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李青羊,把上衣領子上面的最後一個釦子扣好,看着屋子裡,安靜了說了聲:“我是你的男人,你也是我的女人,無論是什麼,都沒有辦法讓我們分開。”
走在空曠的醫院走廊上,其餘病房裡的人以及護士看着這個上衣破破爛爛還有一點點血跡的男人,可是這個男人並不顯出一點的頹唐,即便是臉上似乎還有一點淚痕,可是卻帶着最溫暖的笑容,彷彿所有的事物,對他而言已經不存在,再也不會有一點煩惱存在,留在他心裡的都是世界上最幸福和美好的事情。
躺在病牀上看書的徐碩的手機突然突兀的響了起來,看了看手機,徐碩皺了皺眉頭,把手機裝進口袋,跟在一旁的夏墨打了個招呼,自己一個人去了醫院的樓頂。
徐碩剛到頂樓就看到了背靠着護欄低着頭正在抽菸的李青羊,李青羊看了看過來的徐碩,笑着說道:“難爲你身上帶着傷,還能爬這麼高來看我。”
話說完,拋過來了一根菸,徐碩一伸手接着,蹲坐在李青羊的對面,抽了口煙,看着李青羊笑道:“只要你叫我一天阿碩,那麼即便是我爬也得爬上來。”
李青羊看着敘說笑道:“那我剛出來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行,本來剛從小山村裡出來的時候,感覺這個世界真的很小,似乎是哪裡都可以去,什麼事情都能做,可真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很大,而且很多事情,想到了,並不是說就能夠做的到,即便是拳頭很硬,可是有時候,並不是簡簡單單的靠拳頭就能解決事情的,後來遇到了丹青之後,總是覺得,原來這個世界其實也不大,不過也就是一家人過日子,一點點慢慢的來就行了,而且既然不能夠生活,那麼就生存,咱也不求怎麼去享受生活,能活下去就已經不錯了,丹青沒了,跟着你走來走去,看來看去,總是感覺這世界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靠拳頭也是能解決一些事情的,而且只要是誰的拳頭硬一點,其他的不敢說,可是說話的時候總是能硬氣一點,就想着跟着你看看你到底能打出多大的局面,到底能不能把這個世界踩在腳下,可是看起來這事情,真的不是我說就能做到的,世界太大,要找一個人的話又實在是太難了一點,以後的路可能就得你一個人撐下去了,你現在這樣,我卻這麼說話,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沒種的男人。”
徐碩抽了一口眼,靜靜的盯着李青羊道:“青羊,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麼事情,但是我要說你絕對不是個每種的男人,男人有種,什麼叫有種,能讓自己身邊的人生活的平平穩穩,讓自己喜歡的人開心,能讓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在家裡擔驚受怕,這纔是有種,可是卻都說着男人沒種,昨天也有人說我是個沒種的男人,可是我家裡現在有兩口人在等着我回家,你說我不沒種成麼?”
李青羊笑了,從地上扔着的煙盒裡抽出來三根菸,扔給了徐碩一根,然後轉過頭看了看身子後面的一個大水箱,輕笑道:“出來吧,藏着躲着,總是得見面的,也不怕現在見上一面。”
水箱後面走過來了一個鴨舌帽壓的很低的男人,走到李青羊面前,伸出兩根指頭夾住了李青羊遞過來的煙,放到嘴邊,熟稔的點上,然後一口一口的抽着。三個人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抽菸,李青羊看了看身邊的那個男人,然後看了看徐碩,等一支菸抽完了之後,看着徐碩道:“他就是青牛,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好,有青牛跟在你身邊,我也放心。”
徐碩苦笑着看了看對面的陳青牛,手裡的煙卻沒有點上,陳青牛看了看李青羊,然後轉過頭盯着徐碩,猶豫了一會之後,伸出手掏出一個打火機,一隻手護住風,另外一隻手按下了氣門,給徐碩把煙點上,然後輕聲道:“碩哥。”
徐碩抽了一口煙之後,搖了搖頭,看着陳青牛輕聲道;“別叫我碩哥,就和青羊一樣叫我阿碩就行了。”
李青羊看着二人笑了,伸出手把徐碩的一隻手和陳青牛的一隻手按在了一起,然後把自己的手緊緊的按在上面,輕聲道:“兄弟一心,其利斷金!”
一支菸抽完,李青羊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看着徐碩笑道:“阿碩,你說人要是能分成兩半,那該多好,那樣我就能一邊留在你身邊,幫你做些事情,另外一半,去找點東西。”
徐碩默然不語,陳青牛把鴨舌帽摘下來,看着李青羊狹長的雙眸,抽了一口煙之後,溫聲道:“咱們兄弟原本就是這樣,哪裡分什麼彼此,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所不能做的便是我要替你做的,即便是刀山火海,即便是萬丈深淵,亦要往矣!”
李青羊笑了笑,轉過身看了看徐碩,看了看陳青牛,在二人的胸口上各自重重的捶上了一拳,走到下樓梯的門口的時候,突然折過身來,看着二人,嘴角一抹笑容,輕笑道:“咱們兄弟以後江湖再見!”
徐碩看了看對面的陳青牛,笑了,衝陳青牛伸出了手,伸到陳青牛的身前停住了,陳青牛看了看徐碩,輕輕抓住了那隻手搖了搖,然後坐回到了李青羊剛纔坐着的位置,看了看徐碩輕聲道:“肚子上的那一刀還好吧。”
“手下留情七分,只有三分的力度,若是我到現在也還沒有好,也不敢站在這天台上和你見面,更不會和你就這麼面對面的說話。”徐碩抽了口煙,似笑非笑的看着陳青牛道。
“這件事情是我的不對,我要給你賠不是。”陳青牛看着徐碩輕聲道。
“事情原本就是要這樣做的,如果不這麼做,北京城裡的那人怎麼會相信這些事情,更不會相信是你有意做出這些事情來的。”徐碩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煙,然後看着陳青牛輕聲道:“你想不想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有點拖沓的,不過和你現在做的事情應該很像的故事。”
陳青牛點了點頭看着徐碩,然後點了點頭。徐碩彈了彈手裡的菸灰,然後看着陳青牛笑道:“其實要說這是一個故事,還不如說是我看到過的一本書,也或者可以說是一件原本就很有可能真的存在的故事,一個很遙遠時代的諜戰故事,如果真的也要給他們加一個名字的話,也可以說叫做江湖再見。”
“有那麼一個叫做湯銘的細作,一直在胤國裡面潛伏,或者說是埋伏比較合適一點,他們的任務就是怎麼才能把當時胤國的一位首領人物殺了,可是呢這個湯銘手下的一些跟班的一個接一個的死了,然後都城裡面又給他派了一個新的細作,這個新來的你姑且可以叫他阿五,這一天晚上,湯銘揉着拉麪看着阿五問道,‘阿五啊,你爲什麼來到這裡當細作’,不等阿五回答,他就有些挪揄的看着阿五自問自答道‘要用我們手中的劍爲離國贏得土地’,阿五是個年輕人,對於年長者的話總是有些不信的,看着阿五的樣子,湯銘笑着說道‘我跟你說,幹兩年你就明白了,實際情況肯定跟你想的不一樣。雷心營不比別處,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工作,什麼揚名立萬、威震天下,你想都別想。做細作正好相反,要夾着尾巴做人,能不起眼就不起眼,出風頭就意味着暴露,暴露就意味着危險。都城裡的那些混蛋跟你怎麼說我的?是不是什麼‘雷心營看的最遠的一雙眼睛’,‘離國最優秀的細作’之類的屁話?’,話說到這裡,阿五點了點頭,然後湯銘只給阿五說了一句話,‘告訴你吧,所謂最優秀的細作,就是藏的最深、裝的最像、面揉的最好,最他媽憋屈的窩囊廢。要是都城裡的那些個當權者事先說清楚來天啓就是揉十年的面,鬼才給他賣命。”徐碩斷斷續續的給陳青牛將這個故事講完了,然後看着陳青牛笑了。
“就像現在這樣,如果不是你把那刀插在了我的身上,誰能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和青羊的關係到底是怎麼樣,是不是還會派更多的人過來,可是你這一刀出來,整個拉薩便徹底安靜了,沒有一點喧囂和吵鬧,也沒有人拿着大刀滿大街的尋我徐碩的麻煩,其實說到底,這件事情,我還是要謝你的,沒有你,這件事情怎麼也做不成。”徐碩笑着說道,說這話,摸了摸肚子上的傷口。
陳青牛看着徐碩笑了笑,然後輕聲問道:“那你說,那兩個細作,最後怎麼樣了,是不是那個湯銘活下來了,可是那個阿五死了。”
徐碩搖了搖頭,看着陳青牛緩緩道:“阿五是死了,可是湯銘也死了,因爲胤國的那個權貴殺了阿五,可是離國都城裡的那些人一個人都沒有給阿五任何一個說法,所以湯銘一把刀把那個權貴殺了,然後自己也死了。”
“所以我必須要問你,你願不願意爲我揉上十年的面,我怕你以後埋怨我說,我事先沒有跟你說清楚,所以把這些個鬼都不願意做的事情交給你做。”徐碩抽了一口煙,往外吐了吐黏在舌尖的澀味,然後看着陳青牛沉聲問道。
“其實那個湯銘還是感覺在胤國揉上了十二年的拉麪並不是一件怎麼難熬的事情,他只是埋怨自己沒有早點把那個當權者殺了,而是讓這個任務禍害了一條又一條年輕的生命。”陳青牛吐了個眼圈看着徐碩輕輕說道,“所以,說吧,要我做什麼,青羊能說出來,你說,我做,我也可以。”
徐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只要你還把你沒有做完的事情繼續做下去就行了,有你在的話,我在拉薩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事情和困擾。”
陳青牛蹭的一下,站起身子,扭頭要走。
徐碩沒有吭聲,看着陳青牛輕聲道:“下手的時候先提前打個招呼,我好有個準備。”
陳青牛停下腳步,默默站在那裡。
兩人都不說話,過了片刻,徐碩突然問道:“你家裡還有沒有什麼人?”
“沒人了。”陳青牛終於開口,“只有師父,師父不錯,就是年紀大了點,有時候有點羅嗦。”
徐碩點了點頭,沒再吭聲。
陳青牛轉身走下了大樓。
其實陳青牛沒有跟徐碩說,這個故事,其實他也是看過的,在自己最爲潦倒的時候看到的,在一本破破舊舊的雜誌上看到的,關於那兩個結局,陳青牛也知道,只是結局並不像徐碩說的那樣,故事也並不像徐碩的說的那樣,湯銘在胤國只不過是爲了保護離國的一個大人,而他是唯一能夠讓離國的人生活的還像一點樣子的權貴,而且那個命令湯銘在胤國潛伏了十二年的那位大人,一直到最後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兒子,也就是阿五,也死在了這件事情裡面,而所有的卷宗,最後也被那位大人封印,細作的命運原本就是這樣,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沒有榮譽,更不會有騎馬簪花的榮耀,有的只是心裡的那份堅持,還有那一點可笑的忠誠,有的只是一點默默拉了十二年拉麪的心得,有的只是常人永遠不會懂的,對於這件事情的熱愛。
陳青牛佝僂的背影也沒有再直起來,只是堅定的往前微微傾斜,就像是一頭急迫需要獵物做好了撕咬準備的猛獸,一張口一揮爪,便要把這個世界給撕開一個大洞。
回到居住的屋子的時候,陳青牛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去赴宴一般,輕輕的一腳踢開了那扇腐朽的木門,然後手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刀,從屋子裡伸出來的那隻手裡的一把剔骨刀便掉了下來,一閃一扭遊走進了房間,泥鰍一般的徘徊着身子,遊走在諸人之間,他每向前踏出一步,便有一個人倒下,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巡視自己領土的君主,一個踏過了血海屍山的戰士,而不是那個藏頭縮尾的牛兒。
在最後的一瞬,陳青牛瞬間暴起,手中的刀片閃着詭異而雪亮的光,他就這樣衝向對面人羣,用身體甚至是牙齒來攻擊對手,他安定的站立在屋子中間的時候,地上已經滿是血跡和殘屍,胸膛上那枚小小的牛角月牙,在燈光和血光下,閃着幽幽的光芒。
徐碩站在樓頂上,並沒有走下天台,靜靜的看着這個城市,天空極低,站在頂樓上的自己彷彿一伸手就可以碰觸的到,遠處的白山紅廟,金黃的旗幟矗立着,一點點的在風中招搖,日光一點點的沉下,暮色一點點的侵蝕,從遙遠的天邊漸漸的起來了一條黑線,然後輕輕的迅速的將這個世界掩蓋住,再然後所有的燈光大亮,廟宇裡的祈禱聲迅速的響起,就好像又是一個熹微的早晨。
徐碩伸出手輕輕敲擊着面前的牆壁,靜靜的看着某個角落,靜靜的想着那個剛剛離自己而去的人,想着那個男人靠在牆壁上,帶着戲謔的笑容看着自己輕聲道:“是男人怎麼能不抽菸”;想着那個男人在雪花飄飛的時候,踩着鐵軌,往一個遙遠的城市奔波;想着那個男人看着山上的巨石輕聲對自己說,“你說,我做,這邊夠了”;想着那個男人對自己講述的關於那個親情和理想的故事;想着在那個篝火堆前和那個男人講述的關於到底什麼是武俠的故事;想着那個男人無時無刻不是走在自己的面前,把所有的明槍或者暗箭全部擋開;想着那個男人揹着自己不要命了的往山下跑,一邊跑一邊喊,“徐碩,家裡有人在等着你,你這個鱉犢子不能死”;想着那個男人靜靜的抽着煙,看着自己嘴角一抹笑容,眼神凜冽,但嘴角卻是掩飾不住的溫柔,然後對自己輕聲道:“江湖再見!”
如果真的有分別的這一天,那麼之說上這麼一句“江湖再見”就好,因爲說了再見,就一定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江湖,就真的一定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