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就寫了一篇奏摺,將劉幽求的計劃上報了李旦。
李旦立即命人將劉幽求等人抓捕,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員上奏道:“劉幽求他們挑撥陛下骨肉關係,以臣謀誅君上,應當判處死刑。”
不用說,這又是一個太平公主的死黨。
李隆基一聽就傻了眼,雖然爲了自保,準備斬去自己的胳膊肘兒,但這個胳膊肘兒還得放在冰箱裡凍着,看有沒有機會重新接上,不能放到焚燒爐裡燒掉。
如果自己真這樣乾的話,以後也沒有任何一個大臣爲自己效勞。
因此苦苦求情,說劉幽求立過大功,不能判處死刑。
看到兒子被自己『逼』成這個樣子,李旦也放了一馬,將劉幽求流放到了封州,張暐流放到了峰州,鄧光賓流放到了繡州。
崔湜於是秘密寫了一封信給他的表兄廣州都督周利貞,暗示周利貞將劉幽求擊殺。這件事被去年到桂州擔任大都督的王晙知道後,將劉幽求扣留起來,不發。實際上名爲扣留,暗中保護。崔湜一聽有些急,於是多次催促王晙放人。可是王晙拿他的話當作耳邊風。
劉幽求很感動,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人需要那一個?但這個人也有骨氣,對王晙說道:“你違抗當權宰相的命令,保護一個流放的人,勢必無法保全,反而會讓你受到牽連。”
王晙不是在血營,回到了朝廷,就得按朝廷的規矩辦。
就象烏可利明知道孫佺出兵不利,可怎麼辦?
王晙答道:“你所犯的罪,還不至於讓你的朋友與你拒交。我爲國家即使獲罪,也沒什麼。”
王晙這樣做出於什麼心理,沒有人知道。也許他在投機,也許他是真賞識劉幽求,也許認爲李隆基立太原王家的女子爲皇后,應當站在他這條線上。就是王畫也逐磨不透。
不過因爲他這次保護,劉幽求得以保全。
另兩個人可就沒有這個好運遇到一個貴人相助了,先後橫遭殘死。其中鄧光賓死得是最冤的。
這也是現在的形式造成的,看看當朝宰相,李隆基的四個心腹宰相,姚宋下放,劉幽求躲在王晙懷中,苟且偷生。張說被太平公主弄到東都洛陽,做了一個尚書左丞。
朝中六位宰相,竇懷貞、岑羲、蕭至忠與崔湜全是太平公主的人。就是陸象先還是太平公主親自提撥的。只有郭元振是李隆基的人,然而這個人選李隆基還不是十分滿意。
但這中間也很有意思,因爲李隆基的幫助,將崔湜從同中書門下三品這個假相變成了檢校中書令這個實相,李隆基一直在對崔湜進行拉攏。示圖樹恩讓他倒戈。崔湜也似乎爲李隆基所動,實際不然,他試圖做出一副投靠李隆基的樣子,而從李隆基嘴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而陸象先呢,太平公主一直在向他試好,可他卻若即若離,讓太平公主發作不得。還有一個人,太平公主讓魏知古從右散騎常侍升爲左散騎常侍,大多數人以爲他是太平公主的人,連太平公主自己都這樣認爲。實際上魏知古一直在暗中與李隆基眉來眼去,將太平公主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送給李隆基。
所以這出大戲,不要說外人,就是身在局中,也如同霧裡看花,怎麼也看不清楚。
但總的來說,看到形式如此,倒向太平公主的大臣更多了。
因此,在事後,李隆基處罰這些大臣,經年未休。一年時間都沒有處理完,可見上到朝堂,下到各地官員,多少人投靠了太平公主。
到了八月底,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從月初的即位,到月底再斷一臂,李隆基無疑從天堂再次墜入地獄,悽悽慘慘慼戚,躲在暗處低聲哭泣。
朝廷也開始從這場紛爭中,騰出視線,就聽到王畫轉移百姓的消息。
想瞞也不瞞不住,這麼大規模的轉移,朝廷也不是瞎子,況且現在也不是戰時,王畫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將全境封鎖。
李旦得知後,讓李隆基立即寫出敕文,斥責王畫,你爲什麼將百姓轉移?凡事總得有一個止境,先前你轉移了數百萬百姓,朕沒有過問。轉移了四十多萬教民,朕也允許了。但朕什麼時候允許你轉移西北的百姓?、
不過對王畫還是有些忌憚,因此李旦讓李隆基寫信時,要注意語氣,不要將他『逼』得太急。
信送到王畫手中。
王畫也回了一封信,說了,我這樣做亦是無奈。
我也不想讓百姓離開,不相信可以派人前來西北詢問,爲了讓他們留下來,我派人做了多少工作。然而這些人不肯留下,他們爲我出生入死,我怎能丟下他們不管呢?
但爲了朝廷顏面,只好威『逼』吐蕃,從吐蕃借道南下。
很客氣地說法,但接下來語氣變得強硬起來,王畫又說道,而且陛下也應當知道。
雖然我轉移了許多百姓,可是也爲朝廷將疆域拓寬到了積石山,就是大非川臣也有一半功勞。這四州之境,而且是地域廣大的四州之境,百姓多達數十萬,並且有了吐谷渾這一馬源,澆河更是豐饒耕地。
再說功績,北擊突厥數萬最精銳的士兵,南滅吐蕃前後多達二十多萬的軍隊,這將爲朝廷以後減少多少邊患。然後是欽州這一行,廣開了一種財路,朝廷數大港口,僅市舶司關稅,一年爲朝廷帶來多少收入。這些收入能使多少貧困百姓有工可做,有飯可吃。
也許眼下看不出來,但將來不久後,僅憑這一項,又爲朝廷增加多少人口。
還有,我說過將西北交給朝廷,不久後九鼎之器就能全工,全工之日,西北與血營就是交付朝廷之時。這都是我苦心經營的心血。
在這裡,我不想表功,但是我只想說一句,功過相抵。我在這邊再派人說服一下百姓留下來,如何?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也要說一下,他們到的地方是大洋洲,或者是其他地方。這些地區還是我暫時經營,將來依然會大一統。如果漢人比例不達到一半以上,如何大一統?難道我用大洋洲的土著人、倭人與崑崙奴,以後與中原百姓稱兄道弟,血濃於水?
寫完了信,讓使者前去長安時儘量將時間放慢一點。
從靈州到長安總共一千兩百里路,而且不是積石山到墨脫城的道路,全是大道,如果用快馬,兩天時間就到了。不過讓這個使者慢騰騰地,過了大半個月纔到了長安。
同時另一邊加快遷移的速度。
第一批遷移的百姓還是很順利的,正是秋高氣爽之季,天氣不冷不熱,除了少數特殊的地形外,趕路速度很快。
當然,這也得虧吐蕃人現在窮盡了,也想王畫這個災星早點離開西北,所以十分配合。將所有道路一一甄別出來,那一條道路又好走又抄近,就選擇那一條道路。
這是吐蕃人自己在找路,如果是王畫派人找路,十有八九,根本沒有辦法順直線,直到走到墨脫城。這批人在路上速度不但很快,也沒有出多少事故,只是在翻過唐古拉山東側的一個冰雪道口時,因爲冰雪凝滑,幾個百姓摔下了懸崖,犧牲了。其他的人都平安到達。
但王畫聽到這個消息,是過了五十天後,第二批百姓都撤離走了。
這條消息讓他十分擔心,這纔是九月份,如果到了冬月臘月怎麼辦?
但現在不知道,於是聽到遷移的速度,在九月十八,第二批百姓再次出發。而且也如數地將俘獲的百姓發還。因爲冬天就要來臨了,因此,提前將答應的棉布先送給了吐蕃人。
這讓大家皆大歡喜。
王畫的信到了長安時,李隆基不在長安。
他這個皇帝做得很鬱悶,連漢獻帝都不如,因此,想了一想,將皇子李嗣升立爲陝王,因爲他的正牌王妃,也就是現在的王皇后沒有兒子,於是將李嗣升收養下來,也等於是王氏的養子。
王氏看到丈夫鬱鬱不樂,說道:“三郎,真不行,出外散散心,要等候機會。當年韋氏勢焰滔天,最後還不是讓你誅滅了嗎?”
李隆基沒有答話。
誅滅韋氏,是血營一手遮天,所以迅速將皇宮拿下來。如果沒有血營一千五百名勇士相助,根本就沒有辦法成功。
可現在王畫與太平公主曖昧不清,不是與太平公主曖昧不清,而是那個一點大的小表妹曖昧不清,還好,自己的九妹嫁給了他,否則李隆基都能懷疑,王畫是不是最後能倒向太平公主。
因此,沒有辦法誅殺太平。
氣苦之下,將政事一丟,跑到新豐驪山下打獵了。
李旦接到王畫的信後,啼笑皆非,他不顧朝廷制度,動輒將無數百遷移離開中原,還變成有道理了。
於是將太平公主等人,召進內殿商議。
然而沒有一個大臣開口,現在三方大臣,太平公主一方一枝獨大,還有中間派,與李隆基一派。現在卻沒有辦法開口,贊成吧,肯定這樣做是不對的。不贊成吧,馬上會惹王畫生氣。
如果將王畫『逼』到對手一方,那就不妙了,現在無論是太平公主,或者是李隆基,想調動一千五百名血營戰士進入長安,比去年春天更容易得多。到時候災難將會降臨。
李旦不是李顯,立即嗅到其中的味道。
這時候他想到了兒子。雖然這個兒子讓他忌憚,可決斷能力過人,於是下旨召李隆基回京。
李隆基不敢不回,到了京城後聽說了此事,於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將王畫派來的使者喊進內殿,詢問了事情的經過。然後又向李旦詢問:“父皇,王畫有沒有派人撫慰百姓,勸百姓留下來這件事?”
實際上他從新豐回來之前,消息就源源不斷地送到他手中,怎能不知道此事?
他心中早有了主張,這是故意發問的。
使者走得又很慢,朝廷早將西北的消息完善了。這也是事實,朱仝派了許多原來管理西北的王畫手下,勸導百姓,有意將這次遷移的艱難,比他寫的《蜀道難》那條道路還要困難十倍。
但是百姓非得要走,聽到這個消息,李旦也很是無語。
只要王畫在西北,李旦就不敢處執,不過李隆基這句話讓他提了一個醒,阻上不了,不如就此讓自己下個臺階,於是當着官員的面,將此事說了出來。
李隆基聽後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父皇,兒臣都有一項建議。”
“你說說看。”
“王畫這樣做,是很不合乎法度的。”先貶後揚,否則就會讓李旦起疑心,又說道:“其實主要不合制度的是在韋庶人時期,那些百姓皆是良民,讓王畫遷移走了,甚是可惜。至於去年到今年這批百姓,父皇不要惋惜。這些都是刁民,王畫的死忠,有了他們在,王畫始終有不臣之心。就是王畫沒有不臣之心,這些刁民心中也只有王畫,沒有朝廷,很難管理。依孩兒的建議,不如讓王畫將他們遷移離開中原。還有,冬天將要來臨,這些稱民走的不是吐蕃境內大道,盡是崎嶇之途,冰雪充塞,大多又是山道,艱險萬分。不如讓他們從中原借道,到達偏夷之地。一是物資。爲了轉移百姓,王畫給了吐蕃人大量物資,這是助敵長,除己優。”
“但這些物資放在西北呢?西北是四戰之地,雖然王畫鼓勵耕種,使得靈夏等州縣不缺糧食,可是更遠的西域百姓依然缺少糧食。有了這些糧食囤積在靈蘭各州,西域數年可以不爲糧食犯愁。就是布料,也可以做爲獎勵品,獎勵給戰士,或者給他們做爲禦寒的衣服。爲什麼要送給吐蕃人呢?這是其一。第二呢,當年姜子牙封於齊,齊有華士者,不臣服天子,也不臣服於諸候,百姓稱他爲賢人。太公使人召其三,不至,命誅之。周公責怪齊太公,此乃賢人也,爲何誅殺。太公說道,失不臣天子,不友諸候,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撫以恩寵,不至,是逆民也。使一國之人效仿他,那麼誰能爲國家服務,誰人能成爲正人君子?爲什麼太公召之三,撫恩也!昔日,韋庶人所『逼』,王畫情有所願。後來幡然悔悟,然助父皇得張正義,身臨險境,平叛諸韋。所以朝廷先撫以恩,以示天下,朝廷厚遇,感化王畫。如果王畫不授,失去道義所在,無人所助,他自己也失去存身之所,爲朝廷滅一害。況且這些刁民皆一一到了偏夷海外之所,王畫自己都滅了自己的羽翼呢?”
不但默認王畫移民,反而再進一步,讓王畫從中原借道,減少百姓的死亡率。
可經李隆基這一說,不是朝廷軟弱,而是大義凜然,有理有節。
李旦聽了十分歡喜,看着諸人問道:“諸位愛卿,陛下之意,各位看如何?”
李隆基的人自然開口稱好,其他的人也不敢說什麼,怕激怒王畫。
於是通過。
王畫正在爲冬天到來,第三批百姓如何撤離擔心時,就接到朝廷這個詔書。
王畫與朱仝先是愕然,然後相視了好一會兒,猶在夢中,不大相信。
這個詔書來得太及時了,就象到了開飯的時候,發現家中沒有米下鍋,正好有人送來一袋子大米一樣。
但聽到手下將事情前後說了一遍,兩個人都明白,這是李隆基有意送來一份橄欖枝的。現在李隆基十分困窘,更需要王畫的幫助。而且這小子做事越來越成熟,明是幫助王畫,可是在言語處處貶低王畫,責難王畫,讓太平公主等人都抓不倒話柄。
不管李隆基打的什麼主意,反正現在真的很需要,於是立即安排。但這個消息封鎖起來,不能讓吐蕃人知道,還有七八萬百姓正在吐蕃境內行走,如果知道了怕吐蕃人不安好心。不過開始準備船隻,讓百姓從西傾山的北端進入疊州,然後入蜀,從長江入海。
可到了十月,果如王畫與朱仝所料,李隆基秘密寫來了一封信。
王畫看了信後對朱仝說道:“朱先生,你看象不象《賜尉佗書》?”
漢文帝寫了一篇《賜尉佗書》,派陸賈到南越,再賜尉佗金印。尉佗看了這篇文章後,十分感動,於是寫了《上漢文皇帝去帝號書》,向漢朝稱臣。
這兩篇對答的文章寫得聲情並茂,感人淚下。雖沒有入選《古文觀止》,但金聖嘆在他所著的《天下才子必讀書》將兩篇全部入選,連用了幾十個妙字讚歎佩服,並且將它們與諸葛亮的《前出師表》與韓愈的《祭十二郎》兩篇感人淚下的文章相提並論。
李隆基這封信,不但文筆相似,連語氣內容都十分相似,在信中說了,你命運多粲,我的命運也不好,咱倆同病相憐。雖然你的遭遇,使你很難相信朝廷,九州之鼎一成,十有八九,一走了之。可我想國家強盛,百姓安寧。你同樣也有這個想法,對不對?但你一走了之,到了海外,過着世外桃園的生活,可我呢,國家呢,百姓呢?
難道在你臨走之前,就忍着看朝廷,國家又要象韋庶人那時候樣子嗎?爲什麼不能幫助我,幫助國家百姓,將國家安定下來,創造一個繁榮盛世?
如果總管助我,到大洋洲我會再送一百萬人口嘈擠地區百姓給君。但我心中依然很希望你能留下來,爲國家爲百姓效力,我不惜朝廷再多一個尉佗。
後面落尾處又寫了一行字,住筆之時,零涕淚下。
都擔憂得哭起來了。
不但信寫得很感人,開出的條件也非常好。你走,我還送你一百萬百姓,讓大洋洲百姓人數增加。你留,除了拋去帝號外,我讓你在西北,依然象尉佗那樣,逍遙爲王。
連朱仝看完信後,也是一臉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