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附近的咖啡店,似乎更加精緻,每一寸壁紙都悠然出一種情調,女孩兒面前是一個迷你水桶,頂端的草莓奶昔高高冒出來。
熟悉的環境讓許諾林放鬆下來。
“爲什麼突然送我回來?你們覈實過我的說法了?”
“覈實了一半,還要去學校文具店查一查。”
“我相信你們。”
莫名其妙的橄欖枝,讓兩人一愣,不敢伸手去接,劉鬱白困惑地致意:“……謝謝?”
“我知道你們懷疑我,但我相信你們,如果你們可以肯定曾經有人用小黃人移動過監控攝像頭,那說明宿舍失火真是人爲的,而且,那個人還想把罪名栽贓給我。”
趙慶田從女孩兒的角度做了設想,判斷出對方的表現是合理的。
“所以你現在因爲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決定配合我們?”
“前提是,你們不做筆錄,我說的內容只能用來參考,不能作爲證詞,走出這家店之後,我將不會承認在這裡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好。”
師父乾脆地同意了,徒弟責怪的眼神投出去一半之後認清現實地收了回來,也是,沒有拒絕的資格。
“那張海報,的確是火災之後,我搬到新宿舍那天才買的,可你們也的確從上面檢測出了攝像頭塗層的東西,這是不是太奇怪了。”
趙慶田稍稍前傾了身子,把手肘放在了膝蓋上,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暗示許諾林繼續說下去。
“剛纔在警局,你們出去的時候,我仔細回想了一遍,從買來貼到衣櫃上之後,我就沒有取下來過,不可能接觸到類似於監控的東西。”
劉鬱白打斷了女孩兒,出言糾正:“不是類似,化學轉化膜是鍍層金屬的表層原子與介質中的陰離子相互反應生成的隔離膜,不會完全相同,從你那張小黃人上面檢測到的,就是你們學校監控攝像頭的塗層物質,不論是不是火災案發前,接觸過是百分之百肯定的。”
許諾林聽不懂他的話,但抓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重點:“也就是說,確定不了時間?”
一針見血的問題,讓徒弟瞬間處於下風,瞥了師父幾眼,沒有得到聲援,劉鬱白只好強撐:“技術上確定不了,但我們可以排查所有的監控視頻,如果在5月20號之後,沒有其他攝像頭被移動過,那就可以證明是案發那天移動了8號宿舍樓和18號教學樓入口處的攝像頭。”
端起面前的咖啡,劉鬱白有點兒緊張,雖然很清楚剛剛說的方法根本不現實,工作量大的,恐怕得讓所有的同事一起加班兩個月,但還是安慰自己,至少理論上可行。
對面的女孩兒託着下巴,看着杯子裡草莓奶昔的泡沫一個一個破裂,逐漸放空了眼神,近半分鐘的思考之後,提出了辯駁:“證明不了,也有可能是案發之前接觸過,總不可能從監控運行開始,全部排查吧?”
“火災之前,監控裡出現的所有人都找不出什麼異常,能移動監控的方法基本上只剩下一種,這個時候又從你的海報上找到了移動過攝像頭的痕跡,難道讓我們認爲只是巧合嗎?”
桌子下面,趙慶田輕輕踢了徒弟的腳踝,示意他安靜,然後接着許諾林的觀點:“沒錯,你分析的很對,那份檢測報告什麼都證明不了,之前是我們走進了誤區,把得到印證的猜想直接當作了物證,太輕率了,呃,更何況你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海報是在火災之後買來的,還非常肯定從未接觸過監控攝像設備,嗯,我沒猜錯的話,你懷疑我們拿走的海報,不是你的,對吧?”
“不是懷疑,是絕對。”
試探的打量遇上了堅定的回視,趙慶田嘴角一挑:“你認爲是在什麼時候?”
“5月23號下午我貼上去,昨天上午你們撕下來,在這期間我沒有留意過,沒辦法縮小範圍。”
許諾林悄悄偏了偏椅子,正對着趙慶田回答。
視線在兩人之間往返的劉鬱白,終於理解了他們的對話,不易察覺地感嘆了一聲,默默反省:是自己太偏執於已有的想法,纔會這麼遲鈍,難怪她已經放棄了和自己溝通。
“人呢?能鎖定嗎?”
“以前的室友,方儷冰、陸千芊、還有……甚至是李木涵,都有可能。”
“爲什麼是她們?”
許諾林伸手,把面前的杯子推遠了一些,深吸一口氣。
趙慶田鼓勵道:“給你的承諾,我們一定會遵守,不用有什麼顧慮。”
劉鬱白也趕忙附和着點點頭。
即便如此,女孩兒還是把嘴脣咬得發紫,鬥爭了很久之後,猶豫着開口:“你們拿走的那張……那張海報,是、是程依青的。”
太過意外,兩人一時消化不了,盯着許諾林想要再次確認。
“我應該沒有看錯,那張海報的右下角,是不是有一道彎彎的油漬?”
劉鬱白掏出手機,找到海報的照片,放大,對師父說了一個字:“有。”
“當時程依青剛買來那張海報,準備貼在衣櫃上,鋪在凳子上貼膠帶的時候,我把幫她打的菜放在了上面,沒想到袋子漏,沾上去飯盒印兒了,她雖然說着沒關係,卻用毛巾擦了很久,我當時覺得挺抱歉,所以有印象。”
“你買了同樣的海報?”
“嗯,我喜歡熟悉的環境,大一的時候,程依青的衣櫃正對着我的牀鋪,總是看着小黃人,習慣了,住8211的時候,我的衣櫃上也是貼着小黃人,這樣會感覺沒有換宿舍,剛纔——”許諾林停下,等從身邊路過的學生走遠了一些,才接着說,“在警局的時候,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想當然的認爲你們作爲物證拿給我看的海報肯定就是我的,只急着證明自己和火災案件沒有關係……直到你們出去覈實,我一個人坐在那個房間裡,冷靜了一些,仔細看了桌上的小黃人,雖然隔着塑封膜,也能看出來有點兒舊,突然意識到,小黃人海報到處都有,憑什麼說那一張就是我的?不過我也知道,你們肯定不會故意誣陷我,然後又看到了那道油漬痕跡……說實話,若讓我在審訊室的錄像機面前對你們說出這些話,我恐怕是做不到的,畢竟只是我個人的記憶,沒有辦法證實,而且會讓室友們遭到懷疑……在車上糾結了一路,不說,又覺得身邊真的有可怕的人,萬一再出現什麼可怕的事情該怎麼辦?”
趙慶田放下警察的身份,以長者的口氣:“不想隨意指認自己的室友,你的立場並沒有錯,也可以看作一種善良,可是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董曉悠所遭受的火災,絕對是蓄意傷害,李木涵墜山,也極有可能是刑事案件,要是不揪出嫌疑人,誰知道接下來輪到誰?沒聽過那句話嗎?若理性不存在,則善良無意義,這個時候還想着同學之間的感情,就是對犯罪的縱容了。”
許諾林長舒了一口氣,重新把那個迷你水桶杯拉到了臉前。
一口水都沒有喝過的趙慶田,也伸手端起桌上不知道裝着什麼飲料的杯子,腦裡卻在快速過濾着對方給出的信息,並一一羅列出驗證的方法。
就像許諾林自己總結的,“畢竟只是我個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