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凰聖境這幾日並不平靜。
雖說天空景象如常,仍是豔陽高照的春景,但四野的靈氣卻彷彿小火慢煮的水一般,漸漸有了灼熱沸騰之意。
青棱已感受到了這靈氣中不同尋常的暴戾。
她眼中平靜如無波深海,墨色深重,只有很仔細望去,才能看到那墨色之中隱約的血紅,魂識之中也再無紅眼青棱,心魔未去,只是與她融合爲一。
此時,她正在山頭飛縱,趕往烈凰宮。
四野草木,雖都是她熟悉的景色,卻忽然清晰了起來,多了些她從前未曾發現的美麗。
飛仙在即,她對萬物的感悟已又上了一層樓。
不過半日,她便已飛到了烈凰樹前。
仰頭望去,烈凰宮綺麗絢爛,高聳入雲宵,宛如一條通天長梯。
她站在山下,翻手取出了當日在烈凰樹前,穆瀾所留的那塊靈石。
靈石之上,所有修士的蹤跡,竟都已經集中到了烈凰宮中。
也不知她去到星海蒼穹及與唐徊鬥法的這段時間裡,烈凰發生了何事。
但不管什麼事,只怕都與穆瀾脫不了關係。
她在唐徊身邊突破之時,已將烈凰看遍。烈凰宮中,雖然沒有穆瀾的影子,卻有着他的氣息。
她的手指一用力,掌中靈石便忽然碎成了齏粉,她的身影化成光芒,掠飛而上。
這麼多年的噩夢,這麼多年的算計,總要清算乾淨才能離開。
九重宮闕之上,冷風簌簌,雲霧繚繞,一個紅衣少女垂手靜靜站在殿口。她面容嬌豔,如盛夏薔薇,可眼中冷戚,將那嬌色染上清光。
青色人影從下方綿長的玉階飛上來,紅衣少女眼中忽然一亮,露出一絲複雜神色來。
“弟子雪薇,在此恭候仙尊大架已多時!”她忽然揚聲,朝着那道青色人影脆聲道。
不過幾日沒見,青棱和擊殺陰少缺那一天的模樣,又有了天差地別的變化。
明明只是清秀溫和的模樣,卻有了讓人驚豔的風姿,而這種叫人仰望的風姿,雪薇只在墨雲空的身上見到過。
青棱站在雲上,冷眼看着雪薇。
只不過是一個眼神,雪薇便已感受到了凜冽之意,不由自主地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恭恭順順地開口:“雪薇拜見青棱仙尊。”
“墨雲空在裡面?”青棱問她。
“是的,家師已在殿後等候仙尊多時!”雪薇見她沒叫自己起身,也不敢隨意起來,仍舊垂着頭不敢看她。
青棱的眼神叫她恐懼,那仿似利劍般穿透人心的眼神,會讓她想到蕭樂生的死。如果青棱怨恨於她,她就算有萬般造化,也難存於世。
可每每思及蕭樂生,她又是滿心悔恨。悔自己將唐徊放入,恨蕭樂生爲青棱而死。
如果不是青棱,蕭樂生也不會死。
只是再悔再恨,青棱都已不是當年玉華宮中任她奚落的女修了。
從今往後,她必會勤修苦煉,誓必有一日她會追上青棱的步伐。
雪薇跪在地上胡思亂想,好半晌才驚醒過來,四周悄然無聲,她擡眼望去,眼前的青色人影已然消失。
青棱沒有理會雪薇,徑直飛入殿中。
大殿之上,蓮花寶座莊嚴肅穆。蕭樂生的肉身還在座上,盤膝而坐,雙眸緊閉,淡淡光華籠罩着他,讓他蒼白無色的臉上現出一絲神聖的光芒,彷彿睡去一般。
青棱一步躍到蓮臺之上,伸手輕輕撫過蕭樂生冰冷的臉龐,似乎下一秒他就會突然睜開眼,然後用溫熱的手掌抓住她的手,帶點無賴地說:“蕭夫人!”
可現實之中響起的卻是其他的聲音。
“師父!”
“青棱仙尊!”
“妖女!”
幾個不同的聲音在見到她的時候齊齊出了聲。
青棱收了手,方纔轉身。
殿下四壁之上,不知何時伸出無數黑色鎖鏈,鎖住了一衆修士。
這些修士都是在烈凰樹下與她鬥法後,逃得性命的修士,包括返虛中期的南衍白、楊寶來,以及李藏基等數人。當日逃走的修士,一個不少地全都被抓到了這裡。
黑色鎖鏈將他們的手腳分別鎖起,另一頭則沒入牆中,那鎖鏈不知何物所制,竟然連返虛中期的南衍白也無法掙脫。
而大殿之上,並沒有墨雲空的身影。
這些人原來面色萎頓,各自盤膝坐在地上,此時一見她來,都驚得一下站起,令殿上發出一陣鎖鏈摩擦的“噹噹”聲。
“蘇玉宸,陳海!”青棱眉頭一皺,她看到了在這些被抓的修士之中,還有陳海與蘇玉宸、俞熙婉以及周千城的身影,而俞熙婉身上原來由她設下的鎖鏈也已換在了這些黑色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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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蘇玉宸臉上一喜,霍然站了起來,“你終於回來了!”
陳海和俞熙婉也一併站了起來,只有周千城瑟縮了一下,俯在了地上。
“怎麼回事?”青棱從蓮臺上飛到他們身邊,一邊問着,一邊伸手強扯那黑色鎖鏈。
只聽得嗡然一志震響,那黑色鎖鏈竟然紋絲不動。
不僅不動,那鎖鏈上竟還出現一股陰冷的吸力,將她的靈氣從體內一絲絲抽走,她用多少靈力扯鎖鏈,就那鎖鏈上的吸力就有多強。難怪這些修士都是一臉萎靡的模樣,原來被這鎖鏈日夜吸取靈氣。
“那日你擊敗陰少缺,離了這裡之後沒多久,墨雲空就來了。她將我們都束縛在這裡。過後不久,他們也被逐一帶來了。”蘇玉宸望着另一邊的其他修士回答道。
青棱擡起眼,眼光掃過殿上衆人,她沒有發現魏凌的身影。墨雲空抓來的,只是由她自己帶入烈凰的人,其他人則不在此列。
“青棱仙尊,你的眼睛……”陳海忽然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發生了何事?”
“沒什麼,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青棱搖搖頭。
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就只是一個眼神,蘇玉宸與陳海等人就忽然間覺得安心。
“是。”他們幾個點頭應諾。
青棱便不再多說,化作一陣青光,向殿後掠去。
墨雲空若不在這大殿,那隻會在另一個地方。
烈凰樹下,她的埋心之處。
天池之水一如既往的平靜,似這樹間鑲嵌的一塊巨大藍玉,四周水霧氤氳,靈氣逼人,湖畔的小烈凰樹下,青石所制的桌椅上,正坐着一個人。
這人側面對着青棱,一身濃墨重黑的衣袍,襯出張冰雪般瑩亮的容顏,玉白纖長的手正輕拈着晶玉棋子,微垂着頭,望着棋局思索。
青棱恍惚間,看到了記憶中的人。
墨發黑衣襯出的冰玉容顏,便是滿樹烈凰花開,也掩不過他一身光華。若笑,他便是這人間芳菲、桃李滿城;若怒,他便是那雲間青龍,怒海蛟翻。
他看她的時候,常常帶笑,溫柔得像這山間霧氣,能包容世上萬物。
從前每一次她看到他在這裡執棋,總會邊飛邊叫,師父。
那時他會轉頭望她,眸光流轉之間,有種寵溺的溫柔。
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寵溺,而是悲憫之色。
因爲她是他煉來奪舍的肉身,總有一天,會煙消雲散。
“你終於找來了。”樹下的人沒有轉頭,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並不是記憶中清亮的聲音,而是如珠玉落地般的女音。
青棱腳尖輕點,飛掠而去。
樹下的人,雖是一樣的墨黑衣袍,卻生了張傾城絕色的臉龐,不是穆瀾,而是墨雲空。
“你做了這麼多事,是爲了什麼?”青棱落地,緩步走到了青石桌邊,在她的對面坐了下去。
墨雲空似乎有點詫異,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即釋然一笑,那一笑如冰山雪化,耀眼無比。
“來,陪我下一局棋吧!”她手中拈着一枚黑色晶玉棋子,“砰”一聲輕響,將棋放到了盤上。
青棱隨手拿起白子,眼光從棋局之上掃過。
“陪誰下?墨雲空,還是穆瀾?”她隨手落下一子,便緩緩開口。
墨雲空的正欲落子的手一頓,片刻之後又是一笑。
“我不是墨雲空,還會是誰?”
“七十二世尊陣,是穆瀾親創之陣,他元神被我拈滅之前,此陣還沒有完成!”青棱見她又是一子落下,不加思索便跟上了一子。
墨雲空脣邊帶笑,並不回答她,只是一子接一子落下。
“《烈凰訣》第十重,乃是他根據烈凰九重訣所續創之訣,最後一次進烈凰之時,他方續完,根本尚無機會傳出外界。並且那第十重訣不過續創完成,尚未驗證,因此訣中存在很大的漏洞,若貿然修行,輕則經脈逆轉功力盡失,重則走火入魔心智全失。當日雲冬海在你洞府之中,撿到了三頁殘篇,恰是烈凰第十重。除了穆瀾我想不出烈凰還有第二人會將這些傳出。而那夜你宮中侍從皆亡,只怕是你修行烈凰第十重走火入魔,錯手殺死了他們。”青棱隨意落子,並不意盤上棋局如何。
墨雲空此時眼中才閃過一絲訝異,不過轉瞬便又消彌。
“不愧是我妹妹。”墨雲空讚歎道,纖長玉指拈着棋子,再度落下,“我贏了。”
青棱這時才仔細看那盤棋局,只見黑子伏脈千里,從第一子算到了最後一子,而白子雖然步步爲營,卻仍舊落入黑子圈套,落得滿盤皆輸。
果然是穆瀾的風格,萬事在胸,讓一切都按照他的佈置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