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尉,你說我們營督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哥舒翰騎在馬上得意洋洋地向高奚奴問道。
在他身後有五千士兵,化裝成平民百姓運送輜重。當哥舒翰看到輜重時,已經估猜到王畫的用意,以及這一戰的最終目標。
“聰明,”高奚奴在馬上正色答道。
沒有說勇敢,沒有說才華過人,只說了一句聰明。這是第一階段戰役留下的影響。王畫並沒有上戰場殺敵,甚至本人還在靈州,可是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決定了這場戰役的走向。這是智慧的結晶。
“錯,我們營督其實很猥瑣,”哥舒翰說完後,大笑起來。這一戰太猥瑣了。
高奚奴不敢答話。
一行人來到王畫軍營。因爲坌達延大軍逼近,派出去擄獲百姓的軍隊也一起回來了。
哥舒翰將帶來的輜重送到營中,立即被王畫喊了過去。
在背後哥舒翰敢說王畫猥瑣,當面可不敢說,站在哪裡就象閻羅王前的小鬼,恭恭敬敬。高奚奴站在一邊看到哥舒翰的樣子,很想捂嘴發笑。
不是怕王畫,哥舒翰是怕王畫再讓他進冷宮。看到戰友們在吐蕃境內囂張,很讓人爽快。可卻沒有自己的份,在河州只能乾瞪眼。接到王畫命令後,他意識到王畫是將他釋放出來了。一路上興奮不己,連評價王畫猥鎖的話都說了出來。
但王畫並沒有立即應允,他問了一句:“哥舒翰,這幾天有沒有看我給你的書?”
“看了,”哥舒翰也是無語。《孫子兵法》都看了十幾遍,《春秋》也看了兩三遍,難道非要自己倒背如流才行。不是看書就會打仗的,韓信從來不看兵書,所向披靡。趙括兵書戰策,倒背如流,可一上戰場就葬送了趙國四十萬軍隊。但他不敢對王畫反駁。
當然,如果他敢用這兩個人來反駁王畫,百分之百,準得又回河州了。
那是特例,不好比,比如愛迪生自學成才,但有幾個愛迪生,有幾個韓信。正規獲得知識的渠道還必須經過學校,軍事知識同樣也來自書籍。然後再次將知識活學活用,別象趙括那樣玩就行了。一個將領讀兵書肯定比不讀好,這也是關羽、薛仁貴、狄青、岳飛開始綻露頭角時,立即學習,爲自己充電的道理。
“那我再問你,爲什麼讓你鎮守河州?”
這幾天哥舒翰早找到了答案,但不是看兵書來的。他立即答道:“營督,我知道了,因爲我們兵力不足,現在一萬五千精兵抽調於石城堡下,有可能坌達延利用我們這個空檔,採取圍魏救趙的辦法,襲擊鄯州與河州。其中河州可能性最大,鄯州離石城堡還比較近,能及時救援。可是沒有準備,坌達延襲擊河州,想救援都來不及。因此纔派我到河州城的。而且他剛剛敗在我手上,心理上有些畏懼。”
“嗯,答得也算正確,但我爲什麼又讓你趕來石城堡?”這也是一個刁鑽的問題。換作大郭,王畫斷斷不會這樣問的,問了也有可能答不出來。這是王畫對哥舒翰的期盼。如果哥舒翰連這個問題也答不出來,不客氣,還得回河州城呆着吧。
“我知道,營督這次戰鬥用了圍點打援的策略。所以讓我帶來了這些輜重。但這樣一來,必須要剽悍的將領衝鋒陷陣,才能引起敵人更大的混亂,就象營督當年在繁畤一戰一樣。而且坌達延也親自來到軍中,襲擊我們後方的可能性已經很小。就是襲擊,一坌達延不會親自前去,第二坌達延抽調了四萬軍隊,襲擊的規模也不會很大。有穩妥的劉校尉坐鎮河州,也能堅持到我們將戰鬥打完。”
還有一條理由哥舒翰沒有說,因爲王畫的安排,所以這一戰必須全部用胡人,而且是党項人、吐谷渾人以及西突厥人,連東突厥與室韋人都不行。這樣,劉統也沒有資格參戰。包括薛嵩與郭虔瓘,只有王君綽因爲是本西北人,雖然是唐人,可長相與中原有異樣,這才勉強可以有這個資格。這樣一來,自己將會是這一次行動的主力。
而王畫與薛嵩以及郭虔瓘會參戰,但必須在坌達延陣營完全混亂後,才能參戰,以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可這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不然傳出去,有可能造成岐義,使血營漢蕃士兵產生分裂。
當然王畫也不會傻呼呼地追問清楚。
這樣問,也是提醒哥舒翰下次動腦子,不要動不動不顧後果衝向積石山。
“你下去準備吧。”王畫讓哥舒翰下去。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估計明天晚上坌達延就能到達尉遲川,王畫已經將哪裡當作這次會戰的主戰場。這是第二階段的會戰,但也分成了若干部分,第一部分就是自己兵進石城堡,包括有意高調派出斥候刺探大非川,以及擄獲百姓,在山上表演飛天,這是作戰的開端,逼迫坌達延出兵的。第二部分就是即將來到的尉遲川會戰。然後還有尾聲。
這一階段結束後,王畫開始撤兵了。
當真進攻石城堡?不要說石城堡,就是攻下大非川與烏海山,王畫也不想要。這一要吐蕃準得急,一急派出十萬二十萬大軍前來,王畫就是有本事勝利也是慘勝。如果導致這個局面,朝廷不會介意,乘這個機會將八州收回的。
主要還是以消滅敵人有生主力爲主,一點一滴地削弱對方的力量,順便看能不能撈一點好處。
月亮升了起來,柯贊熱依然站在城頭上。
這十幾天,讓他每一天生活在提心吊膽中,原來還仗着地形之險,可自從看到血營士兵每天從那個山上往下飛,他就開始進入一個噩夢之中。而且最讓他鬱悶的是,明顯血營士兵還沒有掌握好這種新事物,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因爲從城頭上他看到每當士兵落地時,那個王畫就給他們做講解。這是練習。
練習就練習吧,你何必在我眼皮底下練習?這不是噁心人嗎?
至於外界的情況柯贊熱就不太清楚了,但他在城頭上看到過血營將大批百姓向鄯城方向遷移。
這讓他感到很悲哀,什麼時候吐蕃墮落如此?是吐蕃墮落了,還是敵人太強大了,象不可逾越的喜馬拉雅山。
就在這時候,血營大營點起了無數的火把,無數士兵拱衛着那個可惡的王畫來到石城堡城牆下,王畫大聲向城頭上喊道:“我是王畫,要與你們柯贊熱將軍一談。”
“我就是,”柯贊熱探出了頭。
但他眼裡有些詫異,更升起一種不安。
城牆下王畫身後有許多人,多少人一下子是數不出來的。但已經換下了原來的那種魚鱗甲,穿上了吐蕃的扎甲,跨下的座騎也是吐蕃馬,連弓箭手中的武器,都是吐蕃兵器。
並且除了王畫外,幾乎看不到一個唐人。如果不是王畫在此,柯贊熱還以爲是自己吐蕃軍隊來到石城堡下。
這讓他嗅到了一種濃濃的陰謀。
戰馬盔甲武器,毫無疑問,是王畫手下三次戰鬥繳獲的。
而且不知道王畫俘獲了多少吐谷渾人,這些人手中也有一些武器與戰馬。至於現在隊伍中清一色的蕃人,更好理解,王畫血營現在的蕃人士兵佔到十分之九還要強,幾乎是清一色的蕃子士兵。
但爲什麼要換裝?
“你就是柯贊熱?”王畫掃視了一眼,一個三十剛出頭的中年人,臉色黝黑,長得很魁梧。
“正是。”
“柯贊熱將軍,我聽過你一些事蹟,對你很欣賞。”
柯贊熱以爲王畫想要招降他,在城頭上沒有回答。他誤會了王畫意思,王畫根本就沒有招降柯贊熱的意思。這種人多半不可能爲他所用,他另有用意的。
“柯贊熱將軍,我圍困石城堡十七天了,如果想攻克它,相信你也知道,我會在一夜之間就將它拿下來。但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不將它拿下?”
柯贊熱同樣沒有回答。王畫有了那種古怪的東西,拿下石城堡,並不是沒有可能。如果他不將它亮出來,藉着夜色的掩護,一下子來個神兵天降,飛入城中,甚至只要更少的損失,就奪下石城堡。
但柯贊熱怎麼承認這個嚴重打擊士氣的事實?
王畫微微一笑,他也沒有指望柯贊熱回答,繼續說道:“還有,我有意派出斥候,高調刺探索大非川的情況,讓你們統帥得知。以及我刻意俘獲大量百姓,將他們押回鄯州。你知道這是爲什麼?”
柯贊熱依然沒有回答,但看到王畫的裝束,他已經明白一大半了,身體不由地打了一個冷戰。
雖然在城牆下,王畫眼力很好,柯贊熱這個小動作王畫還是藉着火把的光芒看到了,他又說道:“不錯,柯贊熱將軍,果然你反應過來。我這是逼你們家元帥出兵,然後換成你們吐蕃人的盔甲,連夜衝進你們吐蕃人大營。這樣使你們士兵敵我難分,化解我兵力少的劣勢。製造一場混亂,一舉擊潰你們元師的四萬軍隊。哦,順便告訴你,你們家大帥正將軍隊駐紮在尉遲川前。”
從石城堡到赤嶺只有二十里路,這也是石城堡地勢險惡的原因。這是吐蕃新近大敗,否則在兵力相等的情況下,只要坌達延與王畫形成鏖戰局面,柯贊熱從石城堡出兵,兩頭夾擊,王畫軍隊馬上就會崩潰。
赤嶺也不是一個小山,可是王畫是清一色的騎軍,關健是赤嶺上除了一個當初吐谷渾與唐朝互市的承風戍,現在還繼續成了吐蕃與唐朝互市的重要的地方外,幾乎沒有什麼關卡。過了赤嶺,就是尉遲川。
也就是說,王畫如果是清一色騎軍前去,頂多兩個時辰就到達了尉遲川。而這時候正是三更多時分,也是一夜中正是好睡的辰光,同時也正是夜襲的好辰光。
柯贊熱又打了一個冷戰,這回忍不住了,他怒喝道:“你這個魔鬼!”
“我是魔鬼?好象我兵出靈州,是你們吐蕃人先招惹我的吧?不過柯贊熱將軍,這事關到你們吐蕃四萬大軍的生死存亡,要不要殺出去,通報你們家大帥。只能你能殺出去,這才能使你們家大帥以及四萬士兵有一線生機。不然,就來不及了。”
王畫說完後,不理睬柯贊熱的反應,離開了。
看着王畫離開,柯贊熱心急如焚,他立即下令,召集一千士兵,準備生生殺出去,那怕只要有一人殺出去,將消息通知坌達延,也能挽救四萬大軍即將迎來的噩夢。
可就在他再次準備命令打開城門時,看到通道口那黑壓壓,悄無聲息的連片帳蓬,夜風一吹,忽然冷靜下來,他先是哈哈大笑,他知道爲什麼王畫臨襲擊前,要對他說這件事原因了。
差點上當了!
可他嘴角慢慢變成濃濃的苦笑。這是王畫故意利用自己焦急的心理,誘引自己帶出大部分兵力出城的,想到了心理戰,他想到了上一次戰役爲什麼輸那麼莫明其妙的原因了。
可怕的對手!
城門還是打開了,不過一千人變成了兩百人,而且分成了四十個小組,五人一組。這不是衝出重圍,而只要有一人安全逃出,就達到了目標。不但分成了四十個小組,還讓他們散得遠遠的。
這無疑更加減弱了這兩百人的戰鬥力,但增加了少數人逃出生天的機會,同時也防止對方射箭,散開後可以在箭雨下多存活下來一些士兵。
兩百士兵一拍座騎,知道是生死關頭,不但用力拍打,甚至有士兵用直刀在馬背上刺上一刀,刺激戰馬的爆發力。
柯贊熱繼續站在城頭上觀看,血營依然很安靜。自從王畫帶着士兵離開後,血營大營將所有燈火都熄滅了。這也是柯贊熱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這兩百人衝不出去,再衝時間上也來不及。畢竟王畫一行,全部是騎兵,速度同樣不慢。
兩百人散成一個扇形,可來到大營前,這個扇形不得不再次聚攏,因爲有木柵欄阻住了戰馬,只好從門口衝進血營連片的帳蓬裡面。一個個魚貫而入,然後柯贊熱聽到了兵器交接的聲音,以及自己手下垂死前的慘叫聲,漸漸再次化爲一片寂靜。雖然因爲黑夜,沒有辦法看見有沒有士兵衝出去,可從兵器聲與慘叫聲中,能分辨出來,這兩百人前進沒有多遠,就平息了。有可能全軍覆沒。
柯贊熱嘆了一口氣,心裡想到,果然如此。
但他強忍着痛楚,也沒有再下令士兵突圍。
而在赤嶺的另一側,坌達延也沒有入睡。分明只隔着一道山脈,如果是以前,他也會想到夜襲,但面對王畫他不敢了。王畫不在鄯州,在好幾百裡之外的靈州,搖控着指揮,三次戰鬥,都是用埋伏將自己軍隊擊垮的。現在王畫親自指揮,他不敢冒任何風險。
所以這一次他是步步爲營,節節推進,我遠離水源,遠離火源,遠離樹林,一步步到達石城堡。看你佈置什麼埋伏,這種心理導致現在他這種局面。傍晚來到尉遲川前,儘管這條自東向西的河流是流向青海(青海湖)最小的河流之一,可是他還是不敢將大營駐紮在尉遲川前,離它最少六七十米。而且選擇在一片開闊的高坡上,沒有樹木,只有一片碧綠的青草。
夜襲,真不敢。赤嶺樹木茂盛,高低起伏,正是埋伏獨天獨厚的好場所。不但夜晚最好不能進入,就是白天他也打算派出大量斥候在道路兩邊仔細察看。
紮下大營後,他再次派出大量士兵分班次巡邏。戒備森嚴到了極點,也小心謹慎到了極點。
但是他在想,王畫到底要做什麼?
他不相信王畫就不明白,一旦讓他以這種穩妥的步伐進軍到了石城堡,雖然不懷疑王畫血營的戰鬥力,可自己卻在兵力上佔了絕對的優勢,而且背後有柯贊熱,他是自己手下得力愛將,時機來臨,柯贊熱不會愚蠢地放過去的。到時候王畫只能大敗。
這中間一定有陰謀!
越是離石城堡近,他心中這份忐忑不安的心理越是嚴重。
是什麼陰謀呢?
坌達延苦思不解。
夜更深了,不遠處傳來曲曲的蟲鳴聲,六月過去了,七月也到了中旬,雖然白天很炎熱,但夜晚開始涼快起來。這個夜晚也是最適宜吐蕃人的天氣。
隨着夜風的吹拂,能聽到不遠處尉遲川河水的流淌聲,以及遠處赤嶺的松濤聲。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巡邏士兵吹響了號角。襲營?坌達延有些不相信,在自己警戒之下,王畫縱然襲營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啊。但他還是一骨碌爬了起來。
來到帳外,看到遠處無數的黑影黑壓壓而來。在這裡,吐谷渾不可能對他們攻擊的,那麼只有血營了。但坌達延還是不解,王畫這也太囂張了吧。這樣公開襲營,當真自己四萬軍隊是吃素的?
對方速度很快,一眨眼功夫就來到了坌達延營地前,然而坌達延不由地揉了揉眼睛,然後擡起頭,看着對方,又揉了揉眼睛。然後臉色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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