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笑了笑, 看了一眼辰夜,放下賬目:“不錯,我便是那些枉死之人的怨氣凝聚而成的靈體。”
辰夜道:“今日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原來妖靈也會做得如此?既然是怨氣, 那掌櫃的該更是怨恨不甘, 騙取更多來人, 讓更多人葬身於此陪你纔對不是嗎?又爲何會保護這來此的行人?”
老嫗那雙綠色的眼中滿是深沉:“我都說了, 妖也有自己的思想。前生爲人,知道人的弱小,那麼更應該盡力庇護他們, 自相殘殺,有什麼意思?”
沐青道:“要是所有妖、乃至所有人、仙, 都能像掌櫃的這般豁達便好了。”
辰夜道:“就是, 這樣的話哪來的什麼亂七八糟草菅人命的禍事?”
老嫗只是笑笑。
辰夜道:“難怪我來時察覺不出掌櫃的身上有任何的戾氣和血腥氣, 竟有佛陀的境界,若不是知道掌櫃的身份不簡單, 我只怕會將您當成人類來看……”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還有一事想不通,這煥雲鎮妖魔橫行,單隻這一隻鳥妖……”
老嫗提點道:“她是墟墓間屍氣幻化而成的羅剎鳥……”
辰夜道:“也罷,不管她是雀鳥還是什麼羅剎鳥,她的妖力也遠在掌櫃的之上, 卻又爲何, 不敢進得這客棧?非得請示一番?”
老嫗道:“這世道有世道的規矩, 小小一個煥雲鎮, 妖孽橫行, 卻能者輩出,大家來此要麼是爲尋求一個容身之處, 要麼暫時藏身於此躲仇家,妖魔習慣以武力論說話權,魔力的獲取又少不得靠吸食人魂練功補氣……但誰也不知道這鎮子裡究竟水有多深,藏着多厲害的人物?一開始,有人類不小心誤入此處,常常會被瞬間瓜分,這些妖怪要麼會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兩敗俱傷!要麼會被厲害的大妖怪獨食,其他小妖小鬼只能眼巴巴看着……後來,大家慢慢達成了共識,就是但凡有人進入此地,這人願意跟誰走,他便是誰的!”
辰夜恍然大悟:“難怪我們幾人來此,感覺鎮上的‘人’使盡渾身解數來招惹我們,又是雜耍又是賣身的……”
老嫗道:“不單單如此,每個妖有每個妖的活法,有些確實是想吸引你們的注意,成爲他們的砧板魚肉;也有些妖單單是爲了做生意,和其他妖彼此換取所需,就像人類的集市一樣……雖說妖生而嗜血,但也有性子寡淡之人。”
辰夜道:“那這鳥妖硬要進得客棧,豈不是搶你的生意?”
老嫗道:“她已徵得你的同意,並不算搶。”他看着辰夜:“所以我當日,並不建議你招她進來,你卻偏一意孤行,卻不想……你們也是另有目的……”
辰夜嘻嘻一笑:“讓掌櫃的擔心了,是在下之責。”
老嫗道:“好了,既然打算走了,便快些走吧!你們來此,大抵是爲了進荒蠻,那裡比之這裡還要兇險千萬倍,老身只能願幾位平安了!”
辰夜道:“好說!您幫過我們,這個人情債還欠着,他日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您只管開口,我辰夜罩着!”
老嫗道:“少耍貧嘴了,且不說我們還能不能再見,你們能不能回來都是個問題!”
辰夜道:“放心吧!”驀地,腦子中又閃現出一個人影:“對了,掌櫃的可知前幾日時常坐在門口的那個乞丐是何人?”
老嫗道:“他啊?我也不清楚,也是剛來這裡的,比你們早不了兩天,剛來時,我跟他搭過幾句腔,他說是在等人,也不知等的是何人!至於妖力?我也看不透,許是個厲害的人物。”
“等人?”辰夜喃喃着。
沐青看出辰夜神色不對勁,問道:“可覺出什麼蹊蹺?”
辰夜匆匆掩飾道:“沒,就是問問。”
老嫗道:“與其關心那人,不如趕快找找你那失蹤的友人,據我感知,他似已不在這煥雲鎮中了。”
“什麼?!”辰夜沐青同時道。
老嫗道:“這裡毗鄰荒蠻,失蹤可不是什麼好事。”
辰夜臉色白了三分,道:“多謝,我明白……”
離開了客棧,辰夜便同沐青到了之前與東飲他們約定的地點。
東飲和言鬱早已等在那裡,看見辰夜,忙迎上去:“這附近我和言鬱都找過了,沒見到君未天君,客棧那裡?”東飲看見辰夜灰着一張臉,便明白了,沒繼續說下去。
辰夜道:“別在這裡找了,小寶怕是已經……被人帶走了……”
東飲道:“怎會如此?你如何得知?難道是那個賣小兒魂的?”
辰夜道:“這些我們說不準,只是那個客棧的老嫗說,他察覺不到小寶的絲毫氣息,要麼就是離開這裡了,要麼就是……”
沐青道:“亂想什麼?那客棧掌櫃明明只說君未天君他不在這裡了,哪裡說他有不測的?我們儘快出鎮,還有不足十里,便是荒蠻的地界了,如果君未天君是被人帶走的,這帶走他的人,我覺得,要麼是這鎮中之人,要麼便是荒蠻中人,這地方統共就這兩處地界,出了鎮子就是連棵樹都沒有的荒郊……”
辰夜道:“你的意思是?”
東飲接口道:“就是,那妖怪就算是爲了吸食小寶的仙氣,但你想想,你餓了一年,好不容易抓住只雞來吃,你是會選擇躲在家裡吃獨食?還是跑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大張旗鼓的吃?肯定是他自己的老巢,這妖怪的老巢既然不是煥雲鎮,那麼肯定就是荒蠻不是……”
沐青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辰夜道:“話粗理不粗,還是有些道理。”
東飲點點頭:“那當然。”
辰夜頓了頓,道:“我在想,如今小寶行蹤不明,要不我們用用追蹤之術……哪怕就一下!”
東飲道:“你瘋了?追蹤之術是用你的仙力擴撒至周圍的距離感知,你是生怕我們周圍這羣虎視眈眈的妖魔不知道這裡來了四位仙家來荒蠻——他們的老巢送死?”
辰夜咬了咬脣:“罷了……先找吧!”
於是,一番計較之下,一行人走出了煥雲鎮。
今夜的風有些大,月亮被烏雲遮了個滿懷,分毫光亮也沒有。言鬱貢獻出了他隨身攜帶的一顆夜明珠,發着幽若的光,勉強讓幾人在黑夜中行進了下去。
約莫走了不足半柱香的時辰,辰夜身子一聳,轉頭看了看沐青。
沐青與辰夜交換了視線,似有所感的點點頭。
看到他二人如此,東飲稍稍留心,也似乎聽出了什麼,言鬱匆匆收了夜明珠……
幾人尋了附近最近的一塊大石後面,靜靜留意着外面的動靜。
就在他們的正前方,恍惚能看見一個白衣人,手提着一盞燈籠,步履輕快的向着這邊走着,他所面朝的方向,正是辰夜他們來時的煥雲鎮……
這麼晚了,誰會在這荒蕪的郊野行進?
四人心下都帶着疑惑,但此時皆未敢有所動作,靜靜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這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脫俗的白衣,面容雖看的不太真切,但怕也是不俗的,長髮在側肩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從他走路的動作、散發出的氣質來看,不像是妖氣,倒恍若謫仙。
這熟悉感讓辰夜先是懷疑,而後是驚異:他,他怎會在此?!
辰夜緩緩走出。
東飲沒拉住鬼使神差的辰夜,在他身後抱怨着乾着急。卻只見辰夜慢慢走到那人面前,那人看見忽然出現的辰夜一開始是防備,待看清來人卻笑了:“辰夜兄?”
辰夜也彎了嘴角:“多日不見,洛函兄,沒想到我們會在此地相見!”
藏在石後的幾人這才走出。
東飲看看辰夜,又看看這個被辰夜喚作“洛函”的人:“你們……認識?”
辰夜道:“這是洛函洛老闆,在汴州時,幫了我和小寶很多忙。”
東飲道:“原來如此,也是幸會!”
辰夜對洛函道:“還未介紹,這幾位是我的朋友,沐青、東飲、言鬱。”
洛函款款施了一禮,衆人皆回了禮。
辰夜道:“對了,剛纔忙着驚訝,卻還未問洛函兄你爲何會在此地?你可知此地是……罷了,你是要去何處?”
洛函毫不避諱的道:“煥雲鎮。我正是受人所託,前來尋你。巧遇於此,卻是最好。”
辰夜道:“何人所託?”
洛函道:“君未公子。”
辰夜又驚又喜:“原來你見過小寶?”
洛函輕輕點了點頭:“不錯。”
辰夜道:“那他現在何處?可還好?”
洛函道:“他在我不遠處的一處住宅內,自然是無礙的!不過,確實遇到些狀況。”
辰夜放下的心忽而懸起:“什麼狀況?”
洛函皺了皺眉:“他似乎是被惡人所騙,之後帶去了一處地界,之後又被人所救,那惡人卻緊追不捨,直追出了煥雲鎮,偏巧與他的救命之人逃到了我在這裡的居所。”
辰夜道:“後來怎麼樣?他沒受傷吧?”
洛函道:“沒有,辰夜兄不必着急,我這便帶你回我的宅子。”
辰夜道:“勞煩。”
於是,一行人由洛函引領着,向着他所說的宅邸趕着。
辰夜對洛函客套道:“在澎城便給你帶來不少麻煩,不想到了這裡依舊要麻煩你。”
洛函看了看辰夜道:“辰夜兄這便見外了,能在此地相見,也是緣分。”
辰夜道:“索性小寶無事,還多虧你的照拂。”
洛函笑笑:“君未公子吉人天相。只不過,救他的那人卻受了些傷,現還昏迷着,君未公子放心不下,非要陪着纔好,又擔心你們,於是便託我去告知各位一聲。”
辰夜道:“原來如此。小寶的那位恩人傷的嚴重嗎?”
洛函道:“說不好……不過……這位公子辰夜兄也認識?”
辰夜愣住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誰?”
洛函道:“也是在汴州遇到的……樂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