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禮冊禮皆順利。走向長秋宮的時候,席蘭薇隱隱看見橘紅的夕陽下,一個人影快速遠去了,躍過道道宮牆、踏過座座宮室,很快,就看不見半點人影了。
他……果真如約走了。
沒有太多的空暇去感慨,長秋宮前候着一衆內外命婦等着覲見。便只又看了一眼天邊,那抹晚霞一直向外延伸着,延伸到皇宮外、長陽外。大約,也會延伸到他的江湖吧,席蘭薇稍一聲嘆,江湖之中,大概總會有個人,能時時與他在同一片晚霞下,而後再一同等來朝霞。
內外命婦覲見後,天色已很晚。
爾後,自是一夜旖旎……
翌日清晨,該算是她冊後以來,嬪妃們第一次向皇后晨省。晨省昏定先前已免了好一陣子,此番衆人皆格外鄭重,妝容理得精緻、見禮見得恭敬。
如此,席蘭薇覺得心中安穩了些。素來知道宮中嬪妃看她不順眼的佔了多一半,也擔憂過當了皇后之後如何震懾六宮的問題。目下看來,倒像是她們不得不認命了。
敵不過便服軟,日後安安穩穩的各過各的日子……也算很好。是以滿殿的和睦,后妃笑談着,又過一會兒,安玉尋了來,到母親身邊乖乖坐着,也不搗亂。
這樣的六宮和睦,持續了三天。
第四天,滿朝文武又在早朝上懵了。
看着皇帝風輕雲淡地說要遣散六宮,衆人自然要攔,皇帝的理由卻顯然比他們的說得過去:“先前朕也說了,日後皆獨寵皇后一人。六宮這麼放着,當擺設麼?”
嬪妃到底是皇帝的嬪妃,侍奉聖駕是頭要的,如今,“聖駕”不用她們“侍奉了”……
留在宮裡還真有點多餘。
這理說得通,但衆人依舊怎麼想都覺得如此決計不行。一時仍勸阻着,懇求皇帝打消這念頭,甚至有人坦言說……哪怕就是放着,那也還是放着吧!
這消息引得六宮一片慌亂。雖然本朝較爲開化,若放還家中,在民間還是可以再嫁的。尤其是尚不曾侍寢過的嬪妃,再尋門好親事也算不得太難。但……仍難免咽不下這口氣……
入宮一趟,多多少少都懷着雄心壯志。想着登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想着母儀天下。就算沒有這般雄心的,也多少巴望着能寵冠六宮,哪怕只是一時也好,總歸不枉此行,總歸是風光過。
如今倒好……
後位沒得着、爭寵爭不過,索性……連後宮也留不得了?
偌大一個後宮,當真都成了她一個人的?她們連陪襯也不是?
轉不過這個彎的大有人在,宮裡的竊竊私語沒有持續太久就成了明面上的怨言,傳到席蘭薇耳中時,連她都徹底訝住。
“遣散……六宮?!”席蘭薇錯愕道,滯了一滯,又問小霜,“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日早朝提的。”小霜頷首道,“六宮都傳遍了……陛下那邊說暫不讓娘娘知道,奴婢才一直……沒敢說。”
她急急忙忙地出了長秋宮,往宣室殿趕。一路上,覺得闔宮的氣氛都前所未有的奇怪,好像每路過一宮,都能覺出裡面死氣沉沉的,不用進去看也能知道里面住着的人有多怨她。
踏進宣室殿的剎那,正好看見霍祁手腕一提、繼而沉息擱筆,顯是剛寫完一道聖旨。
——席蘭薇禁不住地覺得,那大約就是遣散六宮的聖旨了。
“陛下。”她蹙了蹙眉頭,一邊繼續行進去一邊道,“陛下要遣散六宮?”
“嗯……”霍祁沉了會兒,一笑,“你知道了?”
“剛聽說。”她皺着眉停在他案邊,垂眸一看,果不其然,那就是遣散六宮的旨意。
“陛下不可……”她忙出言道,“只聽說過皇后賢惠、寬待六宮的,哪有立了皇后、遣散六宮的?”
“又不是皇后下旨遣散六宮的。”他不鹹不淡地回了她一句,繼而伸手在她衣袖上一拽,“坐。”
她沉着氣坐下,他思了一思,笑說:“給你講個故事。”
她一怔:“什麼?”
“嗯……從前有個牛郎,襯天上下凡的織女沐浴時偷了她的衣服,之後娶了她爲妻,爾後夫妻二人舉案齊眉,過得和和□□……”
他悠悠說着,沒說幾句便被她出言打斷:“牛郎織女?打小便聽過,我來是想說……”
想說遣散六宮的事。不過他反過來打斷了她的話:“那換一個。”
“……”她耐着性子聽着。
“前朝有個雲敏皇后蘇氏,早年和皇帝存着誤會,夫妻不睦,後來……”
“後來消了嫌隙、平安和睦,也聽過。”她重新蹙起眉頭,舒了口氣道,“可就算蘇氏,後來也只是專寵你,也沒聽說遣散六宮的……”
“是。”霍祁稍一點頭,銜笑說,“我不是想拿蘇氏舉遣散六宮的例,是想說……古往今來,但凡涉及相愛的故事,無論悲喜,都是夫妻二人而已,哪有放一干無關的旁人摻和其中的?”
席蘭薇被他這想法說得懵了一會兒,才緩過來,當即駁道:“這話也講不通,是二人間的不假,可左不過是故事中不提旁人罷了——還說那蘇氏的例,一衆嬪妃不是好端端的放着呢麼?”
“可是何必呢?”他也皺着眉頭,反問她一句,又說“放着無妨,但本身就虧了她們。擱在宮裡無事可做,只好一個個嫉妒你去,你活得也不舒心,有甚好處?”
“可是……”席蘭薇一時沒想到如何駁他,霍祁又一笑:“知道你會來勸,因爲此事無甚先例。但靜神想想,實則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勸、滿朝文武勸,都不過是因爲先前沒有過故而覺得荒謬罷了。”
好像也說得通……
席蘭薇嘗試着說服自己,左思右想間,霍祁又道:“好了……就說這麼多。此前跟你說過不許攔着的事便是此事,所以你不許勸了,你勸了我也當沒聽見。”
“……”
不講理!
席蘭薇大悔自己當日迷迷糊糊就把他這要求應下來了,隱隱也知必是什麼驚人之事,所以他會擔心她阻攔……可沒想到是如此驚人!
“祁……你……”她還是忍不住地想接着勸,被霍祁掃了一眼說:“改稱呼也沒用,你連名帶姓地一起叫都沒用。”
“……”
油鹽不進!
當然,雖則考慮着禮法和身份,席蘭薇覺得自己應該勸,心內還是免不了喜歡他這決定的……
是以在他“油鹽不進”之後,她也就心安理得——是他不聽勸,可不是她這當妻子的不賢惠。
朝中阻攔無果、皇后阻攔無果,此事便成了定局。一個月後,各樣事情都已安排妥當,各宮嬪妃皆賜黃金百兩,放還家中。
嬪妃們離宮的那天,秋白清和與羋恬“恰巧”進了宮,在長秋宮裡品着茶,面上笑意淺淺的,大有點爲此慶祝的意思。
外命婦來賀皇后遣散六宮,席蘭薇怎麼想都覺得彆扭。
“你們啊……再瞎湊熱鬧,日後長秋宮就不許你們進了。”席蘭薇閒閒地覷了三人一眼,秋白清和一笑未言,只羋恬摟着坐在身邊的安玉道:“呀,阿玉,你母后不讓我們來,日後你見不到你阿彬哥哥了,怎麼辦?”
安玉小臉一揚,怔怔地望一望羋恬,繼而看向席蘭薇,雙眼一紅。
“……”席蘭薇語塞,直瞪羋恬,又忙哄安玉,“別哭別哭……母后說笑的。”
羋恬面露得意地舒了口氣,席蘭薇幽幽掃她一眼,只好轉向秋白清和:“都是嫁了人的了,有事無事就進宮一趟你們累不累?若當真閒的無事做,就去席府走動走動,替本宮多看望看望父親,本宮先多謝你們了……”
“嗤……”清和掩脣一笑,稍喟一聲,又正色道,“這可怪不得妾身……皇后娘娘若不信,問問秋白,我得知自己有孕那日,可是親自去了席府想跟大伯報個喜。結果呢?到了府門口正巧碰上大伯出府,急匆匆的樣子。攔下來一問,正急着去坊西邊的茶肆聽書呢,壓根沒給我多說話的機會。後來還是另差人去知會了他,他纔來看了看我、道了個喜。”
“……”席蘭薇聽得微訝,深知父親從前對這些個文人編出的故事最不感興趣,就算是有據可尋的,他也嫌假的部分太多,沒心思多聽。
“怎的想起聽書了……”席蘭薇呢喃了一句,大是不解。秋白沉了沉息,悠悠說:“妾身沒去聽過,不過長陽城裡傳得厲害,近來最引聽客的書,就是當初鬧蝗災時的那一段。”她說着一笑,羽睫覆下,壓聲又續言說,“跟皇后娘娘有關的,大伯自然要去聽。”
……鬧蝗災時的那一段?
席蘭薇自然記得。那書寫得精彩,加上霍祁有意推波助瀾,一時在長陽城中頗受歡迎。只是,在到了快收尾的時候他開始着手立後,故事一夜間戛然而止,轉而開始講父親的赫赫戰功了。同樣頗受歡迎,但先前那未完的故事總歸是吊人胃口的,興許日子久了也能放下不想,可突然又開始說了,從前的聽客們大約還是願意去聽個結局的。
而席蘭薇清楚地記得,那結局……霍祁說,他來寫。
“準是那……妖精當皇后了唄。”席蘭薇閒閒道,實在不想再說“蝗蟲精”那三個字。
“差不多吧……”清和噙笑,思了一思又說,“好像又不止,瞧着城中百姓聽得熱鬧,似乎不止這麼簡單。”她思忖着,繼而給了她建議,“皇后娘娘若想知道,讓人出去聽完回來講講就是,也就這兩天,差不多就說完了。”
“唔……”席蘭薇斟酌着,旋即笑答,“罷了,此事改日再說。天色不早,你們也該回府去了,本宮還要去宣室殿。”
聽故事麼,還是聽原作者講爲妙。
揚音喚來了安玉、又叫乳母抱着霍儼同去。這些日子朝中事多,霍祁空暇的時間少了許多,眼見着今日又是在宣室、永延兩殿中悶了一天,倒正好尋着聽故事的理由去“擾一擾”他。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大結局啦,關於大結局的更新~請大家看一眼文案公告欄
霍祁:從前有個牛郎……
蘭薇:這個聽過!
霍祁:那換一個,前朝有個皇后蘇氏……
蘭薇:這個也知道!人家也沒遣散六宮!
霍祁:還有個皇后沐氏……
蘭薇:也知道!也沒遣散六宮!你別唬我!
霍祁微笑:是沒遣散六宮,人家直接皇帝禪位了啊……你要我試試麼?
蘭薇:………別……別介……突然覺得遣散六宮什麼的還是挺好的呢!
推一下自己的下一篇文《宮妝》~是霍祁和蘭薇的後代的故事……o(*////▽////*)o
因爲有出版稿要修~所以新坑會遲些開~打算追的菇涼可以先戳一下收藏o(*////▽////*)o
【文案】
作爲萬里挑一的和親美人,
雲嬋以爲,下半輩子就要在番邦爲和平奮鬥了。
沒想到,到了地方被人家“退了貨”。
氣死了老皇帝、爲太后所不容,
這前路也算昏暗到家了。,
快要絕望的時候,
被陛下“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