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寧拿了薄兒的信看了一遍,眉頭微顰。
溯央真是狡猾,知道這一條人命牽連着七王的疑心,關係的不光是她更是陸家上下,所以乾脆丟給自己去煩心。
罷了,這次就便宜她一回吧。
溪寧起身整整衣衫,喚來朝綠:“備轎子,我要進宮面聖。”
顛簸的馬車上,溪寧支腮沉思。她曉得皇帝的疑心重,想了又想,才定下主意來。伸手將綰得好好的頭髮揉亂了些,上得齊整的妝容也擦花了,做出一副未及準備匆匆而來的模樣。
才下轎進殿行過禮,皇帝便屏退左右,目中帶着震懾地看着她。
溪寧絲毫未亂,將手裡的信一遞,臉上還罩着幾分薄怒,道:“請皇上過目。”
皇帝打開了,無聲地看了一遍,眼中微微流露出痛惜。
溪寧趁機帶着絲怨懟地道:“皇上,您派去陸家的細作忒也隨便了吧,明明是有底子的人,卻要擔此大任。爲了些兒女情長,就不管不顧地自縊了。這若不是陸聖庵失了憶,陸家全在我一手掌控之中,真不知要如何才收場!”
皇帝連連搖頭,嘆道:“可惜,可惜。”
溪寧心裡冷笑了一聲。是啊,人活着的時候,你要她刀口舔血去做陸家的細作;如今人死了,你才覺得可惜。你是可惜什麼呢?可惜一個對你千依百順的女子,還是可惜了在陸家放下的這步棋?!天下男子,概莫若是!
她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絲毫情緒,淡淡地道:“皇上要派細作,也該派個穩妥些得好。”
皇帝看她一眼,道:“不必了,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只是溯央的那個孩子……”
溪寧森然笑道:“你放心。這個孩子,我比誰都更除之而後快!”
皇帝眯起眼來,他真是該讓皇后好好管制後宮,若天下女子都如溪寧,他後院起火之日怕是不遠了!
他卻不懂。男子最恨女子心如蛇蠍,可那些從來溫婉的女子所以狠辣,都是爲了男子!
溪寧出了偏殿,朝綠迎上來道:“主子快些回去吧,今日是廖將軍歸來之日。”
溪寧用手扶了一下額頭,這些事情接踵而來,饒是她蘭心蕙質,也覺得疲累不堪。
一個謊之後,便要撒千百個謊去圓那頭一個
。
竟是如作繭自縛一般,可她再無旁的路可走。
輕輕苦笑一聲,她縮進轎子內,閉上眼小憩片刻。只有此刻,她才能露出純真無邪的憨態,毫無提防。
馬車隆隆,帶她回到陸家。
廖奉霆等人早她一步到,他見到這熟悉的府邸,恍然覺得物是人非,竟有些近鄉情怯。
老俞正巧開了門,見到廖奉霆,頓時歡喜得直流下兩行老淚來,哆哆嗦嗦地道:“我,去告訴少爺,我去告訴少爺!”說着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跑,險些被門檻拌上一跤。
廖奉霆臉上不覺露出了暖笑。適才的惶恐與忐忑似乎瞬間煙消雲散。就連滿懷心事的溯央,見狀也情不自禁地揚起脣角。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或者這世間很多事很多人都未曾變過,只是自己被一葉障目了而已。
陸聖庵正在書房裡看書,卻見老俞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臉上還帶着又驚又喜的神色,進門便一疊聲地喊道:“少爺,廖將軍回來了!廖將軍可算回來了啊!”
陸聖庵一怔,白玉色的寬袖一顫,掩卷望向他。廖將軍,是他的表弟罷,溪寧口中與他妻子有染,後來遠走出徵的少年將軍。這樣一個人歸來,卻爲何會讓從來對陸家忠心耿耿的老俞如此歡喜?
他的鷹眸微微一眯,起身便向外走。穿過燥熱的綠柳與幽碧的淺潭,他凝眸一望,看見不遠處站着的幾個人。爲首的一男一女,男子健碩高大,女子婉柔嬌小。一個玄青衫子襯着古銅色肌膚,一個素色錦裙映着白皙容色,當真是一雙璧人。那女子淺笑嫣嫣地對着那男子說着什麼,高大男子輕輕點點頭,神色之間,頗爲迴護溫柔。
也不知道從心底的哪一個角落,突然涌起酸澀的刺痛。眼前這一雙男女,無論怎麼看,在旁人眼中怕都是一對佳偶天成吧!窈窕表嫂,少壯小叔,眉目含情。也難怪旁人覺得他二人有情了!
他寂寂一笑,走了過去。乍見他,溯央臉上微微躊躇了一下,不再與廖奉霆攀談,只是微帶戒備地望着他。
陸聖庵看着他們,不動聲色。廖奉霆一步邁上,爽朗地笑道:“表兄,奉霆回來了!”
他本以爲陸聖庵會很是高興,卻不料他臉上掛着高深莫測的沉寂,絲毫不像從前的他。廖奉霆怔了
怔,伸出的手還尷尬地懸在空中,一時死寂。
卻聽身後有人嬌笑道:“小叔回來了呀,怎的都愣在這裡呢,還不進去坐着喝杯薄酒再敘舊不遲?”
幾個人回頭看去,卻是溪寧俏生生地立在那裡。一身紅衣似火,眉目如畫,金簪銀釵在髮髻上粼粼作響。
溯央的眸光暗了一下,垂下頭去。廖奉霆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不過離去這些年,怎的溪寧卻已經管他叫小叔?莫非……他虎目圓瞪,回頭對着陸聖庵驚道:“你納了她爲妾?!”
陸聖庵淡淡地並不接話。溪寧臉上浮起一個笑容,蓮步輕移到陸聖庵身邊,挽起他臂膀道:“小叔怎的對相公如此無禮?溪寧不是妾,是陸家的正妻!”
廖奉霆只驚得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他哪裡知道溪寧是故意要激怒他,怔愣了片刻,轉身一把揪住陸聖庵的衣襟,叫道:“爲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對錶嫂!表嫂待你情深意重,你卻!你卻……”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只因爲陸聖庵眼中絲毫沒有花火,只有幽暗深碧的一灘水,激不起半絲漣漪。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至情至性的人了……廖奉霆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爲什麼,不過幾年時間,他會性情大變?!
螓希在他們身後,看着溪寧臉上刺目的笑容早已按耐不住,不禁往前邁了一步,大聲道:“陸少爺,你不要被她騙了!是她設下毒計陷害主子的!”
陸聖庵臉上卻波瀾未驚。螓希頓時着急起來,急急分辨道:“她……她讓我指認花公子與主子有染!她還,還拿了一個食盒讓我給主子下藥!”陸聖庵越是平靜她便越是着急生怕他不信,是以口中的話語越發結巴磕碰起來,明明是真的,旁人落進耳中,怕是隻覺得她在造謠說謊。
溯央皺起眉頭,低聲喝道:“螓希,夠了!”
螓希掩住口,卻見溪寧臉上不急反笑,心裡更是惴惴。
溯央卻看着眼前的男女,心中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螓希出來翻供,溪寧爲什麼一點也不着急?
既然螓希說得出來,證明確有其事,可爲何陸聖庵的反應卻似乎一點也不知情?
難道……世上真有長的一模一樣的人,眼前這一個,不是陸聖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