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貴客離席之後,其他客人也紛紛告辭。
女賓再多也多不過男賓,因而先送完了內院女客,因羅姝莫名其妙出了點“意外”,被送去一處小院歇着,金氏和羅妍趕過去瞧看,錦繡便跟着鄭氏到前院來。
男賓們也走得差不多了,廳上各席位空無一人,但庭院和甬道尚有三五羣站在那裡,要走又因爲話沒說完邁不開步子,或低聲細語或高談闊論,仔細一聽,還是關於科考的八卦。
成國公年高望重,羅鬆不耐久坐,羅端先陪送他們回去國公府,留羅方、羅容在這邊和羅真一起送客。
錦繡瞧見羅真、羅方和劉復以及幾位貴公子站在前廳階下談論着什麼,劉復遠遠朝她揖了一揖,那幾位貴公子也紛紛看過來,錦繡便想着走去見個禮,香枝卻急急跑來,稟報說:
“鬱姑娘醒了,我照少夫人吩咐,給她喝了半碗蜂蜜水,可她一下地就推我們走,不要我和香桃服侍,只讓她自己的兩個隨身丫環替她梳洗穿戴,然後就吵着要見侯爺,稍稍攔了一下她就大哭,邊哭還邊罵少夫人……如今往前院趕來了呢!”
錦繡看着鄭氏走進廳堂,問道:“她罵我什麼?”
香枝咬了咬脣:“她罵……妒婦、歹毒、粗俗鄙陋!”
錦繡哼笑一聲:“就這樣?我還以爲能有點新鮮的呢!走吧,我們過去迎迎,就不要讓她過來了!那女子賴皮粘人勁兒非一般人可比,在自己家裡我們不跟她計較,還有這麼些外男在,不好讓人瞧見她那樣!”
香枝連連點頭,轉身給錦繡帶路,少夫人親自出馬,應該能攔住那位瞧着嬌弱實則很能撒潑的鬱姑娘。
羅真原以爲錦繡會過去的,誰知她竟然轉身走回頭,不由得微怔一下,心想難道是又出什麼事了?擡步就跟了上去。
鬱敏秀卻來得很快,與錦繡堪堪在連通前院中庭的如意門處相遇,錦繡剛喚了聲“鬱姑娘”,鬱敏秀就指着她怒道:“刁橫毒婦,你敢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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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淡然問:“我怎麼害你?”
“當着兩位王妃和那麼多人,你是怎麼灌我的?害我失了體面,你以爲能得什麼好?此事我跟你沒完,我要進宮,請太子妃爲我做主,你等着!”
錦繡道:“隨你的意,我沒什麼可擔心的:太子妃那樣疼惜你,爲你的病請太醫、用最好的藥,你卻不顧念太子妃一片好意,病體尚未全愈,便貪杯喝那麼多的酒!最後還給喝醉了!你醉後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不記得了吧?又不肯喝醒酒湯,我若不灌你,難道由着你當衆失儀?太子妃問起時,我自會據實稟告,相信太子妃能夠秉公判斷!”
鬱敏秀臉色一變:“你、你胡說!我沒喝醉!”
“沒醉,那爲何酣睡到現在?”
鬱敏秀垂下眼眸微頓,忽又擡起,瞪着錦繡道:“是你!一定是你在那湯裡放了什麼,讓我昏睡至今!”
錦繡輕嗤,虧她能想得到:在自己家給客人下藥,誰會幹這蠢事!
“既然鬱小姐如此說,那麼就請太醫來,診過脈再做結論!”
羅真從廊廡轉角處走出來,他身後隔着五六步遠竟跟出一串三四個人,是方纔與羅真說話的那幾位貴公子,劉復在其中,臉上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顯然是被身邊人拉過來的。
錦繡無語了,羅真跑來幹嘛?這多人也是個個閒得無聊唯恐沒有八卦,鬱敏秀可還是小姑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子那麼在意這個小表姨,如果有什麼閒話傳出去似乎不太好!
她示意香桃香枝把鬱敏秀拉進那道去,鬱敏秀卻朝羅真哭喊:“真哥哥!她欺負我!”
錦繡抓住她一隻手不讓她跑過去,也回頭對羅真道:“鬱姑娘只是有些不適,這裡沒什麼事,侯爺和劉公子、各位公子請自便!”
羅真聞言頓住腳,回頭皺眉看着那幾只,鬱敏秀卻怕羅真要走,急得拼盡力氣喊叫起來,聲音清脆嬌弱,帶着點哭腔很是引人可憐:
“真哥哥!真哥哥你終於有空了,秀秀有好些話要與你說!真哥哥你送秀秀回家吧!”
香枝香桃氣得瞪圓了眼睛,錦繡別過頭去,她有心不跟這姑娘置氣,卻是憋悶得慌。
羅真被幾位貴公子擠眉弄眼瞧看熱鬧,便繼續走過來,站在錦繡身邊對鬱敏秀說道:
“鬱姑娘請自重,我不是你哥哥。你,也還沒有能令我這個朝廷命官親自護送回家的資格!拿好你的東西,門外自有家僕送你走!”
鬱敏秀瞪圓了一雙精緻美麗的水眸,不能置信地看着羅真,粉白的嘴脣哆嗦着:“我一片赤誠,對你真心真意,你卻非要這樣待我?真的如此絕情?”
羅真鄭重點頭:“我從未對你有任何想法!可以說無情無意!”
鬱敏秀倒退兩步,眼淚滾落下來,身後侍婢扶住她,怕她又要哭鬧,忙輕聲道:“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看那些人……一會又沒臉了!”
鬱敏秀顫抖着,忽然回身甩了那婢女一巴掌,轉過頭來,咬脣瞪着羅真和錦繡,哽咽道:“我恨你!我恨你們!”
說完,擡袖拭去臉上的眼淚,昂首擡頭直直朝大門口處走去!
錦繡倒是被她這個舉動弄得一楞,她的馬車在二門上,哪裡有大門外?羅真就那麼隨口一說,她也信!
待要跟上去,羅真伸臂攬住她:“叫人把馬車趕過來就是了,由着她在門外等一等,她也不是全然不顧臉面,不會再鬧了的!你跟過去反而不妥,這樣的人,最好不搭理她,自然就沒事了!”
錦繡白他一眼:“你倒是瞭解她!”
“是瞭解她的人教我的!”羅真輕笑,拉着她的手道:“跟我來,有幾個小時候的玩伴來遲了,沒見過你,非要說兩句!”
錦繡只得跟他過去,卻有些有放心:“鬱敏秀是太子妃表妹,你也知道太子妃有點……那個!可得將人囫圇兒送回去才成!”
“放心,讓吉祥和陳良他們送她回去,保證毫無閃失!太子妃那裡自然也沒事!”
事實上可不像羅真說的這麼簡單,東宮裡,太子妃聽到送禮回來的太監和嬤嬤稟報說保定侯夫人不顧鬱小姐意願,非要強拉她去拜見仁王妃和禮王妃,已經很生氣,到傍晚再接到鬱敏秀讓人傳進宮的信,越發惱怒:馮錦繡,她這是想幹什麼?鬱敏秀是本太子妃表妹,東宮罩着的人,她也敢羞辱!
次日早上,鬱敏秀紅腫着眼睛進宮,當面痛哭歷訴馮錦繡對她所做的種種,太子妃心裡直接將馮錦繡與深惡痛絕一詞相比並。
當然對於鬱敏秀她也沒有好聲氣,責斥她不該任性,像上次在成國公府那樣當衆鬧事,這不是讓人取笑嗎?如今她可是住在太子別院,誰都知道她是太子妃表妹,就這教養,如何服衆?
鬱敏秀剛走,仁王妃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順道來看看太子妃,說及昨天保定侯府酒宴,輕笑着將保定侯夫人如何彪悍霸道,如何死死摁住鬱小姐,就像灌小寵物般生生給灌了一碗湯下去,說給太子妃聽。
仁王妃自然比鬱敏秀能說會道,添油加醋的功夫真是了得,太子妃咬牙聽完,頭都氣暈了。
當即讓身邊大太監親自去往保定侯府,宣保定侯夫人立即進宮回話!
錦繡接到太子妃宣諭,心知是怎麼回事,昨夜她也和羅真提及,羅真說今天去見太子,順便跟他提一提,太子看事情往來能明辨是非,總不至於因爲偏疼鬱敏秀便失了公允。
可現在快到午時了羅真還沒回來,沒個主意,自己進宮要是被太子妃問責,不想吃虧怎麼辦?
錦繡親自沏了好茶招待那位餘公公,陪着他說話,又讓香菱拿出幾樣精緻美味點心來,餘公公品嚐之後連連點頭,眉開眼笑,倒也配合着,坐了半個時辰,只把那杯茶添過三回水才捨得起身。
羅真依然沒回來,不過寶良已經去傳消息了。
錦繡跟着餘公公進宮,到宮門處卻遇見了羅真,羅真上前牽握一下她的手以示撫慰,微笑道:“不怕,有我在呢!只當進宮散散步!”
總算是安心了些,錦繡笑着揮揮手,跟着餘公公走進宮門。
想是太子做過安排了,錦繡去到東宮,給太子妃請過安,太子妃半句沒提起明天酒宴上的事,只是語氣平淡地和錦繡談起些不相干的閒事,那臉上雖然沒顯山露水,但她眼中晦澀清冷的目光,仍是令錦繡心寒——南宮照居然有這麼個太子妃,羅真又對南宮照死心塌地,等南宮照登上帝位,太子妃就是皇后,到那時候,只怕自家多少要吃她一些虧了!
唉,如果能勸得羅真脫離朝堂就好了,一家子找個山莊隱居去,做富足安逸、自由自在的平頭百姓,沒什麼不好!
坐着不到半盞茶功夫,皇后娘娘着人來召請保定侯夫人去說話,並囑太子妃:安心將養身體,好好護着腹中龍孫,若因旁事過於操心勞神而有所閃失,就對不住子嗣尚微的太子爺,更對不住祖宗!
轉述皇后娘娘話語的女官語氣凝重而緩慢,似暗藏某種含義,太子妃垂首喏喏應聲,臉色蒼白,額上迅速凝聚一層細汗。
錦繡辭別太子妃,跟着皇后派來的女官和宮女們去往坤寧宮,在坤寧宮陪皇后和靜妃以及另一位新晉妃嬪玩了一下午葉子牌,才由小太監送出宮,羅真在宮門外等着,夫妻倆相擁坐上馬車回家。
一場問責訓斥就這麼平平淡淡化解過去。
如果不讓太子知道,錦繡自個兒勇敢去面對太子妃,太子妃也未必當真出手懲處錦繡,但一番申飭免不了,身爲一品誥命夫人,受到后妃申飭,那絕對是沾上了污點,成爲貴婦圈裡的笑話,一輩子被輕慢蔑視。
夜裡,錦繡和羅真進了葫蘆洞天——洞天裡四季恆溫,又充滿靈氣,羅真非常喜歡,他體質異於常人,感應力比錦繡強很多,在洞天裡也能探知外頭動靜,夫妻倆如今十夜倒有七八夜是在洞天臥室裡睡覺。
錦繡問羅真:“今天你和太子談過了?他怎樣反應?”
“還能怎樣反應?坐上了太子之位,並不就代表可以高枕無憂了,其實一直在防着呢!”
羅真撫摸着錦繡垂散的長髮,笑道:“不過你說金氏遇着能預知天機的高人,把南宮照嚇着了,放出不少暗探,城外方圓百里外所有道觀,只怕都不得安生了呢!”
錦繡也忍不住好笑:“找先知幹什麼?好沒意思!”
“南宮照雖然不說,但心裡是有些緊張的。咱們夫妻在洞天裡可以隨便論說,出去了就得守口如瓶:那個天降奇才二皇子,他的死其實與當今皇后有那麼點關係!皇后很高明,她根本不動什麼手腳,人卻說沒就沒了,所以賢妃與皇后其實是死對頭!南宮照必須要當太子登上皇位,否則他與皇后沒有好結果!”
“南宮照如今當了太子,日後登上帝位,那位三皇子會不會……沒事?”
“不知道!若南宮照放過他,也只能離京去封地生活。但要是皇后不樂意,那就有點難過了!”
“只是有點難過?不會死吧?”
羅真輕敲她額頭一下:“你又不是皇家人,關心太多了!”
“就問一問嘛,我覺得那位三皇子也像是有才華的,如果他贏了南宮照,或許也能成爲一代明君?”
“皇子們,哪個不是從小受十幾位師傅教養長大?至於有沒有才華……當皇帝要那麼多才華做什麼?滿朝臣工幹什麼吃的?皇帝只要看得懂奏摺、心中能裝得下整個社稷江山、以黎民百姓福祉爲重,這就行了!”
錦繡輕笑:“誰不懂這個道理,你歪樓了啊,我們原本說的不是這個!”
“嗯,你說三皇子?我記得你說過什麼‘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話亦可用於皇子們,古往今來,只要生在天家,只怕沒有哪位龍子皇孫不想當皇帝的!那位三皇子表面很平靜,但經多年查探,他其實是老謀深算,一直在做他該做的事,但他從不與南宮照正面!”
錦繡嘆氣:“可見生在皇帝家也沒什麼好的,不爭皇位就得死,爭了,不成功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