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霍祁叫小貓“喵”的時候,席蘭薇總覺得有點彆扭……
再細想一下目下的情狀,便覺得更加彆扭——堂堂九五之尊,在一個因爲有通敵賣國之嫌而被禁足了的嬪妃的住處逗貓玩,連早朝的莊重冠服都沒換,就在逗貓玩……
一襲玄色衣裳1,敝膝袖紋繁複,冕前原能遮擋住帝王神色的十二旒掩不住他的笑容:“喵,來吃魚。”
小貓也配合,被他一喚就放開了小鹿的脖子,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一頭栽進他手心裡。
埋頭專心吃魚。
“……”席蘭薇又抿了一口茶,神情自若、心緒難言。暗自忖度旁的嬪妃如是看見他這幅樣子會是怎樣的反應。
想了一會兒搖了頭:罷了,還是莫要細想這個了。
霍祁在午膳前回了宣室殿,傳了宮正司的人來問話。他心中倒也清楚,萬不能指望宮正司這一干人能給席蘭薇清白,鬧出這樣的事,已明擺着是這其中摻雜了旁人的眼線。
“查得如何了?”皇帝淡看着負責此事的司正,話語平穩,“想清楚再說。”
“……”司正一時都不敢說話了,生怕怎麼說都不對。斟酌着言辭便安靜了一會兒,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皇帝道,“罷了,朕會讓禁軍都尉府同宮正司一起查。”
那司正一驚:“陛下……”
皇帝悠悠地又說:“關乎朝政的事,只讓宮正司辦本也不妥。”
此事使得霍祁覺得自己頗沒本事,席蘭薇一派鎮靜,他卻始終膽戰心驚畏首畏尾,怕極了哪一步走得不對,比她差得遠了。
後院中,樹葉在風中搖曳了一陣子,風停樹止。片刻,又起了一陣風,枝椏再度輕晃起來,細看之下,假山旁的那一株晃得略微快些。
席蘭薇眉頭淺蹙,思忖片刻,吩咐清和道:“都退下,我自己歇一歇,院子裡不必留人了。”
“諾。”清和一福身,與另兩名在亭中服侍的宮娥一起退了出去,又去知會後院中旁的宮人。
那人很快在亭中落了腳,步子之輕讓熟睡在席蘭薇膝上的小貓有些詫異,擡頭去看是誰落地落得比自己還安靜。
席蘭薇擡了擡眸,恰是夕陽西下之時,餘暉正往這邊映着,頗有些刺眼。一時便被晃得看不清晰,楚宣就站在亭邊,卻看不清神色,身形被映成一抹黑影,陽光在那黑影邊緣鍍了一圈微亮的橙黃。
她淺一眯眼緩了一緩,他也往側旁走了幾步,讓開了那抹灼目的餘暉,方見她敷衍似的淺一笑:“楚公子。”
“婕妤娘子別來無恙。”楚宣語中有溫和的笑意,她卻仍是如舊的冷言冷語,“我有恙無恙,楚公子不是清楚得很麼?”
顯是意指他明明暗中偷聽已久了,理應諸事皆知。
“哦……”楚宣沉了一沉,表情平淡,“倒是聽說了,你近來遇到點小麻煩。”
他走近了兩步,席蘭薇得以將他看得很清楚。不知他最近又在做什麼,左肩上添了新傷,自領口能看見肩頭纏的白練,前襟上滲出淺淺的血跡,淡淡的藥香逐漸彌散開來。
“所以楚公子今日來此是爲何呢?”她覷一覷他,眼中有分明的不信任,“總不能是來幫我解決這點‘小麻煩’的。”
“嗤。”耳聞他一聲輕笑,席蘭薇冷淡垂眸,他又笑說,“你和陛下前些日子那些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是不是?”
“是。”席蘭薇輕聳肩頭,索性不做否認,笑得促狹,“你和越遼王殿下自己判斷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去吧。”
“這個讓他判斷去就是了。”楚宣也一悚肩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想不想聽聽對於你的事,陛下方纔做了什麼安排?”
他靜看着她如料蹙起黛眉,卻沒如料發問,短短兩個字將他想好的話全數噎了回去:“不想。”
“……”楚宣顯有些失落。
“陛下想告訴我自會告訴我,他若不告訴我,我就不聽。”她說得很有些倔強執拗,倒是對皇帝滿是信任。
“哦……”楚宣輕輕應了一聲,側首看着夕陽想了一想,識相地不再說此事,只又問她,“此事你明明解釋得清,爲什麼不解釋?”
席蘭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雖與楚宣不過見了幾次,但每一次,楚宣總會說一些或是莫名其妙、或是無關緊要又或是本與他全然無關的話,如今又是這般“過問”,她淡瞥他一眼,沒留什麼面子:“我和我夫君如何相處,要楚公子多問麼?”
楚宣聞言卻是未惱,淺淡一笑,自問自答地替她把原因說了:“你覺得當局者迷,反正此事最終也會真相大白,此時說得再多也比不過最後讓衆人自己看得明白,就懶得說了,對不對?”
席蘭薇看看眼前明知故問的人,黛眉未展,一點頭:“對。”
“所以你找表哥表嫂委婉地勸了陛下,暫且不動你也不動那個宮女,只要這麼拖着、拖到那一天便好,是不是?”楚宣又問。席蘭薇思了一瞬,糾正了他的言辭不當之處:“他們可一點也不‘委婉’。”
“隨意。”楚宣睇着她,也蹙起眉頭,不耐她這番吹毛求疵,“你就當真一點也不擔心,有人從中作梗,先一步把你的罪名坐實了?”
“擔心有用麼?”席蘭薇掃他一眼,說得有些口渴,便從果碟中拿了一顆杏在手裡剝着,幽幽又道,“就算我解釋了,也還是得等到那天才算真正的洗清罪名。瞎擔心那個,還不如豁出去,徹頭徹尾地信我夫君一回。”薄脣微啓,她輕咬了那杏一口,甘甜縈繞間眉眼一彎,又說,“實在沒工夫庸人自擾。”
楚宣聽得無言以對,心中暗下了決心,自知如何料理此事。喟嘆搖頭間,見伏在她膝頭的小貓雙耳一動、一雙淡藍的眼睛也驀然睜開,掃了眼院門處,當即腳下施了力。
看着昏暗中一閃而過的人影,霍祁十分清楚那是誰。信步走近涼亭在她對面坐下,他笑意乾澀:“一想到興許三更半夜都有人在聽,真是彆扭至極。”
“不會的。”席蘭薇輕鬆一笑,告訴他說,“他回去了。”
霍祁一怔:“……你怎麼知道?”
“他肩頭那傷有毒,用的藥得六個時辰一換。”她笑吟吟說,“看那白練的顏色和血跡,過去起碼五個時辰了。再不趕回去換藥,耽誤解毒。”
“……”霍祁一陣無言,覺得自己簡直多餘問這麼一句。將手裡拿着的小瓷盅擱在桌上,揭開蓋子,裡面有兩顆丸子。
席蘭薇望了望,聞得鮮香撲鼻便皺了眉頭:“近來天熱,臣妾不愛吃這麼腥的東西。”
“……給喵的。”霍祁尷尬道,“今日晚膳裡的,朕也覺得偏腥了些,它應該喜歡。”
“哦。”席蘭薇微翻着眼應了一聲,把小貓擱到桌上,拍拍腦袋,“吃吧。”
小貓伸着懶腰抻了一抻前腿、又抻了一抻後腿,步態婀娜地走向瓷盅,探頭聞了一聞,眼睛發亮地叼了個丸子出來。
席蘭薇看得一笑,遂朝着霍祁一頷首:“多謝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趕緊回宣室殿歇息爲宜。”
……什麼意思?
霍祁雙目微眯,凝睇着她:“逐客令?”
席蘭薇黛眉一挑,端的理直氣壯:“臣妾還禁着足呢,侍寢多不合適?”
不合適?霍祁想了想,反問她:“那你就不覺得,你把朕轟走也不合適?”
席蘭薇思量一瞬,風輕雲淡地道:“一般般吧。”
“……”霍祁分明地覺出,她在故意氣她。
正了正色,席蘭薇垂眸恭謹又道:“若不然,陛下出門往西,是昭容娘娘的寢殿;往北,是邱良人的住處。”
霍祁誇讚得咬牙切齒:“真賢惠。”
“難得有機會賢惠。”席蘭薇誠懇道,“等陛下解了臣妾的禁,大約就見不着臣妾賢惠了。”
着實半點都不委婉,霍祁沉思片刻,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也好,朕走就是。”
“嗯。”席蘭薇含笑一點頭,心緒卻陡然沉了,“陛下打算去哪裡?臣妾提前備份禮,明天差人送去。”
“回宣室殿。”他說得平靜從容,仿着她方纔的話又道,“難得有機會一表真心,趁你還禁着足,朕獨寢。”
一直到翌日晌午,席蘭薇連一幅山水畫都畫完了,小貓還躺在她榻上睡得舒服。四腳朝天,圓滾滾的肚子也朝天,她走過去在它邊一坐,伸手邊撓它邊說:“喵,快起來,別睡了,喵……”
一邊這麼說着,一邊自己都覺得這“名字”還真是……有點難以啓齒。
“出了天大的事你都不在意啊,喵。”席蘭薇繼續撓着它,隨口笑道,聞得腳步聲慌亂而至便擡起頭來,是清和,不僅腳步聲慌亂,神色也極是慌亂。
彷彿是剛好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把小貓抱到膝頭揉着臉弄醒,席蘭薇不理會它的目光陰沉,淡聲問清和:“怎麼了?”
“禁軍都尉府出事了……”清和緊皺着眉頭,氣喘吁吁道,“一個總旗死了,被亂劍刺死在長陽街頭……”
“跟你有什麼關係?”席蘭薇不解地瞟着她,“禁軍都尉府得罪的人多了。”
“可……可那是欣昭容的胞弟。”清和又道。
心裡一緊,席蘭薇也不禁覺得,這大約不會是巧合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註釋:
1【衣裳】這裡“裳”念“chang”三聲。“衣裳制”是漢服常見形制之一,即“上衣下裳,”本文設定皇帝上朝穿“衣裳”。
#於是皇帝一定不會禁足她太久的,不然要……憋死了#
#真是的藉着蘭薇“賢惠”你就召召別的嬪妃也不要緊嘛傲嬌個什麼勁兒啊#
feng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6-22?09:10:32
晉情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6-22?19:40:27
o(*////▽////*)q謝謝feng和晉情菇涼扔的地雷~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