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瑄過去就是一個賣燒餅的,哪怕如今依靠着揮刀入宮成爲皇帝阿父的大太監兄弟田令孜幫助,一躍而成爲了西川節度使,可本質上他也依然是個賣燒餅的。
穿着紫袍,他笑起來依然如同當初許州賣燒餅的陳老二。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田令孜問他。
陳敬瑄笑着回道,“兄弟你還不知道嗎?李璟發檄文號令天下各鎮兵馬勤王,討伐黃賊。如今各方響應,鳳翔鎮鄭畋已經斬殺僞齊使者,率鳳翔軍宣誓伐賊,關中山南諸鎮已經俱以鳳翔鄭畋爲盟主,準備反攻長安。而原本已經降齊的河中重鎮王重榮,也已經斬殺僞齊使者歸唐,並與賊軍交戰一次小勝,斬獲數千。最新消息,王重榮已經奉李璟帥令,奉河東節度使鄭從讜爲首,聯合河東隴上諸鎮聯軍,準備收復洛陽。還有,洛陽南的金商、忠武、宣武、義成、天平諸鎮也都發檄文準備聯軍伐齊,公推天平節度使於琄爲河南聯軍盟主...”
田令孜揮手,不耐煩的打斷了兄弟的口水直飛,臉上不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越發陰沉。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陳敬瑄不解問道。
陳敬瑄早先得田令孜安排,早一步就到西川擔任節度使,提前爲田令孜安排好了一個退路。正是當初的安排,長安有變之時,田令孜才得以立即帶着天子一路撤到西川。不過西川雖富,可也並非什麼好地方。西川是與南詔邊界前線,之前十幾年一直與南詔大戰。本來富裕的西川早就糜爛。盜賊遍地。這兩年因南詔新王繼位。雙方都不堪久戰,剛達成罷兵協議,才恢復點元氣。可雖退到西川,但陳敬瑄和諸退到成都的官員們,依然十分擔心黃巢會緊追不捨,直殺到西川來。
如今鳳翔鄭畋終於又反正歸唐,並聯結關中各鎮討伐黃巢,這是天大的好事。起碼,短時間是不用擔心黃巢會一舉殺入西川了。更何況,天下各鎮起兵勤王,若是能收復兩京,那他們自然也就能早日回到長安了,再怎麼樣,長安也遠比這邊疆之地要強上無數倍。
“你懂什麼!”田令孜長嘆一聲,他帶天子撤入西川之後,日子也過的並不順心。關中十五萬神策軍,真正退入到成都的不過數萬人馬。就算加上西川的軍隊,加起來也沒幾萬人。這些日子。田令孜積極的招兵買馬,重建神策軍。田令孜也清楚如今朝堂局勢敗壞,以致於天子都心中都他不滿。這越發的讓他憂心起來,若手上再無兵權,只怕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田令孜重建神策軍,新建神策十軍,每軍十都,新建的兵馬爲一百都,每都千人,總共十萬新軍。田令孜請旨出任十軍十二衛觀軍容使。只不過人是強徵來了,但這些基本上都是新兵,既沒有充足的訓練,也沒有經驗豐富的軍官,甚至連充足的器械都不齊。
而且十萬人馬,糧草軍餉供應,讓他愁的都白了頭。
陳敬瑄起身給兄弟倒酒,屋中沒有外人,書房中只有他和田令孜兄弟倆。桌上點着馬燈,明亮透淨。“難道這事還有什麼內情?”
“當然!”田令孜猛灌了一大口葡萄酒,他很少飲酒,這幾年來更有了一個新的習慣,喝酒只喝登州產的紅葡萄酒。“你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卻沒有看到事情的真正實質。兄弟啊,眼下的形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啊。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如今各鎮是在響應誰的號令?是在響應李璟的號令。李璟是誰,那是咱的第一號大敵。今天李璟一個號令,就讓天下各鎮都響應討伐黃巢。若他日他再下一道號令,說要清君側,要殺咱,那時咱們怎麼辦?”
“兄弟你現在是天子阿父,李璟豈敢如此?”陳敬瑄驚訝道。
“有什麼不敢的?天子阿父?那是過去,如今天子長大了,看咱家也不順眼了。若非如今還得依靠咱們兄弟,只怕早容不下你我了。”田令孜嘆聲道。如今天子與他,已經是面和心不和。他早就心知,可卻又能如何。
“再說,你看看現在關中、河東、河南三大聯軍,他們各自以誰爲首?”
“關中聯軍以鳳翔鎮節帥鄭畋爲首,河東聯軍則以河東節帥鄭從讜爲首,河南聯軍則以於琄爲首。再細說,其中如河東強鎮王重榮、李克用以及代北諸胡部,還有河南的周岌、秦宗權、八都將等,你看看這些人,其中又有幾個是咱們的人?”
“這些都不是咱的人啊。”田令孜又大灌了一口,腥紅的酒液灑在他紫色的圓領官袍前襟。美味香醇的紅酒早已經喝不出味來,大口大口的入喉,不再細細品味,如同喝水一般。
“鄭畋和鄭從讜,那都是滎陽鄭氏,他們背後是誰?是咱宮中的老對手西門思恭這老不死的。還有這河南的於琄,那是李璟的老師,一直都是跟李璟一條船上的人,甚至就連代北的諸胡部,那也是站在李璟和於琄這邊的。另外,那忠武分出來的秦宗權、周岌還有忠武八都將,他們是誰的人?某可是得到密報,他們這次反正,那不光光是因爲李璟的號令,還因爲楊復光從中大力活動,最後才說服原忠武諸將反正。他們都是楊復光這死太監的人,楊復光那是咱另一大對頭楊復恭的兄弟。想當初,咱是聯合了西門思恭,這才把楊復恭從第一太監位置上拱下來的,他豈會和咱一條心。另外,河東的沙陀李克用,他們一族早就是投靠了楊復恭楊復光兄弟的,而某聽說,河中的王重榮,現在跟李克用暗中打的火熱,不但稱兄道弟,還打算結爲兒女親家。如此一來。王重榮。他也是楊復光的人。”
田令孜伸手捂嘴。輕聲打了個酒嗝。他的酒量其實並不大,平時也只是小飲幾杯,今天一時心中鬱燥,多喝了點,不由的有些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田令孜外表看似還與往日般風光,其實他心底已經充滿恐懼。
外有大敵李璟如日中天,內又有西門思恭、楊復恭、楊復光、張泰這幾個太監對手勢力漸強。羽翼漸豐,隱爲合力對付他的勢頭。而最最讓他恐懼的還是天子對他的態度,別看他此時頂着一連串的官銜,什麼晉國公,十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神策左軍中尉、樞密院使等等官職。可若是天子怨恨他,他就終將是無根浮萍。
“兄弟啊!”田令孜半醉半醒的苦笑道,“今天我就告訴你一個實情,眼下局勢,黃巢一天佔着長安還好。若各鎮勤王兵馬真的收復了兩京,討滅了黃巢。只怕那時就是你我兄弟授首之時啊。”
“那可怎麼辦啊?”陳敬瑄充滿恐懼的道。剛過上好生活沒幾年,他還沒有享受夠呢。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掌控兵馬,控制地盤。如今我們控制着西川,只要我們能好好經營這裡,咱手上有兵有地盤,那個時候,就算萬一有一天,真的天下都容不下我們兄弟了,起碼,咱們還有一份自保之力。”
“兄弟,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陳敬瑄有些絕望的問。
“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吧。”田令孜說完,一頭栽倒在案上醉了過去。
成都的行宮之中,右監門大將軍張泰快步入宮,“立即稟報陛下,某有天大喜事要立即稟報天子。”
侍衛叫醒李儇,從長安到成都,一路跋涉,加上放棄長安之事,讓李儇心中不暢,結果到成都之後,李儇就一直不舒服,整日躺在牀上。
張泰入內,行禮之後,立即興奮的向天子稟報中原之事。
當聽到李璟號令天下諸鎮起兵勤王,討伐黃巢後,諸鎮響應,關中、河東、河南已經組織起三大聯軍,就連原來投靠黃巢的諸鎮也紛紛反正之時,已經在牀上躺了太久,消沉瘦了許多的天子李儇終於長出了一口中氣,從牀上興奮的跳起,臉上充滿了潮紅,激動顫抖的喊道:“朕就知道,人心還沒有背棄大唐,李卿終不負朕!盜賊授首之日不會太反了,收復兩京,朕重返長安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
李儇拉着張泰的手,讓他仔細的將詳情一一說明。
聽完張泰的述說,李儇心中激動難平,一掃平日萎糜狀態,手捏着拳頭披着長袍在宮中激動的踱步。
“朕要下詔宣旨,嘉獎勤王將士,立即替朕擬詔,所有流內品級以下官兵,皆加勳三轉,賞賜十千,絹十匹,...”
張泰一旁悄聲提醒,“陛下,朝廷現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來賞賜。”
李儇一滯,“那就賞賜每人鈔百貫,另外待戰亂平定之後,朝廷再論功行賞。”
鈔百貫,看似很多,可實際上朝廷發行的鈔早就和紙一個價了,一百貫鈔,頂多能換到一百文錢。不過張泰沒說什麼,到這地步,又能說什麼。
“還有,立即賞賜秦王永業田一萬頃,加真食邑一萬戶,追封李璟祖上三代封國王。再,賞鈔一千萬貫。”
李璟如今已經是封無可封,官至極品,李儇也只得給田賞錢。李璟不會看的上這點錢糧,但李儇也只能拿出這個來了。
“加封鄭畋爲同平章事、侍中,隴西郡王,授天下兵馬副元帥,加關中兵馬元帥,節制關中諸鎮兵馬。”
“加封鄭從讜爲中書令,河東郡王,授天下兵馬副元帥,加河東兵馬元帥,節制關東諸鎮兵馬。”
“加封於琄爲尚書左僕射、滎陽郡王,授天下兵馬副元帥,加河南兵馬元帥,節制河南諸鎮兵馬。”
“加封楊復光爲天下兵馬都監軍使,封弘農郡王,協調各路勤王兵馬!”
李儇語氣激昂,一連新封四位郡王,甚至連太監楊復光,也因爲此次說服忠武諸部反正歸唐,而因此得封郡王。除此外,還一連封賞了上百將領,對勤王諸軍三品以下將領更是直升散官一階,五品以下直升散官兩階。
一口氣把封賞令唸完後,李儇長呼一口氣,現在,就等着諸鎮共伐黃巢,收復兩京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