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吏明聰,你平時不是老愛跟我做對麼,現在怕了。”
他一面說着,向林菲箬看了一眼,相視大笑。
朱佑樘這才記起,王守仁和幾百官兵還跪在地上呢,笑道:“王愛卿勉禮平身吧,這裡不是皇宮,用不着這麼多禮。”
王守仁和向百官兵謝過恩典,這才起身。
朱佑樘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王愛卿,看你這麼急着找朕的樣子,是不是皇宮裡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了。”
王守仁俯首道:“也不是什麼重大變故,只是,太后病危,想見皇上一見。”
朱佑樘身子一顫,大驚失色,道:“什麼,太后病危,母后她怎麼樣了。”話音一落,這纔想起,這個太后,其實是自己的仇人,不應這麼關心她纔對,哼了一聲,道,“她見我做什麼?”說着,向遠處走去,立在一株花樹下,愣愣發呆。
王守仁不知其中內情,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
林菲箬嘆了口氣,緩緩走到他身後,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和他並肩而立,道:“看得出來,你還是很關心太后的,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如果你想,你就回去看看她吧,畢竟,他把你帶這麼大,在皇宮裡周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勉強一笑,道:“謝謝,嫣兒。”轉身走回去,向王守仁,道,“等我一等,我向兩位當家說幾句話便來。”
翼輝見他向自己走來,一時倒不知怎麼辦好,道:“這個……你真是皇帝,我以前不知道啊,這個……。”
柳青崖拉了他一把,道:“大哥,在皇帝面前,自稱我,是要砍頭的吧。”
翼輝一愣,驚道:“砍頭啊,那我自稱什麼呢?”
朱佑樘道:“二位當家不用客氣,這裡又不是皇宮,用不着這麼規矩了。”他向二人一笑,道,“那一萬兩銀子,足夠寨子裡的兄弟過活了,兩位當家以後便別去驚擾這附近的百姓了。”
翼輝呵呵一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向手下人大聲道,“日後,誰要敢再去山下,驚擾鎮上百姓,我他媽的生宰了誰。”
朱佑樘點了點頭,道:“好了,宮裡出了一點事情,先回京了,日後,如有機會,再來和兩位當家痛飲。”
翼輝和柳青崖同時笑道:“朱公了,不,皇上,隨時可以到咱們龍虎寨來飲酒,我兄弟二人,好酒好菜,爲皇上準備着呢,當然,別忘了帶上張姑娘啊。”
朱佑樘呵呵一笑,在他耳邊低聲道:“大當家的,到時候,你可別跟朕爭了啊,宮裡漂亮女人多了,我有空給大當家的勿色一個,定然比這女的溫柔多了。”
一翻話,說得柳青崖和翼輝二人哈哈大笑。
朱佑樘向吏明聰看了一眼,道:“吏明聰,不知者無罪,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日後,便留在龍虎寨吧。”
吏明聰一聽,不幹道:“那可不行,我得跟着我老大走。”
林菲箬一笑,道:“你跟着我幹什麼呢,我又不是皇帝。”
吏明聰向朱佑樘看了一眼,得意道:“老大不是皇帝,皇帝好像怕老大呢,我跟着老大,弄個一官半職,光宗要祖,指日可侍了。”
林菲箬呵呵一笑,道:“原來你這小子還想做官呢。”
朱佑樘撇了撇嘴,不屑道:“想當官,皇宮裡正有個職位空着呢,就看你願不願意。”
吏明聰大喜道:“願意,原意,我什麼都原意,不知皇上讓我做什麼官呢。”
朱佑樘憋住笑意,道:“大內總管。”
吏明聰顯然不明白這是個什麼官位,向林菲箬道:“老大,這是個什麼官,比起宰相來,誰大誰小。”
林菲箬忍不住哧的一聲,笑出聲來,道:“這個官大着呢,宰相大人見了,說不定也要下跪呢。”
吏明聰一聽,大喜道:“是麼,這官到底是什麼官,這麼不得了。”
林菲箬忍住笑意,在他耳邊道:“喧讀聖旨的太監。”
吏明聰一聽,大驚失色,道:“哎喲,皇上,小的還沒討老婆呢,我們家十八代單傳,就我一個男丁了,我可不能絕後啊,這個,呵呵,我看還是算了吧。無官一身輕,我現在這樣挺好,真的挺好。”面上那神情,就顯些沒哭出來了。
衆人互望了幾眼,大笑出聲。
林菲箬和朱佑樘,和龍虎寨的兩位當家道別,正要離開,忽然,明昊天上前稟道:“皇上,臣下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請皇上讓臣單獨向皇上稟報。”
朱佑樘心中一動,道:“昊天,你在京中,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明昊天點了點頭,道:“是的。”
朱佑樘大喜道:“好,咱們到那邊去說。”
一面說着,拉着明昊天向樹林中走去。
林菲箬瞧着二人遠去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到底是哪裡不對,一時又說不上來。
她想了一陣,便不再想了,見王守仁站在身邊,笑道:“王大人,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龍虎寨,竟然帶兵找到這裡來了。”
王守仁一笑,道:“說來話長,幾日前,太后病危,讓我外出尋找皇上的下落,結果找到吳縣的時候,吳縣的知縣道,有人故意陷害皇上,皇上怕皇宮裡出現什麼變故,已然回京了,我又匆匆往回趕來,昨日,在這附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無意間遇到明將軍,他說皇上給龍虎寨的強人給劫去了,讓我立時帶兵攻打山寨,到寨中救駕,沒想到,皇上還真在這裡呢。”
林菲箬微微點頭,忽然心絃一顫,似乎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驚道:“是明昊天告訴你我們在龍虎寨了。”
王守仁道:“是啊,有問題麼?”
林菲箬咬了咬牙,終於想起,剛纔朱佑樘和明昊天的背影出了什麼問題了,他一跺腳,嘆氣道:“不好,皇上有危險。”
她話音沒落,已然向朱佑樘和明昊天二人離開的方向發足奔去。
朱佑樘和明昊天來到一片樹林中,朱佑樘嚮明昊天笑道:“昊天,快說,這些日子,你在張秀身邊,有什麼新的發現。”
明昊天點了點頭,道:“太師張秀陰謀造反,證據確鑿,這卷宗上記載的,便是張太師造反的證據和他在朝中的黨羽的名單。”明昊天一面說着,一面在身上拿出一沓卷宗來。
朱佑樘大喜道:“這真是太好了。”身手拿過卷宗,細細翻看起來。
朱佑樘仔細察看卷宗的同時,他沒注意到,身後的明昊天,不聲不響的抽出袖中的一把短劍,向他身後插落,就在明昊天手中的短劍,要透衣而入的同時,一聽手忽然用力的放上他的肩頭。
明昊天大吃一驚,想也不想,揮刀反手向身後劃去。
他身後那人微微一驚,向後翻出,刀鋒劃下,斬落她幾絲秀髮。
明昊天看清身後的人,微微一驚,隨即恢復了平靜,輕輕笑了一聲,道:“嫣兒,你發現了。”
朱佑樘回過身來,瞧着明昊天手中的短劍,驚道:“昊天,你這是怎麼回事。”
林菲箬苦笑一聲,道:“朱佑樘,你還不明白麼,明昊天,便是這一路上人追殺我的幕後黑手。”
朱佑樘大吃一驚,顫聲道:“這怎麼可能,昊天雖然是太師的義子,不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是我讓他到太師身邊,暗中察探太師是否有意造反,我不信,他會殺我。”
林菲箬苦笑一聲,道:“不止你不信,我也不信,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可是昊天,真的是你,別在騙人了,第一次是在圍場狩獵的時候,我和朱佑樘被一羣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刺殺,我追着一名逃走的黑衣人,到了一片竹林中,無意中聽到太后和樑芳的談話,離開的時候,正是你忽然出現在我身後,不過,那時,我真的沒懷疑到你身上,第二次,是冷宮中紀姑姑被害的時候,我去追黑衣人,卻無意中見到你和天香抱在花叢中,昊天,你是故意抱着天香,來掩人耳目的吧,雖然,當時我便有點懷疑了,可是,你是朱佑樘最信任的臣子,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願這麼想,更不敢這麼想,所以,一我一直告訴自己,不會是你,不會是你,可是,昊天,爲什麼,你爲什麼這麼做。”
明昊天眼角微微一動,強笑道:“嫣兒,沒錯,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在朱佑樘身邊,打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
林菲箬苦笑一聲,道:“要不是剛纔我發現你的背影,和昨天我見過的那個黑衣人的背影出奇的相似,只怕,朱佑樘現在已經死中你手中了吧。”
朱佑樘一聽,身手一把抓住他胸口,怒道:“昊天,這是爲什麼,朕一直把你當兄弟,你竟然這樣害朕,張秀那老匹夫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竟然讓你也出賣朕了。”
明昊天身手一把推開他,冷笑一聲,道:“張太師張秀,他是什麼東西,我明昊天是那麼容易讓人收買的麼?”
朱佑樘一愣,道:“那你是爲了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明昊天冷笑幾聲,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反問道,“嫣兒,你們在昊縣的時候,可曾聽過昊縣前任知府的事情。”
林菲箬點了點頭,道:“渡口邊上,那尊無字碑,便吳縣百姓爲前任知府立下的墓碑,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呵呵,和我有什麼關係,關係大了。”明昊天擡起頭來,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閃出悲傷的神情,苦笑一聲,緩緩道,“這位吳縣的前任知府,便是我的父親呢,十餘年前,憲宗皇帝聽信饞言,下旨將吳大人一家數十口人,滿門抄斬,父債子嘗,嫣兒,你明白我爲什麼這麼做了吧。”
林菲箬和朱佑樘同時驚呼,道:“明大人是你父親。”
明昊天苦笑一聲,用默認的方式來回答了二人的話。
朱佑樘一時無語,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此時的心情,到底是驚駭,是憤怒,還是難過。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些年來,我們的友情,原來都是假的,你留在我身邊,不過是想找機會殺了我,爲明大人報仇,這麼說,你在太師俯裡察探來的信息,也是假的了。”
明昊天搖了搖頭,道:“不,這沓卷宗上,關於張太師的罪行和他在朝中的黨羽的名單,倒是千真萬確,雖然,當年下旨殺我父親的人是憲宗皇帝,但是,饞言陷害我父親的人,卻是張秀這老匹夫,這些年來,我周旋在你們二人中間,一面把你的一舉一動透露給姓張的老匹夫,同時,也把姓張那老匹夫謀反的罪證察了個一清二楚,你手中的這沓卷宗上,記載着姓張的老匹夫的陰謀造反的所有事實,足夠讓你治他死罪了。”
朱佑樘輕輕嘆了口氣,心中一陣失落,道:“昊天,我們和解吧,雖然,當年是我父皇下旨殺害了你的全家,可是,我一回京,便可讓人察清當年的事實,爲明大人洗雪冤屈。”他一面說着,嚮明昊天伸出手去。
明昊天向後退了一步,苦笑道:“事情已經到我現在的這個地步,我們都沒有退路麼,朱佑樘,你別太真了,什麼朋友,什麼友情,什麼君主,都是假的,一開始,我懷着滿腔的仇恨留在你身邊,當年殘酷的事實,已經註定,我們不可能成爲朋友了。”他擡起頭來,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道,“也許,所以的東西都是假的吧,可是,有一件事情,卻是真的,同樣也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他一面說着,轉身向林菲箬看去,深沉的目光中,透出一陣悽楚的情緒。
林菲箬心中一顫,輕輕叫了一聲,道:“昊天。”
明昊天轉過面去,忽然冷笑一聲,掀起衣襟,手中的短劍向上一揮,噗的一聲,劍逃閃動間,他割下一下衣襟來,厲聲道:“朱佑樘,從現在開始,我們從此恩斷義絕,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絕不會手下留情。”說着,轉身向遠處走去。
這時,王守仁已經帶人追了過來,幾明昊天向遠方走去,高聲道:“明昊天,你陰謀弒君,重罪當誅,你還想逃哪裡去。”
朱佑樘身手擋住王守仁,搖了搖頭,澀然道:“讓他走吧。”
明昊天回過頭來,向他看了一眼,冷笑道:“今天,你放我走,他日,你會後悔的。”他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嘴角動了一動,似乎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轉身遠遠去了。
忽然,一陣風吹來,掀起林菲箬和朱佑樘身上的衣襟,二人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一陣難過,悵然若失。
這時,一羣大雁自頭上飛過,呱呱叫了兩聲,心中更加淒涼了。
半響,王守仁輕聲道:“皇上,他已經走遠了,我們回京吧。”
朱佑樘點了點頭,身手輕輕握住林菲箬的手,苦笑道:“嫣兒,我就只有你了。”
林菲箬輕輕一笑,意然不知道說什麼好,由他握着手掌,轉身向來路回去。
王守仁已經準備好了回京的車馬,讓二人上車。
經過數日的行程,朱佑樘和林菲箬終於回到京城。
一進皇宮,便見天香公子匆匆跑來,嗚咽道:“皇帝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母后……母后她想見你呢,你快去吧,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朱佑樘身子一顫,咬了咬牙,終於,向太后的寢宮衝去,在他沒見到太后的時候,他急切的想見到太后,可是,現在到了門口,他卻沒有勇氣進去見這個曾經是自己最敬愛的母親,如今卻可以說是自己仇人的太后了。
他敲門的手僵在空中,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房中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道:”皇兒,是你麼?“
朱佑樘身子一顫,隱忍了許久的心情,江水絕堤一般洶涌而出,他顫抖着雙手推開太后的房門。
房門向兩邊移開,只見吳太后躺在一張大牀上,瘦骨零丁,雙目無神,一臉的病容,早已沒有往日的風彩了。
朱佑樘一陣難過,澀然道:”母后,是我,我回來了。“
吳太后見到朱佑樘,暗淡的雙目忽的一亮,她向朱佑樘伸出手去,兩行眼淚自面頰上流了下來,嗚咽道:”皇兒,皇兒,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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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見她向自己伸出手來,向後退了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吳太后目光一黯,大聲咳嗽起來,胸口不住起伏。
朱佑樘心中一陣難過,身手握住吳太后的手,哽咽道:”母后,我原諒你了,我早就原諒你了。“
吳太后咳嗽幾聲,微微睜睛,笑道:”你終於肯原諒我了,你肯原諒我,我……我死也無憾了。“
朱佑樘鼻子一酸,道:”母后,其實……其實一直都沒有恨你,不管你曾做過什麼,你都是我最愛的母后,我根本就無法恨你。“
吳太后點了點頭,微笑道:”謝謝,佑樘,我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一面說話,一面猛烈咳嗽,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朱佑樘大驚道:”母后,你怎麼了,我……我去請太醫去。“
他放開吳太后的手,站起身來,吳太后忽然一把抓住他手掌,道:”皇兒,別去,我自己的身體怎麼樣,我最清楚了,沒用了,我現在,只想和你說最後幾句話,你別走,我怕你這一走,我便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不能和你說話了。“
朱佑樘瞧着吳太后幾近哀求的目光,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含淚笑道:”我不走。“
吳太后一笑,喘息一陣,微弱的道:”皇兒,以後,母后不在了,你要自己把握分寸,朝中的奸臣小人,絕不能姑息。“
說到這裡,吳太后輕輕咳嗽一陣,蒼白的面上,浮起一片潮紅,”皇兒,太師張秀,朝中勢力極大,他陰謀造反,已經證據確鑿了,不可不除,張嫣,她是張秀的女兒,留下她性命,定然後竄無窮,母后看得出來,你真心喜歡這孩子,可是,你萬萬不可爲了一個女子,不顧大局,心慈手軟,醇成千古恨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