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水鬼

江面上各式各樣的小船和畫舫隨風泊着,江岸邊也分散着各色人,有歪着頭釣魚的,有男女二人說着情話的,還有扎着辮子的小童競相追逐的……

辰夜、沐青、元涉一行有說有笑,一邊吃茶一邊欣賞着外面的景色。

元涉道:“世人都道神仙好,殊不知人間也不錯,神仙也有神仙的苦惱。”

辰夜道:“誰人都有自己的煩惱,都是一樣的。”

元涉抱着頭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下:“能一直這樣多好!”

遠處緩緩行來一艘畫舫,沒有刻意的裝飾,但整個舫間的佈置皆是由上等木材構築,精巧且雅緻。舫頭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子一席黑衣、肩上搭着貂裘,女子則一身白色衣裙,不知男子說了些什麼,女子掩着脣笑了。

辰夜伸着脖子看了看,嘆道:“人間會享福的人果然不少!”

沐青轉過頭去看了看,然後道:“上面的人好像是方城主!”

辰夜一驚,轉頭看去:“還真是!元涉你快看!”

元涉一個激靈站起身來,看着那個方向。

辰夜道:“那個女子?”詢問着看向沐青。

沐青點點頭:“我們應該見過兩次的,第一次是在王府花園,另外一次應是在宴席上。”

“難怪我瞧着眼熟。”辰夜湊近了元涉,八卦的問道:“早前我就想問了,這姑娘氣質不錯,之前我看他和方涯私交不錯!難不成?”

元涉皺眉道:“別亂猜了!據我所知,他們的關係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

辰夜反駁道:“誰齷齪了!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合情合理!”

元涉道:“你以爲所有人都像你?”

辰夜道:“百年修得同船渡!”

元涉一撇嘴:“歪理!”

那邊的方涯注意到了這邊的三人,溫雅的點了點頭,女子也微笑着行了禮。三人各自作了揖。

沐青問道:“要不要過去?”

元涉擺了擺手:“還是算了吧!再打攪了城主的雅興。”

船又向前行了行,辰夜道:“他倆沒關係你逃什麼?”

元涉道:“我樂意!”

一直不吭聲的沐青說話了:“其實我也一直想知道,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他和方城主好像很熟?以方城主的性子……”

元涉道:“琮吟是之前一位很德高望重的將軍徐宴的外孫女,徐宴將軍曾經是方涯祖父方乾的至交好友,後來徐將軍戰死沙場,獨獨留下遺孀徐老夫人並一個女兒,徐家小姐後來又嫁了人,奈何生琮吟的時候難產而死,他的丈夫又在琮吟八歲的時候病逝了,徐家獨獨留下徐老夫人和琮吟祖孫二人。因爲兩家世交,城主和琮吟又是自小的情誼,所以關係纔好一些。”

辰夜道:“忠良之後,但奈何留下來的都是女子,徐家已然無法再重振,所以當時在宴會別人纔對她不冷不熱的。難怪……”

元涉嘆息道:“世態如此,人心如此,你我也無可奈何。我和琮吟接觸過,她是個不錯的女子。”

辰夜道:“對啊!要我說,這些人也太沒有眼色了,徐家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做不了大官了!但是沒準能出個城主夫人不是!到時候那羣人可真是哭瞎了眼了!”

元涉指着辰夜:“我說你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都說了他倆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急什麼?”辰夜愣着看了看元涉,然後瞭然一笑:“哦!我明白了!那天我看你跟徐琮吟聊得也不錯!難不成?你看上……”

話還沒說完,急了的元涉將眉飛色舞的辰夜用力一推,辰夜歪了歪身子沒有站穩,又剛好站在船邊,一頭栽了下去,濺起千層浪花。

元涉也懵了,看看沐青,又看看水面,想着給嘴欠的辰夜一個教訓也好,於是,將手一抱,等着辰夜冒出頭來。

他等了很久,都沒等到溼漉漉的辰夜落魄的冒出頭來對自己破口大罵,他又轉頭看了看沐青:“怎……怎麼還沒出來?”

沐青的臉色也很是凝重,和元涉交換了眼神,然後二話不說縱身一躍也入了水。

元涉在畫舫上乾巴巴的等着,辰夜會水他是知道的,想着以辰夜的性子半天不上岸無非是想來個惡作劇嚇唬嚇唬自己這個始作俑者。

又等了很久很久,兩人還是沒有露頭,元涉才真正急了。剛打算一擼袖子也下水去看看,船邊便伸出四隻手來。

元涉拉着辰夜和沐青上了岸,他數落起辰夜來:“大白天的玩什麼失蹤!”

辰夜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跳起來反駁他,溼漉漉的坐在一旁,也不說話,臉色蒼白,脣緊抿着。

元涉蒙了,問沐青:“這是哪一齣?你們在水底下怎麼了?”

沐青搖搖頭:“我也不知。”

元涉嘆了口氣:“罷了,他這個樣子……我們先回去吧!”

沐青道:“也好。”

辰夜由着沐青給自己換了身衣服,裹在棉被裡不發一言,臉色青裡透着白。

元涉在一旁看着,說了一句:“這麼大了還怕水?從前也沒聽說啊?”

辰夜縮着身子不吭聲。

元涉對着沐青嘆息:“完了,八成是腦子進水了。”又道:“你跟他認識這麼久了,聽說過他怕水嗎?”

沐青道:“沒有。”他轉頭望向辰夜:“我擔心,他是不是在水裡遇到了什麼?”

元涉愣住了:“遇到什麼?能遇到什麼?你下水之後有沒有看見什麼?”

沐青道:“我倒沒有看見什麼,也只是猜測,具體要等到他好一些再說。”

元涉拉了只椅子:“也罷,只能如此了。”

這一等,就從傍晚等到了午夜,元涉靠在椅上打起了瞌睡,驀地腦袋一垂,正好磕在辰夜的牀頭。

元涉揉着額頭睜開迷離的眼,看到沐青正舉着茶杯喂辰夜熱茶。

元涉笑了:“你們倆這感情倒真好。倒像是凡間舉案齊眉的夫妻了。”

沐青舉着茶杯的手頓了頓,眯着眼微笑:“讓你見笑了。”

元涉道:“也難怪,有辰夜這樣的朋友,確實讓你操心了。”

沐青喂完了水,放下杯子,對涉元道:“看你也累了,你剛一路勞碌回來,合該好好休息一下。他恐怕一時半會也清醒不過來,要不你先回去歇着,這裡有我呢。”

元涉道:“我是有些睡意,但總不能撂下你這麼熬着。要不這麼着,我先回去歇一個時辰,之後回來換你。”

沐青道:“也好。”

元涉抖落抖落睡得褶皺的衣袍,起身剛邁出一步,便聽到身後有了動靜。

辰夜拉住沐青的手,澀聲道:“在水裡,有人拽我。”

元涉一個健步走到牀邊:“你說什麼?大聲點。”

辰夜聲音還有些發顫:“在水裡,我感覺有很多人往下拽我,還有人掐着我的脖子……”

元涉一個寒戰,笑得有些僵硬:“不會吧?你在澎城無冤無仇的,沒事誰會拽你?”

辰夜道:“那力氣大的出奇,倒不像是……不像是人……”

元涉徹底愣了,僵直着身子無話可說。

辰夜道:“我總覺得……這可能是覆惡之事的線索。”

元涉道:“哪有這麼玄乎?”

沐青道:“先別想了,今夜已經晚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吧!”

話雖如此說,但當晚三人沒有一個能睡得着的,天剛矇矇亮就出了王府,直奔故黃河。

元涉租了輛小舟,揮退了船伕,神色凝重的踏上甲板,伸手去拉辰夜,見辰夜望着水面不動,元涉道:“還是心有餘悸?”

沐青道:“要不你先上岸歇着?這裡有我和元涉呢!”

辰夜道:“也不至於,豈能讓你們犯險?此事還是人多些好。”一個跨步上了甲板。

元涉笑笑:“這纔像你!”

由元涉掌篙,小船慢悠悠漂到了水中央。

沐青道:“昨日便是此處落水的吧?”

辰夜點點頭:“雖不確定,但也差不離。”

元涉撂下船篙,擼了擼袖子。

辰夜道:“你幹嘛?”

元涉道:“還能幹嗎?下水呀!”

辰夜看看了水面:“真要下?”

元涉道:“不然我們辛苦跑到這裡做什麼?”

辰夜咬着脣:“也不知此次會不會遇到上次的那東西!”

元涉咧嘴一笑:“就怕他不來!”縱身一躍入了水。

辰夜搖搖頭看着沐青:“他莽撞的性子一點沒變。”

元涉取了一顆手釧上的珠子,在三人周身布了一層避水陣。

故黃河雖算不上清澈,但也是一片太平,不見有任何其他動靜,連魚都少的可憐。

水面與水底之間有三丈左右深,越往下越渾濁,到了水底,即使有避水陣的作用,視線都被水中漂浮的泥沙阻隔得模糊不清。

元涉道:“什麼鬼地方?”

沐青道:“感覺並無異常。”

元涉道:“接下來怎麼辦?乾等着?”

辰夜撓撓頭:“要不隨處走走?”

元涉道:“你當逛街嗎?”

沐青問辰夜:“是否有先前的異樣感?”

辰夜道:“……沒有。”

站了站,元涉怒了:“這羣妖怪長不長眼?三個美男在這裡擺着,也不出來見上一見。合着就喜歡撿軟柿子捏!”

辰夜道:“說誰呢?”

又略等了等,元涉道:“什麼情況?還來不來?”

辰夜有些尷尬道:“要不……走?”

元涉盯着辰夜:“你當時到底是什麼感覺?莫不是被水草纏住了。”

辰夜反駁道:“那有那麼長的水草?”

正在爭論間,方是沐青眼見,看到了不遠處泥裡露出的一節白色。拿出雋雪在那處一點,一具枯骨堪堪從泥中顯出。

元涉和辰夜愣了愣,走向那處。

沐青又略探了探,將雋雪一揮,又一具枯骨。

元涉和辰夜也加入其中,翻騰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七具枯骨就被翻了出來。再努力確是沒有了。

三人聚在一處。

辰夜道:“看這骨頭的成色,倒像是才死不久的。”他問着元涉:“近來城中有聽說過哪家死了人或者有人失蹤的嗎?”

元涉道:“這我倒沒聽說過。”

辰夜道:“奇了怪了?”

元涉開玩笑道:“沒準你就是被他們擄下水的。”

辰夜看了看那幾人的指骨,比了比脖子:“手感不像……”

元涉笑起來:“那就是水底冤死的魂魄,想找替死鬼,讓你遇上了……”

辰夜愣了愣:“這倒有可能。”

元涉悚然道:“我開玩笑的,你別認真起來啊。”

辰夜問沐青:“你懂得多,你看看這水中有無可能有水鬼作祟呢?”

沐青道:“一般人死之後魂魄流連人間,多半是有冤情或怨恨嗎,寧願放棄投胎也要報仇之人,怨氣越重越久者,鬼氣越厲,方能傷人害人;再有就是被人用某種邪術束縛住,久而久之,也會化作邪物。但我看這幾人新死,斷不可能積太重的怨氣,跟你是仇家更是無稽之談。所以,水鬼作祟之事……”

辰夜道:“好吧,我懂了。”

元涉道:“是不是你嗆了水之後的幻覺呢?”

辰夜道:“此事我需要好好回憶回憶。”

元涉道:“既如此,我們便先回去吧!這水中的骸骨我需問問方涯。”

沐青點頭:“的確,失蹤的話,七人不是小數目,合該問問。”

回到王府時,恰剛過了辰時,端茶的小廝說城主剛剛用閉了早飯,此刻正在書房看書。

涉元匆匆去了,問起方涯城中一年或半年前有無人失蹤?

方涯搖搖頭。

涉元又說起河底骸骨之事,但隱了辰夜墜河的事端。

方涯皺起眉頭:“還有此等事?”

一旁添茶的小廝多了一句嘴:“我聽說上游沈陳兩國打仗打得厲害,是不是死了人沖刷到了這裡?”

方涯斂了神色對涉元道:“此事由我去派人查一查,你便無需多慮了。你剛得勝歸來,該好好歇歇。”

涉元點點頭走了。他走後,方涯的神色卻凝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