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昏暗陰潮的牢房中四角掛着油燈。
火光跳躍着,牢中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絕於耳。
不知是哪個深夜不得入眠的犯人在輾轉反側,還是老鼠又出來覓食了。
一月前,明堯之自盡於牢中。
至於他這些年都熬下來了,爲何非得到現在才自殺,這個原因委實不怎麼有新意——因爲第二日便是他問斬之日。
明堯之此前是秉承着能活一天便是一天,不浪費人生的大好原則,雖明知他難逃一死,但人嘛,在面臨絕境之中,總是會抱有一絲僥倖的心理。
而明堯之的僥倖心理終於在大理石貼出訃告的那一日,砰然幻滅。
令人稱奇的是,訃告中絕口未提明景山三個字。
就像是,被遺漏了一般……
但衆人心裡清楚的很,想被大理寺這種縝密的機構給遺漏,是比連中三元還要難上一個層次。
所以,對於明景山,只怕朝廷另有打算。
手戴銬鏈,身穿囚衣的明景山坐在牢房一角,屈着一隻腿。
滄桑了太多的一張臉,顯得格外平靜。
在牢中這些年過去,他什麼都想通了,什麼都看透了。
生死在天不過一條命,富貴繁華不過一眨眼,正如雲煙。
從一開始他就意識到,這個皇帝絕非池中之物,明堯之,攸允,甚至整個天下,都不是他的對手。
當然,也包括他明景山。
但這不代表他覺得自己輸了,因爲,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爭什麼。
他向來隨興,一切不過隨興二字。
明景山甚至覺得就算現在有人來告訴他明天上法場,他表情都不會變動一下。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驚住了。
“還愣着幹什麼,不想走了?”
獄頭替他開了銬鏈,沒好氣地嚷嚷道。
“確定要放我出去?”明景山仍舊持以懷疑的態度,他真的覺得是這獄頭喝多了酒,犯起了暈。
他可是朝廷重犯,隨時要判處死刑的重犯。
“嘿!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放你走還不願走!”那獄頭說着話,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明黃色的御詔來,在明景山面前打開,道:“看到沒?這可是宮裡剛差人送來的,你被無罪釋放了!”
獄頭朝着空中一揖手,“這可是皇恩晃盪,虧得咱們皇上仁慈!快走吧!”
外面夜色正濃,月色卻是極好。
明景山擡頭看向空中的圓月,略有些失神。
不過是隔着一道門的距離,感覺卻天差地別一般。
他不知道皇帝爲什麼要赦免他的死罪。
若換作別人他或許還會以爲,是爲了彰顯自己的仁慈寬宏,但是他很清楚,像慕冬這類人,他是不屑於這麼做的。
也罷,既然僥倖撿回了一條命,就不必再去想那些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了。
以後,要去哪裡呢?
闖蕩天涯,四海爲家,倒是快意瀟灑。
明景山勾脣一笑。
或許這種生活,纔是真的適宜他。
可爲何腦海裡突然現出了一張熟悉卻朦朧的臉龐……
當初那封休書,他也算成全了她一回。
這也算是他唯一爲她做過的事情了。
現在回頭一想,他驀然發現,虧欠她良多。
正如當初蘇葵所言,既是娶了,就該好好對待。
他沒有做到該做的,以前他身邊佳人無數,鶯燕成羣,而他認爲,她對於他來說不過是稍有特別的其中一個,因爲他從未遇見過敢如此跟他作對的女子,故纔會對她格外上心。
然而現在繁華淡去,當他一無所有之時,他才恍然發覺,她在他心中佔得分量之重。
太晚了。
他在心裡暗道了一句,將目光從那輪圓月中移開,提了腳步。
卻又在下一刻驀然頓住。
月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他五步開外的地方。
梳着婦人頭的女子眉眼婉轉,靜靜地望着他,不語。
看到她手中牽着的男童,那模樣活脫脫是…………
明景山腦海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看向她,眼中波動的厲害。
二人就這麼對視着,男童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又瞅瞅他,清澈的眼睛含着疑惑的神色,卻不敢出聲打破這種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明景山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夏暖暖,你來作何?”
午爰默然片刻,道:“我來接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親回家,有何不妥嗎?”
“……”
明景山只覺得一顆心重重地一顫,然後,忽然塵埃落定。
如果有人問他,這輩子覺得最滿足的是什麼時候,他想,就是現在了。
似乎她這一句話就填滿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