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鬼將,死鎮皇陵,這便是五川之主始終無法踏入皇陵半步的原因。
即便是整個天仁修爲的穆七言,面對這些鬼將魂兵,也束手無策,更何況青棱與。
擅闖皇陵者,必被誅殺。
那是永晝國最強悍的力量,被埋在此處,永世不入輪迴,死守這片秘土。
這些鬼將面容剛毅,仙甲之上尤沾血痕,散發出凜冽戰意,不死無休,彷彿千年萬年前的戰鬥,還未終結。
青棱看着陵宮之外站着的這些鬼將,半悲半驚。
悲的是萬年爲鬼,終不見天的悽苦,這些人,都是昔年永晝國的無上強修。
驚的是這一趟,他們失算了。
強抑着心頭種種複雜思緒,青棱逼自己鎮定下來。
這些鬼將雖然齊聚在外,卻未曾踏進這皇陵半步,虛緲的面容上,帶着點迷茫,死死望着皇陵處。
青棱記起在打破那屏障之前,曾經聽到的那聲蒼老聲音。
“吾王歸來……”
這些鬼將的迷茫,是因爲十三月辰冠冕而起的。
他們在尋找或者說分辨,這皇陵中的闖入者到底是何人。
“唐徊,以十三月辰冠冕之力,或許可以護我們此地,然而我的靈力不夠了。”青棱已走到他身邊,雙眸凝望陵宮外的鬼將。
她話音才落,便聽得“砰”的齊響,鬼將們齊齊踏出一腳,朝着皇陵邁出一步。
“我的力量給你。”唐徊將劍一震,橫於胸前。
“不夠。”青棱搖搖頭,翻手化出一隻墨金小瓶。
“覆神水?”唐徊神情一變,立刻按住了青棱的手,“你不能用它。”
覆神水以什女國秘境荒陽沙中的覆神果煉製,可在瞬間十倍提升修士修爲,並加快修士靈氣恢復,是一味重藥,然而藥效過後所帶來的害處卻也極其嚴重,一滴覆神水足以令青棱百年之內無法再吸收靈氣。
“都這時候了,還顧得上這些?保命要緊!”青棱笑笑,拂開他的手,啓了瓶口封印,倒出一小滴覆神水於掌心。
覆神水落入她掌中後便凝成青蓮色的水珠,她擡掌送入口中。
唐徊見狀抿緊脣,眼神如刃般望向了陵宮外的鬼將。
這些鬼將大概已察覺到陵宮內的人並非永晝之主,正朝着陵宮一步步逼近。
青棱雖有十三月辰冠冕,然而她還不算真正的永晝之主,因爲她尚缺一樣東西——永晝皇世書,有了這正的永晝之主。這是當日五川之主軀體內的魂魄所告訴她的,書中載有永晝國修行秘法與解除這地底鎮壓之術,足以令永晝國重見天日。
這纔是她進這永晝國的主要目的,永晝皇世書被藏匿在永晝的皇宮之內,外人無法開啓永晝皇宮封印,唯有青棱手中十三月辰冠冕,方能打開這裡所有封印。
她籌劃許久,好不容易纔進了這永晝一趟,只怕要前功盡棄了。
青棱思忖着,體內已聚起一團熱氣,瞬間擴散到了四肢百骸,熟悉的力量,帶來一陣充實感覺,她掌心一動,青棘劍自掌心穿出。
唐徊見她臉頰之上呈現出奇異的紅暈,宛如醉酒一般,眼裡更是透出亢奮神色,便知道藥效已發,他心頭禁不住絲絲抽痛。
然而,心間越痛,他的面色卻越是冷凝,因爲這一戰,依舊生死難明,只是他告訴自己,縱死,也要護她周全。
“走!”青棱額間十三月辰冠冕浮起,她疾喝一聲,拉了唐徊手臂朝着屏障處飛掠而去。
“吾王歸來……衆將跪拜……”
果然,隨着十三月辰冠的出現,滄桑渾厚的聲音再度響起。
皇陵之外的一衆鬼將齊齊停了腳步,迷茫之色再露。
青棱與唐徊闖入這些鬼將之中,鬼將竟自動朝兩側退開,目光緊緊追隨着他們。
“吾王歸來……衆將跪拜……”
那聲音繼續響着,似從地底傳來。
鬼將們眼中的迷茫漸漸消逝,身子一矮,隨着那不斷響起的聲音,一齊單膝跪到了地上。
屏障已在眼前,青棱與唐徊對視一眼,皆是一喜。
出了這屏障,即便外面有陰魂大軍,也好過面對這批鬼將。
鬼將們跪倒在地,緩緩俯下身子,低下頭,只是還沒等徹底俯倒行禮,忽然間,他們猛地直起了身體。
“不,五川之息……這冠冕之上……蘊藏五川之息!吾王未歸……殺!無!赦!”
滄桑渾厚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如同利劍劃過鐵石,淒厲慘然。
青棱與唐徊同時一驚。
十三月辰冠冕上,怎會有五川之息?那是五川之主軀體內的永晝亡魂交給她的東西。
除非……除非從一開始……所謂永晝國皇族,就是個騙局?不,十三月辰冠冕的確是這永晝聖物,上面的上古力量不會騙人,她的身份也不會有假,否則斷然無法施展這上古之力。
然而這冠冕之上有五川之息,五川之息是被後天附加而上。
穆七言說她進了這裡,就一定會後悔……
是他!冠冕之上暗藏的五川氣息是他加上去的,爲的就是這一天……
她腦中劃過數念,越想越是心驚。
消失的屏障位置近在咫尺,卻在瞬間再度聚起一片詭異屏障,其間夾雜的古怪面具幾乎要飛離那屏障的束縛。
他們被迫降在了離屏障不遠處的地方,同一時間滔天威壓與殺氣同時涌來。
兵甲聲大作,他們身後鬼將踏來。
青棱已無時間去想其中曲繞,揮手結出一片藤網,將自己與唐徊裹在其間。
唐徊身影與劍同時一震,數道幽冥烈焰附上了藤網,在這藤網上燃起了熊熊幽焰。
藤網之外,鬼將已至。
“唐徊,讓開!”青棱咬牙,掌中召出墨金小瓶,頭一仰,便將整瓶覆神水灌入口中。
“青棱!”唐徊想阻止,已然來不及。
整瓶覆神水所帶來的後果,和死沒有什麼差別了。
青棱眼裡現出一絲噬血殷紅,額間十三月辰冠冕銀光大作,藉着這覆神水的藥力,她修爲提升百倍,施展起月辰冠冕來便沒了顧忌。
“砰——”
鬼將手中長戟輕而易舉就刺穿這層藤網,青棱獰笑着,墨色左手按上那長戟,手中燃着唐徊的幽焰,一把就將那長戟掰斷,她反手又擲了出去。
也不管那半截長戟有沒有打中敵人,她墨手一抓,召出宿龍。
因爲十三月辰冠冕上古之力的關係,宿龍的身體比尋常大了數倍,呼嘯着穿出藤網。
青棱卻沒片刻停歇,爲了這永晝國所煉製的一切法寶,再無保留的一一施展而出。
一時間,她的修爲攀至化虛返體中期,加上這上古之力與一身法寶,竟與外間五千魂將戰成平局。
然而……五千鬼將涌涌不絕地涌來。
宿龍被撕鱗碎魂,殘損而歸。
所有法寶一一被破。
她所依持的上古之力,也將隨着體內覆神水藥效的結束而即將告竭。
縱然她有通天大能,這一役也絕無取勝的可能。
她能做的,不過是死守。
寧願戰死,也絕不棄守。
這一戰,足二十七日。
青棱以青棘劍撐着自己的身體,青衣之上,已是污痕斑斑,她腦後長髮散亂,眼裡狠戾之色未曾減過半分。
爭過、鬥過,這五千年所踏天途,她未有半刻鬆懈,也從未享過一刻舒坦。
苦苦追逐的路,到頭也不過是生死較量、盡力而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她無懼死亡,然而……
唐徊背對着她,仍舊持着斷惡劍,擋去穿透藤網的種種攻擊。
眼前的男人,如雪白衣之上也已累累傷痕,的實體已又透明起來,他燃燒了元神之力,只不過爲了替她爭得半息殘喘時間。
這二十七日的苦守,他與她並肩而戰。
昔日萬華上的一場情愛,終究成全了她這一生唯一的圓滿。
所有的愛恨怨仇,都已遠去,如果……如果可以出去……
“唐徊……”青棱忽然開口。
她二十七日未曾出聲,這一出聲,音色嘶啞難當,再無從前清韻動聽。
唐徊轉頭看了她一眼,馬上又轉回視線。
只這一眼,她便看到他眼裡誓死之意。
她想說的話,盡數吞入了腹中。
“唐徊,若我放你入輪迴,你說,會不會更好一些?”她開口,啞音如風,幾乎要被這四周嘯響掩去。
覆神水藥效即將過去,她只剩下一點時間,還能救他離開,給他另一條出路。
唐徊驀地轉身。
他手中斷惡的劍刃之上,血紋斑駁,襯出刀刃那一點寒光直戳人心。
“不好!”他斷然拒絕。
“這可由不得你。我不想連死,都和你在一起!”青棱扶着青棘劍,站直了身子,雖然模樣狼狽,脣邊微勾的笑卻豁然,“唐徊,從萬華到這上界,你我生生死死數千年,你曾三番四次殺我,然也三番四次救我,愛也罷恨也罷,不如我們各自放手。我送你入輪迴,從此三界六道,你我永不。”
她想說……想說……如果可以出去,便全他心意,陪他同踏天途。
可這樣的念頭,在生死分離的之下,已無一絲可能。
既然決定讓他入這輪迴,既然註定這場分別永無再聚之日,那就……別再給出任何承諾與期望。
他陪了她三千年,夠了。
過了黃泉,飲過忘川,輪迴一世,他仍舊還是清傲狂妄的唐徊,還能再尋新的,不管走的是絕情路,還是有情道,都不會再有她墨青棱的身影。
他們,終結於此。
四周忽然颳起強烈的陰風,幾乎要將唐徊虛影吹散,唐徊來不及說話,他只看到青棱已取出大道輪迴幡。
他心中劇痛,這痛似火焰焚盡元神。
青棱默默看他,手中動作卻沒有片刻停頓。
大道輪迴幡……本就是她爲唐徊準備的最後一道守護。
說什麼渡盡永晝萬魂,可她從來就不是心志宏大的人,所行所爲,不過是爲了自己,爲了他……
繡了無數梵文的經幡一經地面,地面之上便浮起巨大的“卍”字符,四周一圈密密麻麻的金色經文向外蔓延。
神聖浩瀚的氣息散開來,暫時驅散了這裡的陰氣,帶來一陣暖心的氣息。
唐徊卻已無心再理會這些,他雙眸一片驚急怒懼,折身到青棱身邊,擡手阻止青棱的動作。
然而,不知是燃燒元神的關係,還是這大道輪迴幡的力量,他實體已潰,化爲虛靈。
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樣,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從青棱手上穿透。
“忘了我吧。”
悽悽陰魂冷風之中,青棱聲音很小,他聽不清晰,只是看到她脣微動,便已明白她說了什麼。
忘?
如何能忘?
生死不改,輪迴不滅,叫他怎麼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