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京都。”她開口說完,嘴巴立即被塞入一口食物。
“你身體還沒好,不行。”男子又挖了一湯匙食物,正虎視耽沈的等待她再一次啓脣的好時機。
她大眼瞪成圓圓的銅鈴狀,充分表達不滿,再也不肯開口。左右看了下,抓過牀頭櫃上的紙筆,決定用寫的比較安全,再吃下去她都要吐了。
“我身體好很多了!京都並不遠,你不必陪我,我可以自己去。”她寫。
“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再等五天好嗎?等我與中山見上一面,談完事情就立即出發。”他有一個好友即將回北海道,特地要與他談及日後創業事宜。
“我要先去。我說過不用你陪的。”
“張嘴,乖。”他不容反抗的又塞了她一口。在她嘟起的紅脣上印上一吻,卻不料被她以舌堵回半口補品。望進她得意洋洋的俏臉,他笑得溫柔。▲米▲花▲在▲線▲書▲庫▲?h
“我瞭解你迫切想找回所有的決心,但我也希望讓我的好友見你。讓他知道你的存在。你不好奇我的朋友嗎?他可是知道我青少年時期做過的所有蠢事喔。”他誘哄。
她點頭又搖頭,想拿筆寫字,但他已搶走。
“讓我聽你的聲音。”
她如法炮製的搶過他手中的大飯碗,放在牀後方的櫃子上,才安心開口:“你不明白。我覺得我必須立刻去京都,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即將在那裡發生。我必須去,我不想等五天,只想立刻出發。我當然很樂意見你朋友一面,但以後有的是機會,不是嗎?讓我去,我必須快點去……。”
她的急切令他不安,他被一股無來由的害怕攫住心口,連忙牢摟住她。不!他不讓她走開,不願她去任何地方!
“你不該對我懷抱以外的地方表現得這麼急切!我不允許。”
“你在擔心什麼?”吸取到他的恐慌,她不解的捧住他臉。不過是去京都而已,爲什麼他臉色沉凝?
“我覺得……你快要消失了。”他說出腦海中一閃而逝的想法。
“傻瓜!我不會的。我打算纏你一輩子呢。”她低笑,對他的杞人憂天只當成佔有慾強的表態。不斷的輕吻,努力安慰他,直到吻去他眉眼間的不豫,並且熱烈參與……。
她怎麼捨得離開他呀!
裴宅一向不宴外客,自從裴智宏搬到大溪之後,獨身的紅葉,更刻意讓佔地二百坪大的宅院成爲自己下班後安全的休憩地。
今天她有些緊張。
早上出門前已與林媽討論過菜單。提早下班回來後,再趕至廚房參與烹調工作。好了,菜沒有問題。回房洗去一整天的疲憊,簡單梳妝了下,不想太隨便,又不能讓家裡小宴顯得壓迫人的慎重。換上了簡單大方的改良式中國服,一朵墨荷挺立在水藍色的基調中,踏起步履像荷葉在春風中搖曳。挽起蓬鬆的髮髻搭配一身的中國服,以一根琉璃髮釵固定住。
纔想要打電話催父親過來,他老人家早已安坐在沙發上,朝她戲謔一笑。
“我的女兒是在緊張嗎?我裴某人的女兒,素來是不動如山,看來是我眼花了。”
她倒了杯茶給父親。
“爸爸也緊張的吧?這種感覺好奇怪。”看了眼相同刻意打理過的父親,全然是威嚴老者的派頭。
“我這輩子什麼沒經歷過?也就只剩這一種了。我的女兒準備讓我見她的心上人。”他嘆了聲。
是的,今天是衛極正式與裴父見面的日子。
原本該更早的,但林明麗突然回臺起了些風波,讓大夥沒心情打理這方面的事。直到今天,紅葉仍想爲父親的感情盡一點心力,可惜父親不爲所動。
“爸,真的挽不回了嗎?”
“沒用的,我與明麗算是結束了。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暗示她把握身邊的好對象。法國那邊有一個條件不錯的設計師一直在追求她,我想趁這次斷個徹底也好。”
“我擔心您寂寞。”
他拍拍她的手。
“再沒人比你母親更適合我了。人生得此一次也就足夠。原本我以爲可以再動心,但……。”他曾經打算娶林明麗的,只是她的行爲讓他寒了心。
“以後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仍要記得去疼惜小朗,不要有分別心。”他忍不住感慨。如果明麗做到了……。
紅葉笑道:“爸,我不打算生育。有小朗就夠了,生孩子可是痛得要人命呢,更別說坐月子那一段時間有多麼累人了。”
裴智宏疑惑道:“你怎麼知道?好像自己生過似的。”
“我當然知道啊,我”她倏地不語,不明白自己何時“知道”過。凝眉對上父親不解的眼神,能告訴父親她夢過痛不欲生的情況,那幾乎與生產差不多。多荒謬。
“紅葉?”
“我不知道,爸。自從遇見衛極之後,我的夢境開始有了奇特的順序,但又連接不上環節。對了,我一直忘了告訴您,在我失蹤那十四個月裡,衛極參與在其中。”
“有這種事?!”他幾乎跳起來。
“嗯,而且我甚至懷疑我與他曾結過婚。”
“他這麼告訴你?”裴智宏驚訝的問。這衛極究竟有何目的?知道八年前紅葉曾失蹤的人不多,但有一些神通廣大的人更知道了紅葉曾失去一段記憶。在她回來的那一年,曾有幾個投機者自稱是紅葉那段期間的照顧者,前來索惠索恩當然也得怪他找了不牢靠的徵信社。他動用了大量的徵信社,翻遍了日本,自然有一些不肖分子摻雜其中,造成後來編了一個又一個感人熱淚的故事前來“認親”。
在真僞難辨之下,他們父女只得一概宣稱已回覆記憶,並且請了相當可靠的徵信社來一一回敬那些投機者,揭了他們的底。鬧了一年,終於平息一切。因此裴智宏不免會擔心起衛極會不會是更高明的詐欺分子。
裴紅葉明白父親的擔心。
“爸,他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反而是我依照夢境中的疑問去向他探詢。”
“你還是被夢境所困擾?而且夢裡的人確定是他?”曾經聽過女兒的夢境,甫回來那一年她常作奇怪的夢,後來逐漸減少,他不知道女兒仍然有這情形。
“就因爲一直是他,所以我才肯定夢裡的事物至少有一半真實是我有過的。”
“這也是你喜歡他的原因嗎?”
“不。”她搖頭。“要愛上他很容易,不管是否有過之前的一段。我想,我以前也一定愛上過他。”
“爲什麼他不肯告訴你以前的事?”
“他要我自己想起來。”
門鈴聲準時在七點半響起。父女倆結束了對話,當管家頷進來衛極父子時,她與父親也起身面對着。
“爺爺!媽咪!”一身筆挺小西裝的衛朗撲入裴紅葉懷中。
衛極定定看了紅葉雅緻的面容好一會,才迎向另一雙正嚴苛估量他的銳眼。
“伯父。”他微躬身招呼。從裴智宏身上找到與紅葉一模一樣的眼與鼻。
裴智宏聽過不少有關此人的傳聞,有好有壞。不外乎能力普通但擅言詞;斯文綿軟全靠兩位合夥人支撐;謙沖守分不與人敵對,也不被列入敵手之一;與老天交了好運,所以公司成長驚人。
都說他是幸運兒,卻少聽聞對他能力的肯定。當然最近他又被加了一些評語:投機者、攀龍附鳳者。
在商場上靠運氣能混多久?裴智宏從不信這一套。
當然乍見衛極的一剎那,以外表來看他,簡直是書生型的溫文派。看不到一絲商場戰將該俱備的侵略殺戮之氣;眼神恭謹誠摯,五官俊秀,身量修長儒雅,怎麼看怎麼的不是商人料。但打量了三分鐘後,卻升起了一些不確定。這男子身上的一派悠閒與沉穩,像是泰山崩於前也不改其色。若不是毅力卓絕、耐力驚人的人,哪能持續這般久?再深沉的人,也得在別人長久如炬的注視下波動些許,但這男子沒有。
“媽咪,爺爺在看什麼?”衛朗好奇着此時沉靜的氣氛。
“他們在相親。”裴紅葉若無其事的說着,牽着朗兒的手往飯廳走。“小朗肚子餓了吧?今天做了好多菜,都是你愛吃的喔。”
“媽咪的家好大哇!”新奇的左看右看,覺得自己像在參觀博物館。
“喜歡嗎?以後可以常來這邊玩。”紅葉替他添好了飯,見到兩位男子也隨後跟來,又添了兩碗,打趣道:“我以爲要等上更久。怎麼?還滿意嗎?”
“滿意。”衛極看着她,沉沉的應着。
她臉蛋驀地一紅,不自在的別開了去。
“嗯哼。”裴智宏不愉快的佯咳雨聲。想**也不必在他這個家長眼前這麼明目張膽吧?
“爺爺不舒服嗎?”坐在他身側的衛朗擔心的問。
“是不舒服。”裴智宏點頭。
看來這一頓飯會吃得愉快的,只有一個人了。
“爸。”裴紅葉輕叫了聲,努力要使氣氛好一些。
“衛先生與小女認識多久了?”
“相當久。”衛極有趣的回答,可以預見今天將會有無數的問答題要他面對。
“多久?久到曾經有過婚姻?”裴父不客氣的直搗核心。他不在乎這人是否如外傳的想攀龍附鳳,反正人品不錯,看得順眼,要攀就攀吧。他只想知道,這傢伙參與女兒的生命是否包括八年前失蹤那一段。
“你記得?”衛極目光倏亮!直射向裴紅葉。
“真的有?!”她一直不敢向他問起是覺得不可能,畢竟紀錄裡他的妻子是速水詠子。
“等等!失去記憶的紅葉根本不能結婚,沒有身分、沒有名字,怎麼去登記戶籍?”裴智宏叫着。
“我不是速水詠子沒錯吧?”手心泛着冷汗,她只想知道他真正的新娘是誰。
“看來我得說個故事了。”衛極淺笑,看向同樣睜大眼的兒子,突然轉了話題道:“朗兒,有沒有帶爺爺送你的玩具盒?”
“有,在揹包裡。”他滑下椅子跑到客廳去拿。
直到衛朗跑遠,衛極方又問紅葉:“你對這件事有疑問,爲什麼從沒問我?反而一再的旁敲側擊?”
“而你正樂得看我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微笑的看他,清麗的臉龐充斥着危險的暗影。
“不,事實上你寧願慢慢來,我也樂得配合。”輕撩她耳邊的髮絲。“我知道你怕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娶的人就是你。”
她震了下,來不及問些什麼,衛極又按着道:“當然,也如同伯父所言,那不合法。因爲在那時我們都不知道你的真實國籍與姓名。”
“爲什麼我不曾夢過我穿白紗?這麼重要的事,我卻沒夢見過。”她不相信自己曾忘掉這個,連一閃而逝的幻影都沒有過。就因爲沒夢過,所以不相信他娶過自己,也就不曾探問過他。
衛極搖頭輕語:“你遺忘的何只是這個。”
裴智宏突兀的介入他們,很實際的問:“你們不會是在告訴我,朗兒真的是我的外孫吧?!”
“不會的,爸。朗兒七月中旬出生,我卻是八月底失蹤。有沒有生過孩子,我的身體會知道的。七年前我們相見時,也沒有生育過的跡象,不是嗎?”紅葉很快的反駁。
裴智宏看了下女兒的體型,是不像生育過,而且時間不對……但他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看向衛極深沉難解的眼色,那股不確定感更深了。
“你怎麼說?衛先生?”
“她說的便是了。”
“拿來了。”衛朗捧着玩具盒跑回來。
“幫爸爸把項鍊拿出來好嗎?”衛極溫柔說着。
衛朗點頭,兩三下打開盒子,拿出楓葉項鍊。
“呀!”裴氏父女同時低呼!
這不是裴智宏特地打造給女兒的十六歲生日禮物嗎?一直以爲丟了,不料卻是在衛極手上。那麼縱使裴智宏尚有太多疑問也消了一大半。這人至少無疑的是女兒失蹤期間照顧她的人之一。
衛極站在裴紅葉面前,將項鍊掛回她頸子上。
“不談其它過往了。今天我來,便是要把失物歸還,並且索求你的允諾。”
“什麼?”她屏息問。
“一場婚禮。”
一九九一年的初夏,速水裕之夫婦痛失愛女。甫從短大畢業的速水詠子,努力攢足了一筆旅行基金,準備在投入職場前先好好的出國玩一趟。到美國玩了十天後,參加了豪華郵輪至阿拉斯加八天的行程。
原本一切都該美好的,但一場驟來的豪雨引發了船難,致使當夜有十數個人落海,極力搶救下,仍是有三個人失蹤,並且至今沒有打撈到遺體。
速水夫婦隨着搜索隊尋找了半個月未果,心力交瘁之下,幾乎崩潰。尤其性情脆弱易感的速水夫人更是因此而一病不起。
衛極那時剛從研究所畢業,一直陪同飛來美國打撈遺體的姨丈姨媽。到了授索隊宣佈放棄之後,病倒的二老還是在衛極的打點之下回北海道。
二十五歲的他雖已迫不及待想與大學時期好友投入職場開創自己的事業,但精神日漸耗弱的姨媽讓他放不下心,不必自己的母親拜託,他責無旁貸的留下來陪伴二老。
直到有一天,姨媽突然渾身溼透,又哭又笑的扯着他往外跑,大叫着詠子回家了!
他與姨丈都驚駭的以爲姨媽瘋了!
到了溪邊,他們看到了一名溺水的少女。不可思議的是那少女竟與落海的速水詠子有五分相像。
他們救起了一名失憶的少女,並且給了個名字:速水詠子。
連神智仍清明的速水裕之也將滿腔對愛女的思念灌注在失憶少女身上,更別說速水夫人了。
失憶的少女只會粗淺的日文,而中文與英文卻相當流利。衛極猜不出她來自何方,是相同與他是華僑或是來自大陸?臺灣?新加坡?
但後來那也不重要了。反正不會有人一輩子失憶不是嗎?重要的是他們彼此吸引。
隨着她聰明的發現自己是替身,而非衆人所加諸的速水詠子身分,她開始急切要想起她是誰。但她總是想不起來。後來陷入了熱戀,其它再也不是第一重要的事了。
失憶的少女最後在速水夫婦懇求下,以速水詠子的身分與衛極結婚,當成是慰藉兩者的心願。事實上,若當時的她想結婚,唯一可行的也就只有這種方式。
再然後,仍不放棄找回自己記憶的少女數次前往京都,因爲她對京都的印象很深刻。最後一次,因爲丈夫有事正忙,她擅自前往,卻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衛朗早在父親懷中沉睡。衛極簡單地說明了紅葉失蹤那一段時間的生活。
以前總怨他不肯爽快說明一切。如今他說了概括,卻讓她有恍惚不已的感受。
晚餐時的求婚已使她大腦渾沌不已,再加上這一場宵夜大餐,她轟然的腦袋無力消化。
“那……速水夫婦他們呢?”雖是曾經歷過的,然而她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起起伏伏的心情下,只有一片紛亂。
“你失蹤後,他們便移民到阿根廷,再也不踏上日本這片傷心地了。三年前已相繼過世。”
“很遺憾我們父女倆來不及對他們道聲感謝。”裴智宏深深說着。一直以來,他都很希望能親自向援助過女兒的人道謝。
“不。事實上,姨丈他們一直都很感謝紅葉的出現,不然他們可能熬不過喪女之痛。”他看向一逕深思的紅葉問道:“你感覺如何?”
“像聽了一個故事,還理不出頭緒。”她虛弱的微笑着。
沒有真實感!不是經由自己想起來的過往,由別人口中說出來,的確像是聽了一個故事。隱隱約約,塵封緊閉的記憶像有些微應和的震動,但一切仍是那麼不真實。
她必須好好整理一下,似乎還有什麼疑點未釐清,應該還有一些什麼事的……。
“衛極,這麼說來你與我女兒八年前的婚姻,其實是不成立的,但你們有過一年多的婚姻生活?”裴智宏試着找出不對勁的地方。
“是。”
“爲什麼不肯等她恢復記憶?”
“她花了八年,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失去的記憶。由此看來。當年我的決定沒有錯。何況這也是速水夫婦的要求,即使是替身、移情作用,他們仍希望以此安慰自己女兒有了歸宿。我姨媽雖然在美國長大,但很具中國傳統思想,形式上,也算是把表妹的魂魄歸到我衛家安憩。”
裴智宏嚴厲審視他。
“你有兩個妻子,哪一個纔是你中意的?”
兩雙相似的眸子同時看着他,並等着他的回答。衛極不答反問:“你認爲我娶你的原因是什麼?”
灼熱的眼神向她心口焚燒,不難解讀他的心思,她有些羞赧的低下頭,然後堅定的道:“不管過去或現在,你必定因爲我是我而娶我。”無論她怎樣的喪失記憶,都絕對改不了她的本性。她裴紅葉從來就不是會爲愛委曲求全的人。
“沒錯,至少你終於弄懂了這一點。”他點頭。皺了一整個深夜的眉舒展些許。
“很晚了,我看你們父子今晚就住下吧。如果我們還得討論一場婚禮的話,我個人建議是訂婚半年,明年定婚期。”裴智宏伸了伸腰。一直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想不起來。唉,老了,也累了。
“爸,這一點我與衛極談了再說,好嗎?我上去打理一下客房,讓他們父子睡。您也該休息了,讓我們都靜下來想一想,明天早上還可以再談一次。”
裴智宏同意:“也對。談了那麼久,的確需要花腦筋想一下。”
待裴紅葉轉身上樓,裴父才了下頭,看向衛朗純真、漂亮的睡臉,想到了他要問的。
“爲什麼剛纔的故事裡沒有提到朗兒?”
“因爲你們不認爲他該存在。”衛極抱起兒子,不料裴智宏向他伸出雙手,兩人眼光沉沉的對上。
他道:“我一直覺得他與我們裴家關係很深。你知道,我相信能打開玩具盒的人,一定與裴家有深刻的聯繫。”
衛極讓他抱過兒子。
“紅葉肯定她沒生過小孩。”
“如果你還算了解裴家人,”裴智宏在衛極眼中找到他想知道的蛛絲馬跡。“那你就該知道裴家人在私人情感上一向避重就輕。加上紅葉又有着她母親太過實際的性格。我開始明白她爲什麼想不起來失憶那一段了。你能明白嗎?”他摟緊懷中的孩子,深吸口氣,卻平息不了悸動。
衛極與他未來岳丈對視良久。
“她總是把她最重視的事物藏得最深,也從不讓脆弱的情緒干擾她。”
“也許是我的錯。我們總是教導她別讓對手抓到弱點加以利用。所以她不交太黏膩的朋友、不談感情。她必須隨時讓自己堅強得像女超人。小子,我不得不說,如果紅葉沒失憶過,你根本追求不到她,而且還讓我的外孫誕生。”最後一句,幾乎哽咽,並且肯定裡暗有探詢的深意。
衛極搖搖頭,臉上帶着自負的笑。
“第一,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遇到她,我都會追求到她。事實擺在眼前,我並不是擡出丈夫身分,迫使她接受今日的我。第二,如果紅葉同意,我們會有的孩子不止朗兒一個。”
“提醒我別試圖與你對立。”他笑。“你簡直狂妄得令皺眉,我那些朋友怎麼盡說你溫文可欺?”
衛極微笑聳肩,明白了裴智宏已徹底接受他了。這很好。雖然他從不以爲老人家同意與否可以動搖他分毫。
“謝謝你將我的外孫教得這麼好。”
“不客氣。”
“只是爲什麼要這麼迂迴?除了要紅葉心無掛礙的接受你之外,還有什麼嗎?”裴智宏好奇。
衛極點頭。
“我做了一些功課。如果一年前我突然跑到紅葉面前,告訴她我是她丈夫,您以爲會如何?”
“馬上被丟出大樓。”
“是的。”衛極一點也不懷疑。
“但你有證據,小朗更是活生生的證明。”
“是。但我不要她因爲血緣、證據那些緣故而接受我們父子。何況這也是我認識真實世界裡的她的好機會。”
裴父搖頭嘆息。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頑劣固執的男人?”
“有,令嬡。”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習慣每日早晨六點左右醒來。她眨了眨眼,首先感覺到一隻橫過她柳腰的手臂正壓着她:再感覺到枕下有一隻胳臂環着她肩頭,形成親暱佔有的姿態。
呵!她的香閨進佔了一個男人。
很奇怪,但並不感到難以適應,彷佛一切理所當然該是這樣。是因爲知道兩人當過夫妻嗎?還是身體早已對此熟稔?
無論如何,在未失去記憶的現在,她是“第一次”與男人分享一張牀。天哪,父親與朗兒也在宅子中過夜哩。她得想想爲什麼昨夜原本在談婚禮他們各自有堅持,後來爲何會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激情?
她知道這一定會發生,畢竟夢裡溫習過數次。看不真切春夢的實景,但氛圍卻是火辣得令她醒來良久也忘不掉。衛極的吻常給她自制的疑惑明明是火熱至極的吻暈她了,那般放肆又怎會給她他正在剋制的感覺?
昨夜她才瞭解,他的確是在剋制。他總是想做的比深吻多更多。但不合宜的場合、不臺宜的地點,加上她還不“認識”他,隔在陌生人的界線外,他怎麼做都是唐突。其實他一雙眼已夠放肆了,不然爲什麼她甫見到他時會常常想逃?
他似乎疏曠了很久。昨夜是火熱、試探,並且由笨拙到配合一致的過程。他的生疏取悅了她。秘密的喜悅令她一睜眼就笑意盈盈。
擡頭看了他仍沉睡的臉,也不打擾。她決定探險。
先小心擡起他擱在她腰上的手臂。她認爲她該看到些什麼。沒錯,有傷疤,呈圓圈狀。她真的狠狠咬過他對吧?血腥味似乎仍在口腔內,那快意仍在。
縫了九針。她猜,並且肯定。
但爲什麼她會咬他?
也許她的夢境真實度比她自己猜測的多更多。原本她只信二成,現在至少提升到七成;她無法相信一個人的夢境來自百分之百的真實,全無美化的杜撰。
她認爲她已知道了全部,但衛極似乎認爲不夠。他深邃的黑眸深處總有幾分期盼,似乎懇求她再多做一些努力。是!她愧疚自己從未想起自己結過婚,連作夢也只夢着戀愛的一段,以及怕他的一段,居然不曾夢過婚禮!這可是人生大事哩。
衛極不要她經由他的解說而“接受”他是她丈夫,一直以來他希望她“想起”自己有丈夫(並且深愛着)。可惜你能對學商的人有什麼期待?除了在腦子內裝滿賺錢、投資、增值計畫外,誰會期待挖出一顆浪漫細胞?更別說爲了夢境去無病呻吟、大作美夢成真的推演了。
事實上她會如此迫切想挖回八年前的記憶,從來就不是預期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而只想解開一切,好得回自己身心的平靜,不再任夢境干擾她日常作息。
她對不起他,她低嘆。轉身支肘看他的臉,以挑剔的眼光審視他,就像最嚴苛的美食家正面對着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他輪廓立體,但不會過於有棱有角;他看來斯文俊逸,卻從來就不是軟骨頭。相較之下,她裴紅葉是太過鋒芒畢露了,世人給她的評價是圓滑、世故,優雅而手腕高強。這不是鋒芒太露是什麼?徒增對手戒心而已。而這人,輕易讓人撤下心防。
怎麼說來着?斯文可欺?偏偏她從不這麼認爲。
也許是感應到有人在盯他,他睫毛動了下,緩緩睜開傭懶的眼,並且對她露出淺笑,壓下她後腦,便是晨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做。也許他們夫妻間一直有這個習慣,她模糊的想着。
“早安,見到你真好。”他咕噥,聲音像陳年老酒一樣濃郁香醇,令她迷醉。
不知爲什麼竟想流淚,脫口而出:“嗯,就不知道當我們老得連牙齒也掉光光,你是不是還能這麼對我道早安。”
他咧出大大的笑容,保證道:“五十年不變。”
她不知道,他們已逐漸把過去與現在疊合。她記不起一切,但她的身體記得,習慣記得,性格仍是一致。
衛極決定,如果她無法想起來也無妨了。至少從今以後他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