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陽城北的長弓巷不知何時住進來一位公子, 那位公子常穿着一身翠色長衫,容顏如玉,氣度雍和, 見到人常會彎了眉眼, 微笑着打招呼:“在下剛剛搬來此地, 日後煩請多照應。”柔和的眉目, 溫柔的輪廓, 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
住在長弓巷十年之久的梅嬸正住在那公子的對門,是第一位和那位公子打招呼的。梅嬸對着公子笑得熱絡:“哪裡的話,既然都住在長弓巷, 便都是鄰居了,客套的話不必說, 遠親不如近鄰, 我們以後便互相照應着。”梅嬸如是說, 第一次相見便出手大方的搬了一筐自家曬的柿餅給了公子:“公子,這是我們家自己制的柿餅, 正好給你嚐嚐。”
公子微笑着接過,送上了一瓶茶葉:“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茶葉,您也拿去嚐嚐吧。”
梅嬸接過茶葉笑得合不攏嘴:“我家那口子,最喜歡喝茶了。”收起茶葉,梅嬸打聽起公子的來歷:“公子哪裡人?”
公子道:“自來漂泊慣了, 居無定所。說不上哪裡人, 既然來了射陽, 便將我看做射陽人吧。”
梅嬸笑嘻嘻道:“公子一看便是讀書人吧?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好聽。我就喜歡讀書人!我家有兩個娃子, 一個已經入了學堂, 一個即將入學,我們這一輩是粗糙慣了, 就像讓娃子能識識字,未來沒準也考他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正好公子來了,若可以,還望公子不要嫌我家那兩個吵鬧,也教教他們。”
公子眉眼和碩:“自然。”
梅嬸樂開了花,樂顛顛的回了屋。
從此,那公子門前,便多了兩個風風火火、探頭探腦的小孩。
那公子藏書不少,他從不拒絕那兩個孩子借書的要求,甚至還翻開孩子手中的書冊,一字一句親自指點。
梅嬸的那兩個孩子俱是男孩一個叫小可,一個叫小憐。梅嬸說起這個名字的來歷時神情莫測,既尷尬又可笑:“生完小憐的第二年,我家那口子就被徵去打仗了,一等便是五年,沒有任何消息。我日日哭夜夜,以爲再看不到我家那口子了,這大娃二娃這麼小就沒了爹,實在可憐,我就給他們起了這麼一個名。不曾想,第六年我家那口子便回來了,少了一條腿,好在命還在。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梅嬸頗知足:“我家那口子雖沒了腿,行動不便,但釀酒的手藝不錯,我們兩口子便一起釀酒,再賣給酒館,這一來二去,日子倒不難過。公子若願意喝,只管去我們院中搬。”
公子道:“難怪這巷子中滿是酒香,別有一番風味。”
梅嬸笑起來:“我們這巷中都是手藝人,北面第一家門口是老李家,他家自來做面的手藝都是這射陽縣中的一絕;還有南面的這家是個裁縫,手藝了得;北面第二家的阿雄家最熱心,是個船工,力氣大得很,常幫我運酒送往酒館,你若有什麼需要也可與他說;還有西邊的這家,是個書生,或許和公子能有的聊。”
公子點頭:“多謝您指點了。”
慢慢相處了大半年時光,街坊鄰里已然熱絡,雞犬相聞,巷裡飄香,公子的日子過得頗安穩。
小可小憐坐在公子院前的桌椅上,認認真真看着那公子一筆一劃寫下兩人的名字,再細細臨摹。小憐最好動,將筆尖淡淡舔着,弄了一嘴的墨。歪頭問公子:“先生的名字又該怎麼寫呢?”
公子看着小憐的嘴,無奈失笑,細細替小憐擦了擦,抓住小憐的手,在指上寫下清麗的兩個小字“沐青”。
小可也湊過來,看了看紙上的兩個字,拍着手:“真好看,也好聽!”
月中,梅嬸買來新米用於釀酒,沐青便和船工阿雄幫忙提着回到長弓巷,梅嬸的嘴最喜歡談天說地,一路上從沒有停歇過,沐青和阿雄便微笑着聽着。
驀地,沐青駐足,停在原地,倏忽向後一望,小巷炊煙、白牆青瓦,再無其他的什麼。沐青回過身,卻尚未回神,梅嬸問他:“怎麼了?”
沐青頓頓搖頭:“沒,聽錯了吧。”擡步繼續往前。
回到梅嬸的院中,她男人支棱着柺杖,已經慢慢悠悠整理好了酒罈,笑着對梅嬸道:“回來了?
我這邊也整理好了,總共二十壇酒,是酒館這月要的貨,後日便可送過去了。”
梅嬸點頭:“我還說等我回來弄,你倒着急。”又轉身對沐青阿雄道:“我今天蒸了包子,你們各帶去一些,這一趟辛苦你們了。”
沐青阿雄幾番推脫,最終卻之不恭,收下了。
晚間,熄了燭,外面的風卻甚是喧囂,沐青沒睡着,聽着風聲看着被風吹的作響想着事情,卻忽然一愣,快速下牀跑到窗前打開窗,唯有樹影而無他。
沐青淡淡關了窗,揉揉眉心:“又看錯了吧。”
次日一大早,還未出院門,便聽到梅嬸怒氣衝衝的聲音:“還說你們沒偷酒!昨夜就你們出來了,你爹那一身病又喝不成!說!究竟是你們倆誰偷的?”
沐青開了門,便看到對面委屈吧啦、涕淚橫流的兩張小臉。
小可小憐看到沐青出來,一溜煙躲到沐青身後。
梅嬸怒髮衝冠追上來:“別以爲你們躲在先生身後我便不敢動你,你們跟誰學的?竟還學會偷酒了?”
身後兩個聲音委屈吧啦:“我們沒有……”
沐青問道:“怎麼回事?”
梅嬸道:“今日一早醒來,便發現我院中的二十壇酒空了三壇,昨夜我分明鎖了門,以前也從未發生過這等事,一定是他倆幹了什麼好事,說不定就是將酒打翻了不敢說!酒館明天便要要了,無故少了三壇,這可叫我怎麼解釋!”
沐青道:“若是他二人打翻了不敢說,那他們身上或者院子中該有酒氣,可是現在看來,小可小憐身上並並沒有,或許另有隱情。那三壇空了的在哪裡?”
梅嬸帶着沐青進了院子,指了指那三壇東倒西歪的酒罈:“你看!”
沐青細細一瞧,卻笑了。
梅嬸摸不着頭腦:“先生看出什麼來了?”
沐青搖搖頭,卻猶自笑着:“我只是覺得這賊太不厚道,喝了人家的酒,卻連一分酒錢也不願付,實在不厚道。”
梅嬸道:“是啊,這賊偷酒都偷到家裡來了!”梅嬸嘆氣:“唉,明日便要交酒,我看看就沒有補救的辦法吧!”
沐青道:“我這裡還有幾壇自己釀的桂花酒明日便可以啓封了,不如添給你們四壇,三壇用作交差,一罈留給你們喝?”
梅嬸道:“也好,只是麻煩先生了。”
沐青道:“不會。”
第二日,沐青啓了四壇酒送與梅嬸,卻聽梅嬸感謝着接過,又興沖沖與沐青道:“還真叫先生說中了,也是奇怪,那賊今日還真就留了些碎銀在那幾個空酒罈內。也是奇事。”
沐青彎起脣:“那豈不是很好。”
梅嬸道:“是不是那賊昨日聽到了先生的話?”
沐青但笑不語。
第三日,梅嬸那裡又出了事。梅嬸懊惱的抱着一個空酒罈和一綻銀子對沐青道:“先生,那賊又來了,喝了您送與我的那一罈酒,還留下一綻銀子。”
沐青將銀子推與梅嬸:“既然給了便收着吧!”
梅嬸道:“是先生的酒,自然該先生拿着。”
沐青道:“不必,我便再送兩壇與你好了。”
梅嬸糾結着推脫:“近日一直遭賊,若是再被那賊喝去便實在對不住先生了。”
沐青微微一笑走進一步,對梅嬸放低聲音道:“這次一罈放在院內自行處置,一罈放在屋內你們留着自己喝。”
梅嬸將信將疑照做。
傍晚,沐青拎出三壇酒房子院內,看了看周圍,沒有異常。
沐青卻放高聲音道:“偷酒的賊,想喝便到這裡拿,別老盯着人家的酒不放。”說罷,便轉身進了屋內。
院內一片安靜,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有一個黑影翻進院牆內,黑影站在那三壇酒前駐足片刻,又朝屋內的方向看了看,最終嘆了口氣,翻出牆外,動作利落的進了梅嬸家的院牆,抱起院中的那一罈桂花酒。
不久,長弓巷的某個角落,多了一個黑影邊咳嗽便撓牆,嘴裡唸唸有詞:“……咳……是跟誰學的這麼毒?居然在酒中加辣椒……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