劃破了心臟,一席白色的紗衣盈盈飄落,不染凡塵。
我驚愕的站在原地,忘記了呼救,當我呢喃着玉凝的名字,顫顫微微走進賬房時,利劍的主人木然的看着我的方向,無喜無悲,麻木得有勝於一尊石佛。
“玉,玉凝……啊!?怎麼是……”我一捂嘴,眼淚奪眶而出,揚起手掌狠狠打在了他的臉色,“你TM不是人!”撒潑似的對他又打又踢。
許久,終於有人拉開了氣喘吁吁的我。
“嫣兒,冷靜點!”我聽到了始作俑者的聲音,無比憤怒,卻虛脫得無力反抗。脖上一涼,一隻熟悉的大手伸了進來,摘下“鳳啓”,沉聲命令道:“速速回宮,交給萬氏!”
“臣,遵旨。”轉身離去,沒有一絲猶豫。
“你放開我!放開我!”
“嫣兒,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朱佑樘抱住我,緊張的爲自己辯解。
“我不要聽你的花言巧語!再也不要,永遠不要!”
“嫣兒,冷靜下來,求求你聽我!”
“我我不要聽!”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掙扎出了朱佑樘的臂膀,腳下不穩,仰面向後倒去。朱佑樘想要拉住我,卻只拽到了衣袖,眼睜睜看着我重重摔在地上,脖頸不偏不倚硌在三寸金蓮上,淚眼模糊的閉上了眼。
我當然不會死,像所有女豬一樣,挺到故事的最後。等我醒來的時,是倒在自己繡牀上,蕭飛一個人坐在牀邊。
本想把頭扭向裡側,可脖筋生疼,只好閉上眼,選擇眼不見爲淨。
“李郎中,醒來要先喝藥,是壓驚的,來!”蕭飛作勢扶起我,我一用力掙脫了他的手臂,始終沒有睜眼。
蕭飛並不勉強,放下藥碗,:“其實,你誤會太殿下了。”
“我不想聽,你走。”
“你可以誤會太,但是你不會拒絕真相。”蕭飛淡淡的。
“這話誰教你的,他嗎?”我張開眼。
蕭飛一怔,傻乎乎點下頭,然後告訴我了所謂的真相。十幾年前,萬氏曾夢到一隻浴火重生的綵鳳,啄瞎了烏鴉的眼睛,找來高人解夢,那人鳳主錯投它世,遲早會殺將回來,奪回屬於她的一切。萬氏害怕,追問如何破解。那人卻道,鳳就是鳳,烏鴉無論如何變不得鳳凰。萬氏一怒之下殺了那人,可心中惴惴不安,又找來京中無數道士法師破解,皆不得要領。終於有一天,繼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他,可破,只要得到“鳳啓”,駕馭元靈,則可助讓她鳳霸天下。萬氏心心念念“鳳啓”,更是容不得太的存在,一直對朱佑樘迫害有加。當朱佑樘出宮將“鳳啓”送給我後,迷信使她更加瘋狂,變本加厲,他更妄圖一箭雙鵰,借江湖勢力剷除太,永絕後患。當無往山莊的上官雲鵬失手後,等於朱佑樘聯合了沈伯,控制了整個江湖。萬氏氣急敗壞,便下達了最後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殺我奪玉。可是,他對夜並不完全信任,另派了幾人監視。而夜,他一個人可以完成任務,不許外人插手,衆人不敢得罪,只好在約定的地點守着。朱佑樘將“鳳啓”交予萬氏,也是爭取時間,讓他回宮做好應對。畢竟萬氏在宮中的勢力,如日中天,無人可及,如果“鳳啓”在我手上,萬氏擔心夢魘成真,是無論如何不會讓我進宮的。
朱佑樘原本打算弄具新死的女屍應付,憑夜的金字招牌,加上“鳳啓”沒人敢質疑,可偏偏商議時,讓韻婷和玉凝聽到了。她們知道了朱佑樘太的身份,知道了萬氏的陰謀,玉凝甘願以命相換,得報大仇。
“只是,”蕭飛搖搖頭,“只是不知,爲何死的是豔情姑娘。”
我沉默,抱住了頭,也許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是用生命去詮釋她的愛情,去報復那個殺死她一家17口,讓他既愛更恨的男人。而我,卻沒有阻止,單純的以爲愛情是救世主,可以化解世間所有苦厄。兩行溼潤滑過臉頰,那不可能,明明自己都不相信,卻沒有阻止,我何止愚蠢。
咬緊牙關,坐起身來,萬氏,今生今世,我不殺你,誓不爲人!
我們不是神,即使朱佑樘計算得再精確,也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因爲他忽略了一個極其自我,極其聰明的女人。下地,咕咚咕咚喝光了碗裡的湯藥,管着什麼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必須有鐵打的身體作爲後盾才能報仇雪恨。
“豔情呢?”我問,想去見她最後一面。即使閉上眼,就是她清晰的完美笑容,揚起的嘴角帶招牌的得意,一身的驕傲,決不低頭。哪怕要用性命去證明——贏得了賭局,卻失去了生命,只爲他一瞬的猶豫,值得嗎?理智,在愛情面前,終究是蒼白無力的,即便聰明如你……
“被,被祝枝山帶走了。”蕭飛低聲答着,有些嘶啞。
我一愣,知道他看到了一個深情的男人抱着他一生摯愛的女人離去的身影,孤寂,蕭索,真正的徹骨寒涼。他該慶幸,他終於抱到了她,可是她,再也無法迴應他無瑕的愛了。哎,造化弄人,太過執着,只是負累——當愛你的,和你愛的不是一個人的時候。
擡腳要走,蕭飛叫住了我。
“怎麼,他還有吩咐?”
蕭飛低下頭,“張姐,殿下讓您多休息,他請您放心,此事他會妥當處理。”
我淡淡看了眼蕭飛,“你的殿下該知道,我討厭坐享其成。”
當我來到前樓大廳時,員工們已集合完畢。玉凝記賬,韻婷在朱佑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爲他們加倍發放工錢。見我前來,無不上前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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