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博古門前停下,站在門口圍觀的衆人看着徐碩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視察歸來的國家領導人一般,誰都沒想到,折騰出這麼大浪花的年輕人會在這風口浪尖上的時候施施然的坐着飛機飛回了北京城,潘家園上現如今已經是風聲鶴唳,誰都不難猜出新開張的這家博古和沈文的事情多多少少有點關係,再加上柳夏卓隱晦的態度,所以臨近博古的那些個小老闆們一邊一個個的行着注目禮看着這位從上林湖匆匆回來的徐老闆一步步的步入了博古,一邊從自己窺探到的徐碩臉上的表情上揣測着難測的天意,思考一下,自己現如今這樣搖擺不定或者沒有去投誠到底是對是錯,不過在這羣已經習慣了潘家園狀況的小有錢人看來這個剛剛開張不久,甚至連一個月的稅都還沒交的徐碩八成這次回來就是要服軟或者是捲鋪蓋卷灰溜溜走人的。
一直在屋裡喝着苦丁茶,但是內心比黃連還苦的李三生此時看到徐碩如同看到了鬼一般,愣了幾秒鐘之後,李三生感激站起身舉着手裡的水杯往徐碩身邊遞去,一邊低頭愧疚道:“老闆,我沒做到你說的話,沒管住公羊然那老東西,店裡的錢被他掏空了不少,換回了現在這屋子裡的一屋子破爛,我對不起您。”
徐碩看了一眼這個直抹眼淚,一臉頹喪表情的年輕人,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動的,感動這時候他還能惦記着自己交代他的事情他沒有辦好,徐碩自恃相信李三生不會是個白眼狼,但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對博古的生意這麼上心,徐碩伸出手拍了拍眼前年輕人的肩膀,正欲說點什麼。
李三生擡頭看着老闆那張滿布着風沙刻痕所以顯得有點悲傷、疲倦和感動的臉龐,可憐巴巴顫聲道:“老闆,要不咱換個鑑定師傅吧,這老貨我受不了了。”
“阿呸!”
李三生話音剛落,身邊便響起了這麼一句,“你小子想得倒美,老子這麼辛辛苦苦的這般,你以爲老子看着那些破爛心裡舒坦,你不懂,像我這樣的大師,沒來由的裝自己是二五眼把那些破爛收進來,心裡受的苦比你虧了點錢,可是要苦的多了。”
公羊然這話雖然有點誇張,但是卻也有八成的道理,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確實比不知道怎麼做而去做要痛苦一點,但是公羊然之後說的一句,卻讓徐碩心裡一點點的感動之情一掃而光,公羊然伸手搔了搔自己的馬尾辮,扭捏着神色對徐碩道:“俺這麼痛苦,所以拿了那麼一點錢去找了個姑娘安慰了一下,你肯定不會生氣吧。”
話說完,公羊然還衝徐碩拋了個媚眼,李三生在一旁看得直欲噁心,徐碩伸出手在公羊然面前擺了擺,假裝沒看到公羊然剛纔那一下,道:“等等從你的紅利裡面雙倍扣出來。”
李三生看着公羊然吃癟的樣子,心裡暗暗叫爽,但馬上想到正事,趕緊把徐碩往後院裡面請,一邊走,一邊道:“榮寶齋的何老爺子這幾天一直在後院坐鎮。”
徐碩心裡又是一陣泛暖,還是這幾位老人家疼自己。
靠在院子裡的泡桐樹下的藤椅上,何老爺子帶着老花鏡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年輕人,神情安詳,等徐碩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自己的腳旁,這才緩緩開口道:“阿碩,現在這事差不多和下象棋是一樣的,新手下棋大多喜歡無的放矢,漫無目的,而且容易急着去吃對方的棋子,但自己的後院大多都不能怎麼看的穩。”
徐碩洗耳恭聽,連泡桐樹上一朵紫紅色的泡桐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都渾然不覺。
何老爺子伸出手拂去徐碩頭上的那一朵泡桐花,望着地面,接着道:“棋盤只有這麼大,但是方寸之間,卻是鋒芒畢現,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初生牛犢不怕虎,肯入陷境,這不見得便是壞事,可也不太一定就是好事,背水一戰慘烈,勢如破竹暢快,可人生哪有那麼多的步步順水順風,所以有時候還是得留一點後路,不光是給自己,也是給別人。”
這麼久相處下來,徐碩知道面前的這位何老爺子並不是一個喜歡長篇大論,也不怎麼喜歡說一些大道理的老人,這麼久相處以來,像今天這麼來的也不過只有寥寥幾次。看着這位年近耄耋的老頭兒擡着頭看着泡桐樹上悠悠的往下落花的模樣,徐碩彷彿看到了許久之前有點模糊地自己‘前世’那個總喜歡捧着一卷書坐在樹下的老子,也許是因爲對那個老子懷有一定得愧疚之情,徐碩把何老爺子今天說的這些話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夏墨的頭從門口處伸了過來,柔聲道:“阿碩,阿姨讓我叫你回家吃飯,她今天特意又做了一頓炸醬麪。”
徐碩滿臉期待的笑問道:“有沒有黃瓜段兒當配菜?”
夏墨笑道:“有,還有玉蘭片兒。”
徐碩伸出手抹了一下嘴,做了個流口水的鬼臉。
何老爺子揮揮手示意徐碩去吃飯,看着兩個年輕人牽着手離開的背影,徐碩的手緊緊的夏墨的手裹在了手心,何老爺子眯着眼睛靠在藤椅上,手端起了一盞清茶抿了一口,然後臉上突然有點驚愕,轉過頭看了一眼拿着個蘋果在那裡啃着的公羊然顫聲問:“你聽見沒聽見剛纔那小丫頭片子說的今天晚上吃什麼飯?”
公羊然隨口道:“不就是炸醬麪麼。”
炸醬麪三字剛剛出口,公羊然手裡的蘋果砰然落地,頭以一個僵硬的姿勢轉到何靜之那邊,一邊費力的嚥着嘴裡的蘋果,一邊含糊不清道:“小嫂子不是說以後再也不做炸醬麪了麼?!”
何靜之沒搭理公羊然,手裡的茶杯隨便往旁邊花圃的圍欄上一放,邁着步子便往外趕,公羊然看着何靜之的背影彷彿是明白了點什麼,趕緊也往外走去,一邊走嘴裡一邊罵罵咧咧。
“媽-的,這老貨,又想吃獨食,老子饞這口也他媽饞了十年了。”
劉蘭並不在意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不熱情不冷淡,那種感覺好像這兩人就是一團空氣,即便是劉蘭的視線也是直接洞穿這兩人過去的,倒是納蘭容若臉上有點古怪的表情,看了看何靜之,再看了看公羊然,把手裡的報紙往旁邊一扔,嘴裡冷哼一聲。
公羊然很能滿足納蘭容若說完話後的權威感,伸手把馬尾辮捋到前面,再順勢扭了一下乾瘦的腦袋,看着納蘭容若媚笑道:“俺們這不是聽說小嫂子要做炸醬麪麼,饞這口這麼久了,難得有個機會不是。”
納蘭容若衝公羊然翻了個白眼,低聲罵了句:‘吃貨!”
何靜之搓了搓手,雖然心裡不大好意思,但是臉上還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公羊然臉皮厚,溜到納蘭容若身邊伸出手拿起納蘭容若剛纔在看的報紙遞過去,然後很自覺的找到了泡茶的杯子,給納蘭容若倒了杯茶雙手端了過去。
何靜之暗暗啐了一口,心裡頗不以爲然,公羊然怎能不知道何靜之心裡的小九九,一個白眼殺了過來,這一連串的動作看的徐碩是目瞪口呆,他從來都沒發現自己身邊的這位原來還有這種功能,也沒想到原來自己店裡的這個老傢伙和自己家裡的這個老傢伙原來是老相識。
劉蘭這時候和夏墨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把一盆滷子往桌子上一放,道:“吃飯了!”
衆人頓時作鳥獸散,搶的頭籌的公羊然很識趣的把第一碗遞給了一直坐在旁邊未動的納蘭容若,不料這個小動作卻被劉蘭逮了個正着,劉蘭瞪了公羊然一眼之後,道:“自己吃自己的,想要吃就讓他自己動手。”
公羊然不再客氣,伸過去的手嗖的一下縮了回來,陀螺一般轉了個身,抓起了一雙筷子,身子還沒定住,就扒拉着麪條往嘴裡送。
徐碩差點沒把自己嘴裡的麪條吐了出來,擦了一下嘴角,站起身對着公羊然伸了個大拇指,一本正經道:“好功夫!”
這一頓飯吃的是氣氛熱烈,幾乎和一家人差不多。
夏墨一邊小口小口吃着麪條一邊往旁邊大口大口吃着麪條的徐碩處看了一眼,看着徐碩一臉溫情一臉純真一臉粗獷的吃相,嘿嘿笑了起來。
每一個人心裡幾乎都期盼有這麼一個場景,在這個充滿理想和幻想的國度,那些想要爲自己或者身邊的人賺下一角天空的人大多都是兩手空空,但支撐這些人一步步這麼堅持着堅信着走下來的原因無非也就是類似此時飯桌上的一點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