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看着醉醺醺的洛函, 突然有一種道不明的傷感,還未來得及細究,就被身邊東飲的高聲一句話轉移了注意。
“呦!平時見你滴酒不沾, 酒量確是不減啊!”東飲這話是對言鬱說的, 此時他一手搭在言鬱肩上, 一手端着滿滿一杯酒邊灑邊勸:“來來來, 能喝再把這杯喝了!”
辰夜看到言鬱額頭上的青筋, 又看看東飲不知死活的模樣,好操心的他不由一陣擔憂,剛想把耍着酒瘋的東飲弄走, 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言鬱看了看東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脣邊的酒杯, 皺了皺眉, 竟然真的就着東飲的杯子喝下了那杯酒!
辰夜一邊感嘆着活見久, 一邊驚異的偷瞄着言鬱,只見他面上如平日一般端莊, 臉上也無甚表情,只是眼神有些發散,但是這樣看起來,眼神中竟平添了幾分溫柔。辰夜覺得,或許言鬱也已經醉了, 只是醉起來也如此禁慾, 不然也不會讓東飲如此放肆!這和最後愈加放蕩的東飲完全是兩個派系。
東飲看着言鬱喝下了自己的那杯酒, 放下酒杯, 摟着言鬱的那隻手卻沒有放下的意思, 更將臉湊近了幾分,睨着言鬱笑起來:“師弟, 此情此景,你又喝的如此多,可是憶起舊事了?”
言鬱低着腦袋沒有做聲。
東飲卻自顧自道:“別說你,我都有些懷念舊事了,想起當年的東來觀,想起賴大他們,想起當年的你,還有……那個老道……”
言鬱一成不變的表情微恙:“……嗯。”
東飲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一口灌了下去,聒噪的他卻未再做聲,辰夜甚至覺得,他的表情透着幾分悲傷。
連喝了兩杯,東飲追憶似得道:“當年,你我二人,也是這樣對坐而飲,說起東來觀之事,說起我爲你占卜出的卦象?對了,還說起你喜歡師妹……這段風流事你可還記得?”
言鬱看着東飲道:“記得……可是,我從未說過喜歡師妹,我只是說我喜歡……一切都是你的無根論斷而已……”
東飲笑起來:“你不承認也是沒用的,此事我可是記下了。我記得後來成仙之後,我還偷偷問過你那些師兄弟的投胎之後的命數,也問了師妹的。你可想知道?”
言鬱道:“我知道這些做什麼?”
東飲用扇子輕輕敲了敲言鬱的臉頰,調笑道:“師弟,你可真是無情啊!”
言鬱卻轉過頭看着東飲認真道:“總比多情之人好。”
東飲嘆息道:“……你呀!若是我,真正喜歡一個人,我定要追她到天涯海角,哪怕她轉世成什麼,我都等她。”
言鬱卻道:“你那下界的情人遍地,卻不見你去尋他們任何一人的轉世。”
東飲搖着摺扇道:“風月之情雲雨之歡,不同於真感情的!”
一旁的辰夜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臭不要臉,有些嫌棄的瞪了東飲一眼,喝了一杯酒以緩解自己喉嚨的噁心之感。
言鬱也喝了一杯酒,沉默着。
東飲轉了話題:“這麼多年了,什麼都變了,但是你還是一副樣子,分毫未改,連酒量都同那時一樣,我那日灌了你那麼多杯,反倒自己先醉了……”
言鬱道:“你那時的話太多了。”
東飲道:“我是怕你做傻事。”
言鬱沉聲道:“知道是傻事還要跟來?”
東飲愣了愣,自嘲道:“你知道我的,我自小不學無術、邪門歪道,什麼事情都想沾一沾。”
言鬱看着東飲,輕蔑道:“是不學無術……”
東飲愣了愣,“噗嗤”笑出聲來:“謝謝你的評價!不管怎麼說,你我也算因禍得福。不過,‘那件事’能忘了最好,它是你,也是東來觀所有人的劫數,陷在其中,不好……現在那些人,投胎的投胎,轉世的轉世,灰飛煙滅的灰飛煙滅,便也只有你我二人記得了,有時候,忘記是件好事,活得自在些……不是嗎?”
言鬱未語,將杯中陳釀統統倒入喉中……
後面他二人說的,辰夜聽得一知半解,但也大體明白他們說的是未成仙之前的舊事,東飲與言鬱二人性子相差甚遠,卻有着一樣的經歷,他們所說的“那件事”辰夜不明白,但看得出,東飲從中修出了豁達,言鬱從中悟出了謹慎,不同人得到了不同的福緣,世間一切就是如此難料。
一桌子醉醺醺的人,一桌子顛三倒四的回憶,辰夜覺得,這個時候人和仙似乎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執念於過去的人間客罷了。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吹來一陣清涼的風。
辰夜轉過頭去,看見了站在門內望着自己的沐青。沐青沒有說話,辰夜亦沒有說話,兩個人相視着,像是都想從對方眼中看出什麼。末了,回過神而心虛的辰夜先轉回了身子,如無其事的繼續喝酒,但顫抖的手指卻掩飾不住的心慌。
偏偏東飲看見沐青,還極爲熱絡的轉過身來招呼:“沐青,睡醒了?睡醒就來喝些酒暖暖身子吧?諾,辰夜傍邊還有位置。”
辰夜心中暗暗說了一聲“該死!”,身邊的竹蓆矮了一些,沐青坐了過來:“睡夢中便聞見酒香了,洛函公子的酒果然厲害。”
洛函半撐着腦袋,客氣擺了擺手:“哪裡?”慢慢準備起身:“來,我來替沐公子倒上一杯……”
辰夜一見洛函的醉態,忙阻攔道:“你快坐吧,別忙活了,我來倒便好。”說罷,提起酒壺緩緩替沐青斟酒,期間偷偷睨了一眼沐青的神情,看起來並無異樣,應該……沒有發覺吧?
辰夜自欺欺人的僥倖想着,倒好後,他將那杯酒往沐青那裡推了推,沐青伸手去接,指尖相觸,辰夜閃電般縮開,覺得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跳的更快了。
人吶,果然不能懷着鬼胎做事。
一旁的洛函看着二人,微微一笑:“辰夜兄和沐青公子關係果然不錯。”
沐青彎了嘴角:“是啊,認識許多年了。”
辰夜想接話:“他……沐青……”結結巴巴未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一擡頭髮現所有人都像看動物似的看着自己。
東飲指着辰夜,大着舌頭道:“說個話,你臉紅什麼?”
一句話說得如坐鍼氈的辰夜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尤其餘光瞥見身邊的沐青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更添羞憤。他索性站起來:“那個……小寶那裡,我須得看看,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逃離了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