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洲返身回去拿鑰匙, 跟着衝出家門。何歡的腳步聲隱約的傳來,常洲兩步兩步的跨下樓梯,衝到黑暗中。站在樓前, 已經看不到何歡的影子, 他焦急的呼喚她的名字, 見沒有迴應, 他徑自往車站的方向追過去, 一直跑到車站,也沒有看到何歡。
他轉身返回,試着在樓前的花壇附近搜尋她。何歡從家裡衝出來時, 憤怒和傷心讓她沒有能力思考,她只能一步一步機械化的從那些冰冷的臺階上往下衝, 一旦置身黑暗中, 理智迅速回歸。她聽到常洲衝出來的聲音, 知道如果自已繼續跑,很快就會被他捉住, 她現在還不想見他。
於是她轉身躲藏到花叢裡,屏住了呼吸。
常洲在花壇搜尋,有一次他險些碰到了何歡的手臂,但是他錯過了。
找不到何歡,他發動了車子, 打算去學校看看, 也許她已經跑回了學校, 除此之外她沒有地方可以去。
常洲從何歡的學校返回來時, 已是兩個小時以後, 她的室友說她晚上已經回家了。
常洲無奈,驅車往回走, 心底暗暗祈禱何歡已經消氣,回到了家中。他上樓,打開房門,發現沒有何歡,只好再一次下樓,現在他不知道到哪兒去把她找回來,她孤身一個女孩子,能去哪兒呢?他相信她不會到她母親那兒去,自從三年前離家,何歡不曾再踏進孫正龍的家門一步。
他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知道她平時性格柔和,被惹惱後會做出激烈的事,他甚至後悔那一次帶她去玩自殺遊戲。
他坐在花壇上拿出了一支菸,苦苦思索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抽完了一支菸,他決定在附近再找一次,於是從車廂裡翻出了一支手電筒,打算到花叢後面生重新搜索。
他剛走到花壇的背面,就看到了她,她蜷縮在那裡,好象是躲在母腹中的嬰兒,頭深深的埋在膝蓋上,他猜想她一定是剛剛返回來的,剛剛他仔細的找過這裡,如果她一直在的話,他早就發現她了。
他走上前,拉她起來,她不肯,甩開他伸過去的手。他又伸出手,她依然不肯,哭喊着不停的摔打他,他蹲下去,想用力把她抱起來,她打着挺哭鬧。他不再縱容她,把她抓起來,拖着上樓。
他帶她去衛生間幫她把臉洗淨,讓她坐在沙發上,又去廚房給她找東西吃,他端出來一碗稀飯給她,又切了幾片火腿,她不吃。
他找出那一次他們看過的《羅馬假日》,放在影碟機裡,她靠坐在沙發上看着,看到上次讓她哈哈大笑的那些鏡頭,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到最後影片結束,還是相同的結局和告白,卻不能再讓她落淚。
她起身回到房間,熄燈睡覺。
第二天一早,她就離開了常洲的家。
過了幾天,她趁常洲白天不在家,回來搬走了所有屬於自已的東西,週末不再回來。
常洲幾次去學校找她,她的室友都說她不在。從她們嘴裡常洲知道,何歡每天正常在學校上課,也就放下心來,他每個月去她的宿舍一次,每次託她的室友轉交給她五百元錢。這樣過了兩個月,就到了聖誕節的前夕。那天,常洲陪着幾個客人去一個叫做蓮的日式酒吧喝酒,快到十點鐘了,他忽然在人羣中看見一個穿着晶亮紅衣藍裙的啤酒促銷小姐很象是何歡,他用目光追隨着那個單薄的身影,看她在人羣中穿梭。
不久,他注意到她被一個日本老頭子拉住了,那個醉醺醺的老頭子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說:“小姐,你來陪我喝兩杯吧。”
那個女孩子微笑着回答:“先生,公司有規定的,工作期間不準陪客人喝酒。”果然是何歡。
那個無聊的老頭子繼續糾纏,“你們中國人,爲什麼啊,爲什麼老是喜歡紅色的和藍色呢?”
何歡擡起頭,望着他,含笑天真的問道,“日本人喜歡什麼顏色?白色嗎?”
“當然,白色。很純潔很美麗。”老頭子得意忘形。
“對你們最合適了,白色。那是投降用的顏色。”何歡繼續笑着說。
那個老頭子的氣焰被撲滅了,他悻悻的宣佈說:“我不想喝你的酒。”
何歡點頭,“我允許你這麼做。”轉身不再理他。
這時候酒吧的老闆娘過來拍拍何歡的肩,無奈的警告她:“桂枝,你又開始得罪客人了。”有人聽見了何歡和日本老頭子的對話,爲她鼓掌叫好。何歡波瀾不驚,點點頭回到吧檯,整理手中的小票。
送走客人,常洲返回蓮,在酒吧門口泊車時,他看見一個穿紅衣藍裙的女孩子被一個男人堵在牆角,女孩子的臉被那個男人的身體擋住了,他低頭用力擁吻着女孩子,她好象在無聲的抵抗,兩個人撕扯着,女孩子試圖擺脫那個男人,終究因爲力氣不夠,無法脫身。常洲的怒火被點燃,他下車,朝着那兩個人大步走過去。
“放開她。”他憤怒的吼道。
那個男人無動於衷,繼續自已的動作,常洲抓住他的衣領把他甩到一邊,擺脫了糾纏的女孩子迅速轉身逃回酒吧。那個男人突然被襲,氣得罵罵咧咧的撲過來,常洲揮拳打向他的面門,兩個人打到一起,吵吵鬧鬧中招來了保安,他們將兩個人拉開。那個男人扔了幾句狠話,轉身離開。
常洲怒氣衝衝,進入蓮去找何歡,發現她正站在吧檯外和一個小妹覈對什麼,吧檯旁邊還站着一個驚魂未定的女孩子,身上穿着紅衣藍裙。現在何歡已經換下了那一套促銷小姐的工作服,她穿着水藍色的牛仔褲和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衫。常洲知道自已在門外的時候認錯了人,那個女孩子見常洲進來,衝他感激的點頭,說道,“謝謝你。大哥。”常洲點點頭,沒說話。
他直接上前拉住何歡,“何歡,跟我回家。”此前何歡沒有注意到常洲曾在酒吧裡,突然見到他,讓她意外。然而她也只是說:“常大哥,你怎麼來了。”復又低頭和那個女孩子覈算自已今晚的業績。常洲站在旁邊耐下心等她,一會兒帳目覈算清楚了,何歡走到常洲面前,對他說:“常大哥,你先走吧,我等一會兒和別人搭伴一起回學校。”
常洲直視着她的眼睛,“和我回家,何歡,現在。”
何歡想了一下,點點頭,跟着他走出了蓮。走出酒吧,常洲反手拉住何歡,回到停在門口的車裡。
時間進入十二月份,已經有冬的感覺了,晚落的法國梧桐葉子,在夜風中疲倦的舞着,何歡看着它們,想起了以前讀過張愛玲寫的一首詩——《落葉的愛》
大的黃葉子朝下掉/
慢慢的,它經過風
經過淡青的天
經過天的刀光
黃灰樓房的塵夢
下來到半路上
看得出它是要
去吻它的影子
迎上來、迎上來
又像是往斜裡飄
葉子盡着、慢着
裝出中年的漠然
但是,一到地
金焦的手掌
小心覆着個小黑影
如同捉蟋蟀——
“唔,在這兒了!”
秋陽裡
水門汀地上
靜靜睡在一起
它和它的愛
“何歡,你怎麼能去那種夜店裡做促銷呢?我給你的錢不夠花嗎?”常洲的話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不是的,常大哥。這裡很好,沒什麼危險的。”
“我不同意,如果你想打工,我也不攔你,你可以找個好人家做家教啊。”
“做家教沒有這個賺得多,再說這樣也很有意思,我能應付得了的。”
常洲沉思很久,下了決心,說道:“何歡,你回家來吧,如果你不喜歡看見我和別的女人來往,我以後不帶她們回家了。”
何歡繼續看着車窗外的落葉,搖搖頭:“常大哥,以前是我不懂事,你說得對,朱老師已經去世了,你還應該有自已的生活。”
“何歡,聽我的話好嗎,我不在意她們。我不和她們來往,也有好多事可做。讓我陪着你,直到你畢業,這也是天文的心願。”
“常大哥,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去酒吧工作,我就辭掉這個工作吧。別的事,還是維持現狀吧。”
“你搬回來住,或者還象以前週末回來也行,我保證不再喝酒了。”再提起那件事,兩個人都陷入尷尬中。常洲用另一隻手握住何歡的手,“對不起,小東西。原諒我這一次,以後我還叫你何歡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