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來晚,上林湖畔,初春雨憐,蓮兒尖尖。
徐碩差不多已經在上林湖畔個把月了,雖然說是爲了工作,但是有時候細想想還是用度假兩個字來形容比較貼切,隨說他並不是就這麼閒呆着,也是花了很多心思在各個方面上,但是往更深一層次裡看,徐碩幾乎就等同於是在度假。
電話,短信,悄然無聲的在這裡集結,然後再轉換爲不可捉摸的電波,消失在空氣中。
三人成虎這個成語說的並不算太錯,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上林湖現在人人見面時候問的第一句話從“吃了沒?”成功的轉變爲“聽說那件事情了麼?”,然後“吃了”或者“沒吃”就轉變爲了“你說的是那件事情啊,聽說了,去看看不去?”
那件事情便是上林湖原來是個舊窯廠,從北京來的投資商明面上說的是要建一個飲水廠,其實暗地裡是要把上林湖的寶貝偷偷挖出去賣了。人們沸騰了,憤慨了,憤怒了,羨慕了,嫉妒了,羣情激奮了,甚至有人已經傳出了自己再上林湖畔撿到了一件價值百萬的瓷瓶,當這件事情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上林湖的工地卻異常沉默,甚至縣委書記去視察的時候都被一個工地整頓的蹩腳理由搪塞了回去,所有人都更加的確信確乎是有窯廠這麼一件事,北京來的老闆要把上林湖的寶貝弄走,也確乎是事實。
不管衆人怎麼猜測,工地上還是一片安靜,徐碩也沉默着,不知道究竟是在準備什麼,還是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但他這麼安靜着,上林湖的人們也被迫安靜着,甚至是遠在北京關注着這邊態勢的人也被迫安靜着。
上林湖的工地雖然安靜,卻幾乎把全世界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綠水蒼茫,雨線紛飛,荷葉田田,從荷葉天裡飛出了一葉扁舟,船頭上兩個男子正盤膝對望,中間擱着一張矮几,上面放了給養清淡小菜一盤時令水果,還有一壺竹葉青,如果不是這兩個人對於上林湖的人太熟悉,甚至太期待,說不準還會有人認爲這兩人的做派和獨佔了天下才運八分的謝靈運的做派倒有些相似。
這時候小舟正緩緩行在上林湖偏僻一角,小雨初歇,天色空濛,空氣也異常清新,雨後天空湛藍,湖水微涼,白雲和岸邊的樹影剛好映在水面上,恰似一幅絕妙的江南水景畫。
徐碩閉着眼睛,半躺在船首,左手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搭在了船舷上,指尖和湖面時而相碰,時而疏離,在湖面上漾起了幾抹不怎麼大的漣漪。
宋子明輕輕划動着船槳,眼睛看着徐碩,然後想了想外面人的想法,眉頭微微皺了一皺,暗地裡嘆了口氣,心想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有這樣的心思出來玩樂,衆口鑠金,如果現在自己這邊再不拿出一點動作,那麼這次籌劃的事情必然要敗露,自己這次付出這麼多的心力、人力、財力便都化作了泡影。
似乎是感覺到宋子明在想些什麼,徐碩輕輕敲着船舷緩緩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宋子明道:“不用擔心,柳哥說過咱們是拴在一條船上的螞蚱,我只要不想讓自己垮了,就不會讓你垮掉。”
在他與宋子明的承諾里,其實涉及的不光是宋子明所能拿到的三成的利潤,而是一個行業的福利的改變,雖然這個行業見不得天日,甚至自己本身也難以說出口,但確實是一份需要調整福利待遇的高危行業,徐碩不是聖人,只不過是有一絲憐人之心,也只是爲了李青羊難得的一次開口相求。
”我這個人是很重承諾的。”徐碩看着宋子明說道,“當初在北京城的時候就已經答應了你的事情,既然是答應了,我就一定會做到,不僅自己能做到而且也能幫你把你想做到的事做到。”
“我知道。”宋子明微微一笑,鬆開船槳的手柄,任由小舟由湖下的暗流輕輕推動着滑動於湖面,說道:“可是你應該也聽說了,上林湖方面對我們現在意見很大。”
不等徐碩開口,宋子明又繼續說道:“我們的資金鍊現在也有些凝滯,如果再沒有現金注入的話,這個水廠就不會再有建成的日子,但是如果我們不把水廠建好,更會被人詬病說原本就是來掏了東西走人的,更要把盜竊文物的名字坐實。”
徐碩搖搖頭道:“咱們原本就是來盜賣文物的,不管別人說與不說,我們已經是坐實了。”
宋子明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說道:“按照協議的內容,如果到了事情實在是包不住的時候,我帶着手下的人離開。”
徐碩點了點頭,這個事情他早就想好了,也是一個隨時都會有變化的數值,很容易影響人的判斷,不知道徐碩爲什麼會這麼相信宋子明,甚至宋子明也很不明白這一點,皺眉道:“阿碩,我不知道你是有強大到無懈可擊的自信,還是盲目的想法,這是爲什麼?”
徐碩笑了笑,知道宋子明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問題,但是現在還不是一個把話說出來的好時候,如果說出來,戲便演不好了,自己計算好的事情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既然宋子明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便在晚上兩天知道點什麼也無所謂了。
徐碩揮揮手道:“真有那麼一天,你就帶着你的人把能拿走的東西全部拿走,也算是我能幫你心願實現的一點綿薄之力。”
宋子明眉頭一挑,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不會走!”
“不走?怎麼,打算陪着我吃牢飯。”徐碩笑着說道,“雖然我並不認爲說的人多了便要住進監獄,但是以後我一定是上林湖人民心中的全民公敵。”
宋子明笑了笑,無言以對徐碩的調侃,徐碩接着笑道:“其實我知道就算有那麼一天,你也不會走。”
“上林湖的傳言,”宋子明斟酌了一下措辭:“是不是你故意放出來的?”
徐碩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子,道:“這事怎麼着都瞞不過你,我就知道早晚你都得知道。”
宋子明微感吃驚,皺了皺眉頭,很認真的說道:“爲什麼,難道你不怕真的有人相信傳言,會來工地上來查一查我們,到那時候我們該如何處之?”
小舟之上再次陷入了沉默,湖水也跟着沉寂,面對着宋子明,徐碩有些隱隱不安,在自北京到上林湖相處的這段日子裡,徐碩無不是在試探或者說是去影響宋子明的想法,一方面是想交到宋子明這個朋友,另一方面卻也是想用自己的想法影響到這個男人,然後獲得一個助力,雖然後者的出發點帶着利益性,但是在徐碩羞愧的同時,他很難否認,第二方面的原因佔了很大比重。徐碩歪過頭看了看面帶愁意的宋子明,突然想自己不把事情告訴宋子明,瞞着他到底是一件做對了的事情,還是做錯了的事情。
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呼喊聲,徐碩撐起身子,扭頭望去,只見小三子趴在湖邊伸着雙手揮舞着,嘴裡呼喊着什麼,上林湖的工地門口,幾個民工站成了一條線擋住了要進來的大蓋帽們的路線,一名曾經和徐碩在一張桌子上喝過幾次酒的中年人,伸着指頭指着民工們的臉,怒意沖天的罵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