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當時就沉下來了,那感覺就是從陽光明媚的春天瞬間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脆弱的小心肝啊,拔涼拔涼的。心想臺詞兒不對呀,人家祝英臺不就是這麼勾搭上唐寅,不不不,是這麼勾搭上梁山伯纔對。按理說唐寅不會如此絕情,縱然把我的話當成玩笑,也不會直白地拒絕我一片好意呀。
唐寅看我一臉“死相”,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形象。我瞪了眼沒同情心的始作俑者,他才慢慢斂住笑意,又喝了杯酒,正了正容,藉着酒勁兒對我說道:“嫣兒的妹妹再好終究不是嫣兒,如若嫣兒是個女子,我是一定要娶的,哈哈……”
我臉“騰”的一下就紅透了,像個熟透的蘋果一樣甜美誘人。我怕唐寅看出自己女兒家特有的矜持,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伯,伯虎又,又在胡說。”
“嫣兒也沒喝幾杯啊,難道是聞香酒醉不成?怎麼平日伶牙俐齒的,如今說起話來都不順溜了。”
我矢口否認自己的不正常,“那個,那個明明是伯虎喝多了,竟在這兒胡扯!”
“呵呵,我是喝了幾杯,可還不算多。”
我佯裝不滿地罵道:“懶得和你胡扯!”既然得到了讓我滿意到家的答案,我可不敢再與唐寅在娶不娶的問題上糾纏下去,免得精明的他看出我的異樣。
唐寅沒在繼續,給我倒滿了酒,就讓我陪他共飲。我見大半罈子酒都被他喝了,怕他貪杯誤事,就勸他不要貪杯誤事。
唐寅不以爲然,“知道知道,嫣兒放心,我心中有數。再說,我的酒量你也是見識過的。”
“那倒是,你的酒量確實比我好,比祝兄的好。”
“那嫣兒是不放心我此次童試?”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可是註定的第一!”
唐寅信心十足,豪氣萬千地大聲說:“哈哈,對!我唐寅要考取本次童試第一,然後是鄉試、殿試、會試!”
我張張嘴,終沒說出話來,一種淒涼的念頭涌上心頭——此次童試第一或許就是他仕途上悲劇的開始。情緒不由低落,面上維持着疏離的平和。一直聊到了亥時三刻,茅臺的小酒罈見了底,唐寅才心滿意足地拖着微醉的身子離開我的房間。
送走唐寅,我轉身上牀睡覺,今天太累了,是心太累了。
藉着酒勁兒一覺睡到天亮,見時辰不早,想着玉凝肯定“望穿秋水”,趕緊洗漱穿衣。一個黃色的小紙片從衣袖中掉出,我往地上一瞅,暈!又忘了。小黃紙片不是其他,正是那日我和玉凝在寒山寺求來的平安符。
前兩日搬回來時就想着要把平安符送給唐寅,結果吃徐碧心的飛醋忘了這茬兒,昨晚又光顧着“拼酒”,更是迷迷糊糊的記不起來。
我拾起地上的平安符,哎,這就是虔誠的信徒與我這種普通香客的質的區別。不管怎樣,明日唐寅便要參加童試,今日我是說什麼都得把平安符,把心意送給他的。
我穿好衣服,顧不上吃飯,連跑帶顛地衝出唐家,朝蕭亞軒一路狂奔而去。
果不其然,我喘着粗氣剛踏進蕭亞軒,就撞上了玉凝那張“苦大仇深”的漂亮臉蛋。我自知理虧,賠笑道:“不好意識,讓玉凝MM久等了。”
玉凝輕嘆了口氣,“嫣兒能來便好,我還在擔心你呢!”
我心中感慨,人品真是好到沒話說,這份修養是我所可望不可即的。若換我傻等了1個時辰,對方還拿不出個合理的理由,就像昨晚唐寅那樣,我實在是擺不出張好臉來。
我拉着玉凝要練習,玉凝體貼的爲我擦拭微微泛潮的額頭,心疼地說:“瞧你,定是早飯也顧不上吃一路跑來的吧?我讓廚房留了肉粥,你且先去吃着,看我練舞即可。”
體貼入微、關懷備至都不足以形容玉凝的細心。今後必是個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我感激地朝她點點頭:“謝謝。”
玉凝這兩日狀態大好,舞姿盡顯柔媚,面部表情也多樣化起來。除了眼神不到位外,整個舞蹈在業餘選手領域絕對是perfect的,足以與職業級選手同臺競技。其實,她早已不需我從旁協助,我存在的最大價值就是爲她打氣,做她心理上堅實的後盾。
晚上,瀟湘留飯,我推脫不掉更無法拒絕美食的誘惑便留下來一起用餐。等回到唐家時,天色已經黑透,直接去廚房取了雞湯送到書房。唐寅習慣成自然,毫不客氣地喝下雞湯,又問我爲何沒在家吃飯,是不是在哪發現了新鮮玩意偷嘴去了。
話是玩笑,但以唐寅的性格來說,是不會平白無故飛來一句的。我知這是他關心的表現,便道:“哪能呢?就算是真的發現了什麼新鮮物,也定尋你……和祝兄一起去的。”想了想,補充上了祝枝山,祝枝山一向待我如親如友,咱不能學那有異性沒人性的主兒不是。
“對了,這個給你!”我從袖中掏出平安符遞給唐寅,笑着說:“我前幾日在寒山寺爲你求的。”
唐寅失神的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拇指輕輕撫摸着,閉了閉眼恢復了常態。嬉皮笑臉地問我:“嫣兒不是不信這套嗎,還篤定的告訴我今次必能獨佔鰲頭,難道全是假的?”
我一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眉飛色舞地說出一番醞釀已久的肺腑之言,什麼不是對你能力的不信任;什麼黃符代表我的心意,伯虎帶上它,就會時刻感受到我這個朋友一直在你身邊默默支持你云云。
“如此我得貼身收着,小心保管了。”說着,唐寅鄭重的把平安符放進裡懷。
眼風一掃,看見他衣襟裡隱約露出半個黃色的小紙片,是個和我“版本”不同的黃符,隱隱透着粉印,似乎在哪見過。“伯虎,你,你……”
“怎麼了?”唐寅擡頭問道,露出的半個黃符又被衣服遮住。
我眨眨眼,還是沒問出來,黃符長得都差不多,興許是邱氏給他求的也不一定呢。便道:“沒什麼了,我是想說明日就考試了,伯虎今夜該早點休息。”
唐寅微微頷首,問我明日會不會去。
“我去?去哪?”我傻呵呵反問。心想難不成唐寅是要我充當親友團去陪考?可我一直覺得這種表現愛的方式極其愚蠢,分明是給考生拷上了一種無形的精神枷鎖,心理負累。不過,要是唐寅希望我去的話,我也會義不容辭的,不,是“情”不容辭。我有點興奮,“伯虎希望我去嗎?”
唐寅如實回答:“我是很希望嫣兒在那兒,但又不想你去,你若去了,我會分心,會掛記你的。”
“那等伯虎下午考完,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回家好了!”
“如此甚好,明後兩日的四場考試後我便得閒了,到時我與祝兄再帶你出去玩!”
“玩哦?可以,不過我們~白天去吧。”
唐寅聽出我的潛臺詞,這白天去,就是暗示不去夜晚繁盛的無柳街,因此大笑,“哈哈,好,好。白天去,就白天去!對了,嫣兒,我與祝兄已向先生推薦了你入‘六藝’讀書之事。先生也非常想早日見到你,我想童試後約個時間讓你與見上先生一面。”
我小臉一垮,不會怎麼快吧,我是一眼書都沒看呢。
唐寅斂去笑容,認真說:“嫣兒該不會又在擔心吧?我早就說過,以你的才智必能輕鬆應對。”
又是這套嗑,我N久前就聽膩了。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脖縮脖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省得我成天爲這事鬧心。想到這兒,我苦笑一下,“既然這樣,全憑伯虎和祝兄做主。”
唐寅笑笑,再次重申希望我早日到“六藝”讀書。
我口中應付,收拾好湯盅告退。唐寅合上書,伸個懶腰說不再讀下去,與我一同走出了書房。
一路把我送到房門口,我笑着目送他離去。望着唐寅不算強壯的背影,我心潮澎湃,今夜的他顯得格外挺拔。從明日的童試起,他——唐寅,將締造一個舉世皆知、跌宕起伏的人生神話。
成化二十二年二月二十日一早,我與唐廣德、邱氏送唐寅出門。唐廣德略顯蒼老的臉上充滿了希冀的光芒,叮囑唐寅要認真應對,不可大意。邱氏也上前附和。唐寅難得乖乖點頭,邱氏又囑咐了陪同前往的書童唐福幾句,這才稍微覺得穩妥。
唐寅看向我,故作輕鬆地打趣,“嫣兒沒什麼要吩咐的嗎?”
我假意嗔了一眼,“你若是個小心聽話的,怕就不是唐寅了。只要記得幫我實現‘預言’即可!”
唐寅瞭然一笑,也不管一旁聽不懂“暗語”正發矇的爹孃,對我承諾:“嫣兒只管靜候佳音!”
我成竹在胸,“早點出門吧,莫誤了時辰,我們晚上見!”
“好,不見不散!”說着又與唐廣德和邱氏告別,轉身大步流星往考場走去。
這一整天的練習,玉凝都心不在焉。我知她記掛着童試考場中的文徵明,一想到一代文大才子54歲都沒能通過童試的悲慘命運,眼中彷彿出現不幸未來——文徵明、玉凝的一次次失落,更不忍心責怪玉凝的不專心。
我在一旁搖頭嘆息,玉凝的心事太重了,真怕她會紅顏未老頭先白。瀟湘中途來過兩次,見了玉凝的表現只能同情的看看一臉無奈的我。
我換了盞新茶,趁休息的空擋兒邀玉凝同往考場。
玉凝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今日心神不寧,舞姿不穩,累嫣兒擔心了。”
我邊吹茶盞裡的茶葉沫子,邊說:“所以去看看,你也能放心啊!”
“還是算了,要見無因見。”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這首《卜算子》不好,太悲觀了!玉凝不該學這套今生來世的。你記住,一個人連這輩子都過不明白,就沒資格空談來生!”
玉凝禮貌地說:“嫣兒說得字字珠璣,玉凝受教了。”
這虛僞的客套話令我氣結。我不知玉凝究竟聽進去幾分,或許全聽進去了,只是人生觀、價值觀不同,轉念就忘了。“哎,罷了,不提這些大道理,我只問你要不要去?”
玉凝搖搖頭,“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只要能在此爲他默默祈禱佛祖保佑便心滿意足了。”
我無語,真不知該如何描述當時的心情。感動,悲哀?還是其他……玉凝絕對屬於男人背後的女人,擱現代就是標準的家庭主婦,不,全職太太。她這類女人是無數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妻子,可我卻認爲她們活得不夠精彩,成天守着一個男人過活而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唉,或許守着一個男人本就是她們的人生理想也未可知。也許有朝一日,我也會遇到一個值得我守護一生的男人,這些誰又能預料呢?
今天收工比較早,申時一過我就張羅要走,玉凝知道原因也沒阻止。我拜託瀟湘幫我照看,免得她認真精神濫用。瀟湘笑着應下了,我才放心離開。
我連打聽帶問路,趕到閶門外的考場時,童試第二場早已結束。閶門外本就是蘇州府書肆所在,平日裡沿街滿是賣古玩字畫、書目典籍的,一直很繁華,加上今日童試,這裡更是人滿爲患。
我站在路旁欲哭無淚,天啊!沒有手機,人海茫茫,我如何去尋唐寅啊。我苦着臉朝人流張望,卻不敢輕易踏入。尋處地勢稍高的地方,伸長了脖子看了足足10分鐘,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沒發現唐寅的蹤影,倒是自己先犯困起來。
考生們陸陸續續從考場中撤出,街上人相對少了些。我正想着是繼續望下去還是去考場門口轉轉的時候,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啊!?”我一驚,下意識向前一躍,落地的瞬間回頭看去——祝枝山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人怔怔地望着我。我猜他是被我敏捷的反應嚇了一跳,便善意的笑笑,“祝兄怎麼在這兒?”
祝枝山回過神來,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憨厚地撓撓頭,“我是惦記童試,伯虎他們都是第一次參加。”
我一抱拳,由衷地說:“祝兄頗具兄長風範,嫣兒佩服。嫣兒若是沒記錯,祝兄是17歲那年通過童試的,並且是當屆第一。”
祝枝山感慨着:“是啊!那年我虛滿18,轉眼也快10年了。可惜一直未能得中鄉試。”
“但祝兄的才子之名早已聞達江南各府各縣。”上天是公平的,縱然祝枝山一時求權不成,卻讓他聞名於世,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
祝枝山苦笑,“我倒更希望聞達於朝堂。”
祝枝山的仕途倒比唐寅、文徵明稍微強那麼一點點。我若沒記錯,他熬到了55歲才謀得一官半職,授廣東興寧縣知縣,63歲任京兆應天府通判。後來由於不滿官場腐敗之風,一年後藉故辭官,回故里安度晚年了。照理說,祝枝山該不是個把當官視爲人生唯一追求的人。便問:“祝兄當真把仕途官場視爲一生所求嗎?或是單純出於‘子承父業’的思想?”
祝枝山一愣,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說了句“兼而有之吧!”言罷朝我瞭然一笑,“伯虎常言之嫣兒無心功名,爲兄初始不以爲然,如今一見,倒是伯虎更瞭解你些!”
“那祝兄以爲爲何讀書?嫣兒見識淺薄,並不認爲當官爲民是讀書的唯一出路。嫣兒認爲讀書旨在豐富知識、提高個人修養、進而提升全民族的文化素質,增強民族凝聚力、自豪感,最終創建和諧文明的社會環境。”
祝枝山徹底傻了,本就圓圓大大的黑眼珠這會子都快從眼眶中突出來了。人說3年一個代溝,按這個算法,我和他相距500多年,得多少個代溝啊,也難怪他一時無法吃透。他嚥了口吐沫,平靜一下,敬重的對我道:“嫣兒見解非凡,怎是淺薄呢!”
我在心中搖頭,時代侷限性,純屬時代侷限。剛想客氣下,祝枝山已熱情地邀請我早日去“六藝”,共同學習。
“上書院啊?”我咧咧嘴,我倒是想,可祝英臺不好當啊!能不能和你們老師,那個先生商量下讓我免考,我可以多交學費。
祝枝山看出我神色恍惚,一句“怎麼了”剛問出口,眼風一掃,定睛朝遠處望去,“伯虎?對,嫣兒,是伯虎!”
我順着祝枝山的視線,遠處樓牌下的瀟灑身姿可不正是唐寅嘛。只是他身邊除了唐福外,又多了個陌生的嫋娜身影。唐寅果然是唐寅,風流倜儻,女人緣就是好。我心中不滿,纔打法走了S級危險分子徐碧心這兒又冒出另一個來。
“伯虎!”祝枝山振臂高呼,渾厚響亮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嘿!沒想到你個祝枝山還有練“獅吼功”的潛質。
唐寅聽到了祝枝山的呼喚,興奮地朝我們揮揮手,就和陌生少女一起走來。
“呵呵,伯虎真是豔福不淺,身邊總有紅粉知己。瞧瞧你我還巴巴跑來,算是白瞎這份心囉!”祝枝山這話顯然是對我說的,可他等了半分鐘也沒聽到我的答腔。扭頭一看才發現我面無表情望着唐寅,一時看不出喜怒,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呃,呃……”祝枝山又撓了撓後腦勺,小心地問:“嫣兒,爲兄說錯話了嗎?”
“呼——”我吐出口濁氣,勉強笑下,“沒有,我是羨慕伯虎有那麼好的女人緣兒。”
祝枝山粗枝大葉,當然嗅不出我話中的酸味。傻呵呵說:“嫣兒何必羨慕,明年你也參加童試,以嫣兒的才華定能通過,你更生得眉清目秀,肯定有更多女孩子纏上你的!到時候恐怕就該是你的煩惱了,哈哈……”
“哼!”我嗤笑,莫說我這點本事根本無法參加童試,就算我不要臉的去了,你們這幫人能讓我個女兒身去考嗎?《女駙馬》本就是後人憑空杜撰出來的故事。
祝枝山聽出我的不屑,以爲我當真不慕名利、清高傲世,張了張嘴,沒敢吱聲,過了幾秒,他終於想到了一個安全的話題,先是開心的笑笑,然後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告訴我,“嫣兒知道嗎?爲兄年輕的時候,也像伯虎一樣風流瀟灑。當年我參加童試一舉成名之時,也有好多女子圍着我祝枝山轉呢!那可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不,‘蘇州花’!”
我忍俊不禁,祝枝山委實太可愛了,打趣道:“什麼‘當年’、‘年輕’的,祝兄現在很老嗎?哦,祝兄是在‘一日看盡蘇州花’後選定我那賢良淑德的大嫂嗎?”
祝枝山見我從“陰晴不定”轉爲了“晴空萬里”,放下了心中一塊石頭,“嘿嘿”一笑,頗爲得意地說:“你嫂子確實是個賢惠溫柔的好女子。”
那你還出去尋花問柳?我差點衝口而出,嘴張得老大強憋回去了。這話要是問出口,怕是我們倆人都下不了臺。
“嫣兒張嘴做什麼?莫非是餓了?”
我頓時無語,祝枝山哪祝枝山,你還真的遲鈍得夠可以。
“嫣兒、祝兄!”唐寅笑嘻嘻的走近,打斷了我心中對祝枝山的中肯評價。
祝枝山迎了上去,“看來伯虎今日考得不錯!”
唐寅笑着稱是,又問向我,“嫣兒怎麼不問我考得如何?”
我淡淡一笑,“因爲我知道伯虎會考得很好,很出色。”
“到底是嫣兒,哈哈……”唐寅爽朗地笑開了。
“原來是宋小姐啊!”祝枝山說着向陌生少女微施一禮。
被喚成宋小姐的陌生少女福身還禮道:“琳琳給祝公子請安。”又擡頭看向我,禮貌地問:“這位是?”
“在下張嫣,宋小姐有禮了。”不忘趁抱拳施禮打量她兩眼。也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穿金戴銀還文質彬彬的,和韻婷一樣,官家小姐派頭。
宋琳琳柔聲向我施禮。祝枝山一旁介紹道:“宋小姐是吳縣縣令宋大人的千金,他的祖父和兄長都在應天府任侍郎,可謂一門忠廉。”
我暗自滿意,自己的眼光還挺準。不過,不免疑惑,唐寅不比祝枝山是個世家子弟,怎麼和官家小姐扯上關係了呢?我正想着如何詢問,祝枝山幫了我個大忙,他問:“伯虎如何與宋小姐一起,徵明他們呢?”
“徵明他們出考場後直接回家溫書了,我想着嫣兒……”唐寅頓了頓,“嫣兒和祝兄該是來了考場的,便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碰巧就遇到了琳琳。”
還真巧啊!上次是巧遇徐碧心,今兒個又是宋琳琳,哪那麼多趕巧的事兒,寫呢!殊不知這世上沒有偶然,只有看似偶然的必然!我心中想着,眼風不由飄向宋琳琳,這丫頭也正悄悄打量我呢,見我視線轉了回來才尷尬的收回自己審度的目光。哼,專業啊,看來這個女人不是吃素的。
祝枝山點點頭,“原來如此,伯虎也要回家吧?”
“是呀,但我得先送宋小姐回去,嫣兒和祝兄不如一起!”
祝枝山沒大腦地滿口應下,我則在宋琳琳的眼中讀到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失望。我笑笑,既然如此,這個燈泡我是當定了。
我假意問向宋琳琳:“宋小姐不會介意吧?”
宋琳琳被我一問更不好發作,只得笑道:“琳琳能有幸與三位青年俊才一起,榮幸之至。”
於是,我、唐寅、祝枝山、宋琳琳四個人個懷心事的人,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唐福和宋琳琳的貼身小丫鬟緊緊跟在後面,一路送宋琳琳回到城南宋府。城南我以前沒怎麼來過,這裡都是大宅院,基本是官宦人家的府邸所在。就像現代的豪華別墅小區,進進出出的都是坐軟轎的“檔次人”。剛纔聊天的過程中,我從“粗纖維”的祝枝山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祝枝山的家也在這片兒豪華社區內,祝家與宋家的男人世代爲官,稱得上世交,因而他認識宋琳琳實屬正常。而唐寅,則是2年前在祝府爲祝枝山慶生時結識宋琳琳的。據祝枝山“交代”,兩人初見時就相談甚歡。唐寅欣賞宋琳琳的良好家教和才德,宋琳琳更是心心念念唐寅的不凡的談吐和才華。我撇撇嘴,兩年前?有沒有搞錯,兩年前唐寅纔多大啊!14歲而已嘛,咋說都是小P孩一個。
宋琳琳小腳走得賊慢,我刻意放慢步伐都能時不時超過她。心中不滿,忒沒時間觀念了,火車都提速了!走了近半個時辰,我們一行6人才抵達了目的地——宋府。
我滿臉堆笑,隨祝枝山、唐寅向宋琳琳告辭。這許多人的,又到了飯口時間,宋琳琳也不好禮讓我們進去小坐,只得識趣地福身向我們道謝。
我拉着唐寅往回走,一腳踏入宋府大門的宋琳琳突然回眸一笑,“伯虎,我們可說好了!”
唐寅微微一笑,“琳琳就放心吧!”
宋琳琳欣喜的點下頭,“我等你!”這才安心進了大門。
我挑挑眉毛,呦~~還整上暗語了!
“此處離我府不遠,伯虎、嫣兒不如一併去我家用飯。”祝枝山的誠心邀請,打破了宋琳琳走後僵硬的氣氛。
若是換成以往,我巴不得去祝枝山家做客,看看他老婆。可身邊這個“到處留情”的男人卻破壞了我所有興致。我想拒絕,卻開不了口——唐家終究不是我家。我求助的目光轉向唐寅,唐寅馬上會意,對祝枝山道:“祝兄何必客氣,我與嫣兒又不是外人。我看我和嫣兒還是回家吃吧,家父家母一定很關心我今日二科的應試情況。”
祝枝山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道:“是我欠考慮了,忽略了伯父伯母的心情。待伯虎明日應試後,我再尋個合適的時間約你們過府一聚,到時切莫推辭。”
“這是自然,我與嫣兒必要上門討杯酒吃,是祝兄莫忘了纔對!”言罷,二人默契的大笑出來。可能我幽默細胞貧瘠,我實在沒聽出哪句話好笑,也懶得假笑,微微上揚了嘴角算是附和。
我低頭跟着唐寅回家,心中有點不值,白耽誤了1個多時辰,這工夫陪陪玉凝多好呀。畢竟唐寅童試的結果是歷史寫好了的,可玉凝比賽卻是未知的,或者我本質纔是有異性沒人性。
唐寅見我沒了往日的聒噪,知道我不高興了。聰明如他,當然能猜到原因,不免覺得我小氣,或者奇怪我怎會有這樣的反應。哎,莫說唐寅,連我都認爲自己不可理喻——爲彼此留下空間,是尊重的最直接表現。
我嘆了口氣,我不是不明事理,卻偏偏缺乏執行力。可能我對唐寅要求太高,但不知爲何,我在這方面對他總是不太放心。也許是他有過去青樓楚館的“前科”,也許是從史料中瞭解了太多他日後頹廢荒淫的私生活。
“嫣兒,”唐寅率先打破僵局,“嫣兒,我對琳琳……”
“當妹妹,不,是當姐姐看!”我充分相信自己的判斷,替唐寅說出了他對宋琳琳的感情,記得祝枝山提過宋琳琳和我同齡,比唐寅大一歲。
“嫣兒,你……”唐寅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在問:你是如何知曉我的心思?
我自嘲的笑笑,這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覺。我假裝頭疼,輕揉着太陽穴,“伯虎切莫介意,我想可能是最近感到了壓力,纔會敏感、歇斯底里的。”
“什麼底?”
我不自覺地加重了手勁,這回是真頭疼了。“沒什麼,我胡說的,伯虎別介意。”好在唐寅不是個較真兒的人,不會與我在“歇斯底里”上計較個沒完沒了。
果然,唐寅只是輕輕笑笑,也不追問,真誠地說:“嫣兒,你和祝兄能來,真的很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養成了這麼個變態的嗜好,看到人家“深情款款”的樣子,就忍不住想打擊一下。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多多少少在抗拒這個世界的異性、這個世界的愛吧。我張口就道:“我們唐大才子何時變得如此煽情,倒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兒一樣!”
唐寅知道我在打趣他,也不生氣,擺出一臉的很受傷,可憐兮兮地說:“唉!我這片心哪。”言罷,還故意搖搖頭。
我啞然失笑,“多雲轉晴”後,和唐寅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起來。童試一事我們根本沒提,我就不信憑我一個炸雷劈來的意外之人,又活得謹小慎微的,還能把歷史搞得錯亂偏離他原有的軌道。唐寅也沒問我白日跑哪混了,因爲他很清楚從我嚴閉的嘴中是撬不出內容的。
臨到唐家,唐寅突然叫住我,“嫣兒,你不問我答應了琳琳什麼嗎?”
我在心中嘆息,唐寅還是把我當成長舌婦了。我承認自己小心眼,好奇心重,但絕不是個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無聊之輩。我是很想知道他們的約定,但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尊重。我道:“伯虎,那是你的事情,明白嗎?處理好你自己的事情是你的自由,更是你的權利!”
唐寅沒有接話,卻在臉上浮現出了笑容,他嘴角彎曲的弧度並不大,洋溢着發自內心的優美,笑得那美,那麼真。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選擇如此睿智,彷彿通過了一項重大的心靈考驗。是的,是考驗,是唐寅爲我設立的考驗。而我的答案更拉近了我們的距離,心的距離。
我甜甜一笑,快走兩步進了唐家。唐廣德、邱氏終於盼到了唐寅,趕忙迎上前問東問西。那架勢有勝於小報記者+狗仔隊。
唐寅一面笑着應付關心他的父母,一面向我飛來個無奈的眼神,我回以同情的微笑。當問明瞭情況(汗!那問的,比查戶口還詳細),邱氏掛着佛珠雙手合十,對天禱告;唐廣德欣慰地拍拍唐寅,就喚我們去飯廳吃飯去了。
晚飯後,唐寅照樣去書房溫書,我取了雞湯送去。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見唐福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我不以爲意,想着這陣子也把他折騰壞了,也該放他出去透透氣了,便沒喊他直接往書房去了。
唐寅盯着手中的雞湯,微皺眉頭說:“我還當今日起就不用再喝了呢!”
“怎麼,伯虎不愛喝?原汁原味的雞湯該不差啊。”要不現代人幹嘛在“毒藥”味精後很有創意的發明了雞精呢。
“還好。”唐寅答得有點勉強,“再說嫣兒看看——”他站起身伸展了兩下胳膊,“你看,我怎麼也不像是個身體虛弱的人哪!倒是你,嫣兒,瞧瞧自己,脫了冬衣我才注意到你竟那麼瘦。”說着作勢抓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向旁邊一躲,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該躲,於是又迎了回去。唐寅似乎沒發現我瞬間的一系列行動,輕拍我的肩膀,“瞧瞧,一點兒肉沒有!我看還是你更該喝。”
我還是輕彈開了他的手,笑道:“哪那麼瘦?伯虎竟會誇大其詞。”這是實話,要是跟纖細柔弱的玉凝相比,俺還是“彪悍”型的呢。“再說胖瘦不重要,健康才最重要。伯虎莫小看了我,我的身體素質非常棒哦!”
唐寅搖頭輕笑,說出了新近養成的口頭禪,“嫣兒總有道理。”
“既是我有道理,那雞湯還是要喝的。”
“罷了,罷了,今日我喝了,但是最後一次,嫣兒日後就不要在‘爲難’我了。”
“好!”我滿口答應,恢復正常作息確實不需人蔘雞湯供着,適得其反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