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傳來的是好消息,倫敦這裡是壞消息,唐寧親自負責的癌症研究團隊基本上已經確診了阿爾伯特親王罹患胃癌,但不知道癌細胞浸潤的深度如何。前面介紹過,癌細胞每一層浸潤都需要幾億分之一概率的變異,而這種變異一旦產生,患者的狀況就越發糟糕。
癌症是疾病之王,缺乏生物資料的神級科學家也沒有把握治療這種疾病。唐寧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女王,他害怕見到孩子們,只單獨把事實告訴了女王。最後,傷心欲絕的女王又告訴了丈夫,她根本沒有丈夫那麼堅強,把這件事憋在心裡不如找一個最親近的人分享,哪怕這個最親的人就是這九死一生的患者。
親王對癌症的致病機理倒是非常地好奇,很平靜地跟唐寧討論病情。經過一番細緻的詳談,親王終於相信了這種疾病之王的存在,此時,他的所有宗教信仰都已經灰飛煙滅,隨之而來的是對科學的無限崇拜,只可惜這位劍橋大學的校長可能已經沒有多少好日子可以享受無信仰的日子。
當親王離開的時候,這位校長唯一的愛好變成了時不時到溫莎醫院去欣賞從自己的胃部取下來的正常細胞和癌細胞,觀察一對本是同根生相煎可太急的兄弟。
阿爾伯特本身是個有才華的王子,所以他也最喜歡有才華的女兒——露易絲公主。露易絲公主已經展露出不俗的藝術天份,主要是繪畫,她從上海回來之後,就經常顯擺唐寧爲她買下的郎世寧的《百駿圖》,並經常唸叨着什麼時候她也能畫得這麼漂亮。
這一天,她又在顯擺了唸叨時,阿爾伯特看着她天真無邪的模樣,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這是在得知罹患胃之後第一次傷心到無法自持。天啊,我很快就要永遠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然後,然後……當然就是露易絲知道了父親的病情,絕非他和母親宣稱的那麼簡單。
傷心欲絕的小女孩大哭一場,最後又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跑到思陀園去找那個將如此噩耗揭示出來的罪魁禍首去問個清楚。
露易絲出現在唐寧面前時,他正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哲學級的問題——要不要加速生物科技的發展?親王的病讓他回想起了與親人訣別的滋味,當然那是10年前,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世界,那個早已經解決了癌症問題的世界,但他仍然要跟自己所有的親人朋友訣別。因爲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他並不是認爲是錯誤的罪名。
當時,他加入了一個mit的秘密社團。這是一個世界最頂級的黑客組織,他們的理想是讓人類獲得製造任意強大機器人的自由。因爲人類與人工智能之間爆發的戰爭,已經讓人類對人工智能膽戰心驚,所以自廢武功,人爲地限制了很多領域的科技發展,其中就包括機器人。而他和組織的理想就是廢除這種限制,因爲他們認爲這個宇宙中不止人類一個智慧生物,減速的發展可能導致地球人類在星際科技競爭中失敗,從而導致地球文明的滅亡。這個因素再加上他迫切需要資金,所以成了“毒犯”,一個荒謬的罪名。事實上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並不是爲一己之私做出損天害理的事之人。
小公主哭得跟關公似的,唐寧差點沒認出來,當然了,認出之後就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我……我知道了……”小公主有點語無倫次。
唐寧看着心痛得不得了,嘆氣:“別哭了……”他在安慰人方面似沒什麼特長,不知道說什麼好。
露易絲:“是一點都沒有機會了嗎?”
唐寧:“我會盡力的,但確實沒什麼把握。”一個醫學的大家,如果他手裡沒有相關的醫學資料,也不轍,而這種醫療數據需要多年的積累,還需要先進的設備,這個時候的科技顯然是不可能造得出來的。
露易絲得到了一絲希望,小拳頭都握起來,似乎要把救命的一根繩子捏住,說:“你一定有辦法的,人家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唐寧找來了一根溼毛巾給露易絲擦淚痕,平靜地說:“安徒生的童話裡纔有這種人,我不過是個凡人,前些年還差點在比利時的皇家鑄幣廠劇院裡被燒死了呢。這個世界不會因爲偉大的愛就沒有毀滅,也不會因爲充滿了荒謬就運行不下去,它總是沒有絲毫感情地獨立於所有的人類紛爭而存在着。億萬年之前到現在,從現在到億萬年之後,它總是在上演生死的鬧劇,唯一不變的永恆是生命本身不會輕易消失。而單個的生命體,我們具體的某個人,就像祭祀之後被隨意丟棄的物品般被大自然遺忘。”
露易絲更是傷心欲絕,在這個時候,唐寧才說:“大概還有一點點機會吧,我剛剛想到一個治療方案,但不知道靈不靈。”
露易絲:“什麼方案?我可以聽一聽嗎?”
唐寧:“你真的想聽嗎?”
露易絲:“當然,不方便嗎?”
唐寧:“呃……沒什麼不方便。那我就說了:我的方案就是殺死癌細胞的方案,癌細胞跟正常細胞非常像,但也不是沒有區別的方法,否則我們根本就無法確診。癌細胞組織有一個很突出的特性:高通透性和滯留性。
這是怎麼來的呢?原來,正常組織中的微血管內皮間隙緻密、結構完整,大分子和脂質顆粒不易透過血管壁,而實體瘤組織中血管豐富、血管壁間隙較寬、結構完整性差,淋巴迴流缺失,造成大分子類物質和脂質顆粒具有選擇性高通透性和滯留性。”
他講了一大段,文藝美少女只聽懂了幾個字:“癌細胞有很突出的特性。”
“然……然後呢?”文藝美少女不自信地問。
唐寧還以爲她的思路跟上來了,繼續神侃:“然後我們就用一種納米級的粒子充當大分子類物質,讓它在癌細胞內富集。這種納米粒子就是金納米粒子,金是一種大原子量原素,它有個突出特性——電子特別多,在光波照射下,納米金的電子產生劇烈地震動,然後會溫度劇烈升高,把癌細胞殺死,有可能把你爹的病治好。”
文藝美少女聽得臉更紅了,像喝了酒的關公,她以爲是她的知識不夠博學才聽不懂,哪知道唐寧所說的涉及到亞原子結構,不但她這個跟着皇家教師學烹飪、園藝、家務和木匠活的小公主聽不懂,就算法拉第來都聽不懂,因爲這個時代根本沒有發現電子……
其實,唐寧已經及時收口了,他還沒講這種用來照射的光不是別的光,而是激光。這種東西更是要等到100年後,美國科學家查爾斯·湯斯和阿瑟·肖洛發現一種神奇的現象:當他們將氖光燈泡所發射的光照在一種稀土晶體上時,晶體的分子會發出鮮豔的、始終會聚在一起的強光。根據這一現象,他們提出了“激光原理“,即物質在受到與其分子固有振盪頻率相同的能量激發時,都會產生這種不發散的強光--激光。
用電化學的方法,將溶液中的金離子還原聚合成納米級金粒子,更是神之又神的技術,不足不外人道也。還是講點靠譜的,他再次安慰小公主:“其實……露易絲,就算你父王不在了,也沒有那麼可怕。曾經存在過的愛不會消失,你還可以在夢境中見到他。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在睡夢中度過,你親愛的父親會經常回來看你。我問你一個問題:聽過忒修斯之船嗎?”
露易絲搖頭。
唐寧解釋道:“忒修斯就是希臘神話裡的雅典國王,他當王子的時候,雅典被克里特打敗了,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要求雅典人每年奉祭七名少年七名少女給怪物米諾陶洛斯。輪到第三次奉祭時,忒修斯自告奮勇要去殺死那個怪物。他和父親埃勾斯約定,當他的船回航時若成功則掛白帆。
在克里特,米諾斯的女兒阿里阿德涅愛上了忒修斯,她給了他一個線團,以便他在迷宮中標記退路。忒修斯殺死了米諾陶帶領其他雅典人逃離了迷宮,他還帶走了阿里阿德涅,但在回航路上被酒神戴奧尼索斯在納克索斯島搶走。不知情的阿里阿德涅詛咒了他,於是忒修斯忘記掛上白帆,老國王以爲兒子忒修斯失敗身亡,悲痛之下墮下海岸而死,從此這片海域就被稱爲愛琴海。
忒修斯與雅典的年輕人們自克里特島歸還時所搭的30槳船被雅典的人留下來做爲紀念碑,隨着時間過去;木材也逐漸腐朽,而雅典的人便會更換新的木頭來替代。最後,該船的每根木頭都被換過了;因此,古希臘的哲學家們就開始問:‘這艘船還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嗎?如果是,但它已經沒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頭了;如果不是,那它是從什麼時候不是的?’”
唐寧打算用大量的人名和曲折的故事情節來沖淡小公主的憂傷。
露易絲:“這個……是嗎?我不知道。”
唐寧:“似是而非。露易絲,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四歲,這麼點兒大,(他用手比了一個小不點的高度),可是你現在已經成了大姑娘了。你多少歲了?”
露易絲:“13歲。”
唐寧:“哦……真的是大姑娘了。你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你,我也不再是原來的我,我們每天都在一點一點地改變,直到有一天,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死亡一次,死亡女神並不可怕,她每天都伴隨着我們,和我們溫存。你看,你是大姑娘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嫁到很遠的地方去,像你姐姐,嫁到柏林去了。然後,你會一天天地淡忘在倫敦的一切,只到所有的回憶都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如果有至親的人離開我們,我們就當自己和愛人去了一個遙遠的國度吧,你也許要去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我不知道。”
露易絲還是又哭了:“是,我要堅強,好像自己要嫁到永遠回不了家的國家那樣,嗚嗚嗚……”
她很難受,想撲到唐寧的懷裡再大哭一場,但剛要付諸行動,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啊?你怎麼把露易絲公主弄哭了?”
正是公爵夫人,露易絲芳心一震,手背抹一把眼淚,沒命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