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七日之後,聶秋等人已經看到了大唐的界碑。當日便已來到了長安城下。
四周看去,聶秋心裡莫名其妙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對面那座自己似乎曾經到過,卻又遠遠的不被自己觸及的城池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似的,熟悉到這裡的一磚一瓦都透着一股子親切的味道。身處的官道,也像是自己從小便熟稔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散發着一種叫做故土的情愫。
聶秋知道,這是北落師門大陣節點紊亂的緣故,觸發了那十幾年前淮陰侯府的殺戮之夜的回憶!
聶秋有些迷茫,向前踏出一步。這股熟悉的味道愈發濃厚,在身旁氤氳而起,直透心扉。像是浪跡天涯多年的浪子終於歸家一般,沒有近鄉情怯,沒有想要立即歸家的狂熱,走在城門前的官路上,聶秋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走着還是站在原地。只是身邊的氣息讓自己徹底放鬆,這就是家......這就是我生活過的地方......兒時的玩伴呢?熟悉的聲音呢?城門外那顆大樹身上是不是我小時候刻上名字的那棵大樹。它是不是已然茁壯的生長着?
聶秋處在茫然失措的情緒中,城門在聶秋眼中愈發清晰,城門上每一顆鉚釘似乎都是自己親手釘上去的,熱淚盈眶。
就是這種感覺吧,回家,就是這種感覺吧。聶秋真希望這種感覺能一生一世永遠不消失,這種感覺......真好。
我回來了。我回家了!
城門上那副“長安”的匾額,從前看上去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這時候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聶秋面前,但是上面寫的究竟是什麼字,卻還是看不清楚,越是想要仔細看。在眼中就越發的模糊不清。
我回來了......既然看不清楚,那就不去看好了。聶秋心中洋溢的喜悅、思念之情更盛,好像整個人不是在走。但聶秋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原地站着還是跑了起來。這種感覺很奇怪,但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似乎這種感覺觸手可及一樣。
回鄉的孩子聞到了家中炊煙的味道,熱淚盈眶。
然而怔了怔眼神,卻看到一個流浪漢的目光隱隱注視着馬上行宮,就被聶秋立即覺察到了。
心中一動,聶秋催趕馬上行宮拐了一個彎,饒了一道弧線奔向長安城。身後那名流浪漢見馬車快速離開自己視野,連忙站起身,一條腿瘸一條腿拐的追了過來。要是普通行人或是乞丐看見這麼奢華的馬車,頂多是多看兩眼,絕對不會追過來。這人有問題!聶秋心裡斷定。
流浪漢像是騰雲駕霧一般被拉扯過來,直到出現在馬車上,都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到底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那輛豪奢的馬車上。
“你爲什麼跟着我?”聶秋淡淡的說道。
這個流浪漢也是一名潑皮,聽聶秋問自己,也不管不顧,混不吝的橫着眼睛撇着嘴說道:“怎麼地?看你又如何?”
聶秋不願意浪費時間,真氣力量微微運起,流浪漢被如山的壓力壓垮,倒在地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勁頭來得快去得更快,連忙討饒,等聶秋鬆了力量,在馬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斷斷續續的說道:“是有人花錢,給了我們一張紙,上面有你的畫像,說是隻要發現你出現,就馬上回長安府告訴他,有重賞。”
“去哪?找誰?”
“......不知道。只說進了城自然有人跟我們聯繫,至於找誰我也不清楚。”流浪漢說道。一邊說,眼睛一邊描着阿寧,真是有一股不怕死的勁兒,這面還沒有結果又動了色心。
聶秋本來想要看看畫像,見流浪漢這幅嘴臉,心裡厭惡的很,手掌切過流浪漢脖子,把他打暈,仍到了一旁。
“聶秋不問問到底是誰想要知道我們的行蹤?”阿寧雖然也一樣厭惡那個流浪漢的嘴臉,但見到聶秋毫不猶豫的打暈流浪漢,還是有些詫異。
聶秋淡淡的說:“沒用。這種人就算問穿了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我們兜兩個圈子,甩掉跟蹤的人就進城。”
這裡已經接近長安城,還有人窺覷着自己的行蹤?
聶秋也沒盡全力,衆人跑了一炷香的時間,繞着長安城半個圈,聶秋注意到長安城牆上巡邏的兵士並不足爲慮,但天空中總是有三人一組,用道術飛行,像兵士一般巡邏的道者。森嚴,冷漠,和長安城天策府、天策府的道者不同,這些三人一組的道者似乎像是普通軍卒一般有紀律,懂配合,卻少了幾分道者的驕嬌二氣。
很強,的確很強。聶秋尋覓了一個機會,在西南城角收斂氣息,避開衛兵和半空中巡邏的道者,輕手輕腳的爬上城牆,進入長安城。
晨光微亮,一些討生活的苦哈哈們已經起來,身上薄衣畏寒,都急匆匆的走在街道上,靠着走的快一些暖和
一點。聶秋在路上找了一個人,問清楚客棧和商號的位置,便直接趕往商號和客棧。事情繁多,去也只是問問知不知道長安城的情況,聶秋打算問完就走,並沒有打算在長安停留。
拐過兩條街,聶秋苦笑。身後又出現一個一直跟隨自己的人,這些追蹤的人真是多,多到不勝其煩。
聶秋轉過一條街,找了一個偏僻的巷子,一直感知着那人。等那人也跟着自己拐過來,擒過來打暈了事。
但出乎聶秋意料的是轉到這個偏僻的巷子,身後跟蹤自己的那個人不但跟着過來,而且見左右無人,反而快速向自己跑來。居然還是個修者道士,聶秋感知到那人身上輕微的真元波動,啞然失笑,這也太弱了吧。就這點實力還想直接動手,伏擊自己?
但更出乎聶秋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身形遠遠看去有些熟悉,稍微近了一點,聶秋赫然發現這人居然是離山宗鄧天師的孫女鄧子瑛......
這鄧子瑛倒是和聶秋有過幾面之緣,她從小嬌生慣養,不管是離山宗還是長安城,不管到哪都有人呵護,吃穿住行沒什麼需要鄧子瑛去操心的,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多苦頭。在長安流落多日,只有晚上纔敢騎着白鶴尋找聶秋,還得像是做賊一樣,不敢張揚。心中憋悶無比,這時候看見聶秋,好像一隻離家多日的流浪狗看見的主人一樣,眼淚汪汪的跑過來,不管不顧,甚至差點被巷子裡的一塊小石頭絆倒。身後的白鶴神情有些萎頓,不像是在離山宗看見的時候那樣丰神俊朗。
聶秋驚詫莫名,怎麼會是鄧子瑛?長安出什麼事情了?鄧天師出什麼事情了?就算是鄧天師出事兒了,離山宗不是還在?鄧子瑛怎麼會在長安城出現,而且看這樣好像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出現!
怎麼連離山宗的天師都...難道....聶秋不敢再妄自猜測,後面隱含的答案讓自己不寒而慄。
“你跑哪去了!”鄧子瑛在聶秋身前三步停下,氣嘟嘟的問聶秋,一臉的委屈。
“啊?”聶秋被問的一愣,我跑哪去了?這和你有關係嗎?我還想知道你跑到長安來幹什麼呢。聶秋看着鄧子瑛風塵僕僕的模樣,知道這小傢伙從小嬌生慣養,應該很少出門。即使出門也有隨從,哪裡能淪落到現在這般悽慘的模樣。
“你怎麼來長安了?”聶秋沒有回答鄧子瑛的問題,看小姑娘的樣子,問的不是聶秋究竟去哪了,而是述說着自己的委屈。聶秋心裡着急,也沒有心情輕言細語的安慰鄧子瑛,直接問道。
鄧子瑛也焦急異常,來不及和聶秋打嘴仗,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情況都說了出來。原來聶秋等人出了長安後不到兩天,鄧天師不讓鄧子瑛繼續在離山宗住下去,並且再三叮囑鄧子瑛等三天。三天後要是自己不去接她,就讓鄧子瑛用離山上的符文法陣去長安。這處符文法陣能傳送到長安一個不爲人知的小門院裡,鄧天師讓鄧子瑛等聶秋回來,要是看見聶秋,把一枚玉簡親手交給聶秋。鄧天師說的鄭重無比,鄧子瑛從小沒見過爺爺這麼認真的和自己交代一件事情,也知道其中關係重大,來到長安後每天都用自己的感知探查聶秋是否回來了。
甚至鄧子瑛睡覺都不敢,生怕在自己睡覺的時候錯過了聶秋。這是這樣,鄧子瑛沒日沒夜的在長安城裡找尋聶秋的氣息。
一口氣說完,鄧子瑛臉上泛起不健康的紅潤,看這樣子這段時間小姑娘吃了不少的苦頭,終於一塊石頭落了地,但心中掛牽着鄧天師到底在玉簡裡和聶秋說了些什麼,擔心鄧天師的安危,強自堅持着。
原來是這樣。聶秋面色凝重,從前都是聽人說起,就算是雪山大廟的聖人亦或是北帝這等人物也語焉不詳,讓自己根本不知道長安發生了什麼。但鄧天師讓鄧子瑛帶來玉簡,這是來自長安城的也是自己能獲取到的最爲詳盡的資料,雖然心中着急·忍耐住如焚的心情,讓鄧子瑛帶自己來到安置符文法陣的偏僻院落,這才輸入力量打開玉簡。
光影閃動,鄧天師坐在一間靜室的臥榻上,面色和藹可親,看不出一絲異樣。
“聶秋,你打開這枚玉簡,那麼長安城一定發生了許多事情。當你決定離開長安的時候,這些事情就是註定要發生的。”鄧天師侃侃而談,聶秋緊蹙雙眉,一邊聽一邊琢磨着鄧天師說的話。“你一定要小心謹慎行事·我不知道你現在修爲到底到了什麼境界,但你能安然從北地歸來·應該見到了雪山大廟,也見到了傳說中的聖人。你現在的修爲不低·但我正是擔心你境界增長過快,心中太過大意,鑄成大恨。蓬障道門和秦王府有人要來搶奪小主徐晚,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鄧天師音容笑貌就在眼前,諄諄叮囑裡透着一股親切,待自己如同子侄。聶秋心裡感動,更是仔細認真聆聽。
“長安城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等你回來,要是有機會就試探看看,如果能進城就進去看看,要是不行的話你就自己找一處安穩的地方躲起來。這時候長安城裡強者雲集,你不要逞血氣之勇,守護好小主徐晚纔是你最應該做的。”鄧天師說着,眼角似乎閃過一絲疲憊和眷戀,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現在瑛兒在你身邊吧,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瑛兒,不要讓她回長安。”
鄧天師頓了頓,疏朗的一笑,繼續說道:“瑛兒父母走得早,從小和我一起長大要是這次大劫我過不去的話,以後就託付你幫我照顧這孩子。瑛兒從小任性,我也疏於教導,總歸讓你吃苦了。”
鄧子瑛看着眼前的光影,淚水模糊了雙眼,光影中鄧天師的身形也變得有些恍惚不清。玉簡只能用一次,這或許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爺爺的樣子了,鄧子瑛想到這裡,心裡被刀子劃過一般的劇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麼多天的委屈無奈都融化在淚水裡,毫不在意自己在別人面前的形象,
哭的悲愴無比。
聶秋無奈,只好讓阿寧出來幫自己安撫鄧子瑛。沒想到長安城的局勢已經糜爛到這般地步,就連離山宗的天師都開始有託孤之意。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鄧子瑛能知道一些蛛絲馬跡,但小姑娘現在哭的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是等等她情緒穩定再說。
鄧天師的身影有些模糊,想來玉簡能容納光影的時間快要到了。鄧天師凝神看着虛天,似乎隔着千山萬水,急急流年看見了玉簡這面痛哭流涕的鄧子瑛,和藹而慈祥。
“聶秋,切記一件事情。”鄧天師最後鄭重的說着,聶秋垂手聆聽,好像鄧天師真的坐在自己面前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小主徐晚絕對不能落到別人手裡。此事關及天下蒼生,切記切記!”
說完,光影一陣晃動,無數光點好像螢火蟲一般在聶秋和鄧子瑛面前飛舞,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但越舞動越少,直到最後閃爍起一點亮光,徹底消散。
鄧子瑛見光影消失,一下子撲到曾經存在的光影前,手足無措的想要挽留些什麼,卻徒勞無功。
聶秋輕嘆一聲,任由阿寧去安慰鄧子瑛,自己回想着鄧天師的話,越想心裡越是寒徹。
玉簡本來就是簡單的傳訊方式,雖然神奇,但說話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在這枚玉簡裡,聶秋獲得的消息卻並不少,何止不少,簡直要把聶秋腦子都要撐爆了。
長安城有大事情發生,或許要比自己和小主徐晚之前估計的都要大,但具體是什麼,聶秋卻想不明白。鄧天師,身爲離山宗的天師,背後靠着離山宗和大唐兩株參天大樹,但此刻還要把鄧子瑛託付自己照顧。鄧天師都自身難保,那還能有誰在這場大事情中可以安然無恙?
何況鄧天師最後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很簡單,讓自己捨命也要保護好小主徐晚,但裡面的決絕之意,好像一陣徹骨的寒風吹過,吹得聶秋周身寒徹,身心冰涼。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主徐晚落在別人手上。
難道事情已經糜爛到這般田地?連長安城裡的房玄齡在自己家門口都無法呵護自己最爲唐皇鍾愛的郡主?說不出的荒謬與荒誕,但不管怎麼荒謬和荒誕,事情就在聶秋眼前一步步發生着。
良久,鄧子瑛情緒稍稍平穩,但還在不斷低聲啜泣。聶秋心中沉甸甸的,下意識的直了直身子,輕聲問道:“你在長安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古怪的地方?長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鄧子瑛雖然從小嬌生慣養,但卻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聶秋問的慎重,也知道這或許涉及到爺爺的生死,雖然希望渺茫,但也是自己唯一能把握的機會,想了想,壓抑住心中的悲慼,一邊不時啜泣一邊說道:“到底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沒多久爺爺就把我攆出長安城,去山上住了。那時候長安城已經開始戒嚴,盤查來往人羣。後來我在山上越來越擔心,試着卜算這段時間長安城到底發生什麼。”
“卜算?”聶秋一愣,街頭巷尾經常見到窮困潦倒的騙子打着鐵嘴鋼牙的幡布,招搖撞騙。怎麼鄧子瑛這孩子也會?
“其實爺爺最擅長的並不是道術,而是卜算過去未來種種。”鄧子瑛有些小得意,但說道爺爺兩個字,心中悲愴,低頭默然。肩膀不住輕輕**,聶秋見鄧子瑛傷心,也是一陣黯然。
幾息後,鄧子瑛仰起頭,雖然還在傷痛中,卻多了幾分堅毅。“我卜算過幾次,從前都是應驗的很,但一算到長安的事情,得到的結果不是看不懂就是完全算不出來。”
“這樣啊。”聶秋沉思,也不出乎自己的意料。
“後來我就到了長安,和離山門下在長安駐地的李爺爺聯絡,讓他們幫我注意你。
“李爺爺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