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架空過幾任節度使,甚至最後起兵造反的王敬武做出如此暴怒反應的一封信,肯定不只是李璟寫給他的寒暄客套話。
不過其實這信的內容也不長,鑑於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友情,因此信寫的十分簡潔,只是告訴或者說是李璟通知了王敬武幾件事情。
信是李璟寫的親筆信,李璟的一筆瘦金體可謂是十分獨特的字體,自成一家,美觀大氣。不過王敬武根本沒心思去欣賞李璟的字,字很美,但內容很傷人。
李璟在信中一開始,就是先恭賀他逃過一劫,並且加官進爵。然後直接告訴他,鑑於鎮國軍與青齊兵以前的幾次摩擦。因此,李璟打算將淄青州分割而治。李璟派兵進駐濟水沿岸十五縣,加上萊州沿海的掖縣。淄青四州二十六縣,李璟得十六縣,剩餘的十縣,包括青州州城益都城、淄州州城淄州城,則交給王敬武和薛崇、李系三人。
分割之後,雙方各自地盤上的兵馬布防、民政事務、稅賦錢糧等,都由各自負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犯。李璟特別聲明,他已經把自己地盤內的山賊盜匪都掃蕩乾淨,因此,現在兩萬五千鎮國軍駐守於十六縣三山二河,如果有盜賊襲擊他的地盤,那麼一定就是王敬武的那十縣內的賊人越境襲擊了,那時他就會調大軍入十縣剿匪。
如果說李璟的信只是說這些內容的話,那王敬武還不至於如此發瘋,暴躁如雷。
雖然說這分地而治,等於將淄青鎮分爲二鎮,可他也清楚自己的實力,雖有兩萬餘人,可真與李璟對着幹,他還是打不過的。如果將淄青鎮一分爲二,哪怕李璟把最富庶的濟水一線分走。但他起碼還有十縣地盤。對他來說,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畢竟,有一塊真正的地盤,又有田令孜的支持,如果沒有李璟的侵襲,便能安心發展,用不了多久。他相信他就能有實力向李璟挑戰了。
可事情沒這麼簡單,李璟更不會有這樣的好心。
後面李璟輕描淡寫的說淄青鎮最近饑荒,許多百姓無糧可食。因此,他將許多無糧可食的百姓遷往登州、遼東就食。另外,也順便說了下,有不少的大族富戶也願意前往。至於人數。李璟說十縣只遷了十萬人口入遼。
一看到這,王敬武剛纔當即就眼前一黑,差點昏倒了。淄青鎮雖有百萬民,可是二十六縣,一縣也只不過四五萬人口而已,十縣頂多五十萬人,李璟現在一下子遷走了十萬。這還沒有算上。先前淄青內亂,許多人逃離,還有他和黃巢拉起的那些青壯輔兵,如此一算,十縣的人口少了一半以上。而且李璟遷走的這些人,加上他當初強徵走的那些人,可全是青壯啊。而李璟不但把青壯帶走,還把大族富戶也帶走了。
那留給他的還剩下什麼。沒有人口,光有地盤有什麼樣?難道讓他去招募那些一無所有的流民?好只會倒虧!
可以預想,李璟的這一下可謂是致命一擊,王敬武現在沒有了半點喜悅之情。沒有了青壯,就不會有糧食,甚至連當兵的人都沒有。
李璟搬走了半數青壯,連富戶口也搬走了。那些工匠們自然不會放過。當然,各州縣府庫也絕不會給他留下,十縣內,所有的府庫一空。李璟以徵遼爲理由,直接把這些作爲戰備物資全帶走了。
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估計李璟會連磚瓦都搬走。
信的最後,李璟告訴王敬武,他的兩萬五千兵,一個不少的全還給他了。
“此事要立即向晉國公申訴,讓朝廷制裁李璟。”王敬武恨聲道。
“這事怎麼申訴,就是申訴上去了有什麼用?李璟可也有不少靠山的,這事情就算報上去,最後也只能是打口水仗,沒完沒了,絕對不會有我們想要的結果。”薛崇酒喝不少,但頭腦卻還很清醒。李璟如今的勢頭,只要他不造反,這樣的事情動的了他嗎?就算動的了他,真把李璟逼急了,直接反了,到時候說不定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們。
“罷!”王敬武長嘆一口氣。
現在關健的還是手上的兵,他也清楚,薛崇和李系和他關係可不好。
王敬武匆匆沐浴梳洗過後,便與薛李二人一同前往軍營,他的那兩萬五人馬,一直關押在這大營之中。
一入大營,王敬武就看到了自己的諸多心腹部將。
張蟾、盧宏、王彥溫等衆將都在,不過這些將領都很沒有威嚴的蹲在營門口,唉聲嘆氣不止。甚至,諸將全都只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倒像是剛剛從乞丐身上扒下來的一樣。
看到王敬武到來,諸將連忙站起,齊聲喊將軍。話語中都帶着頹敗之色,就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
“將軍!”張蟾喊了一句,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王敬武驚訝的看着手下的這員大將,當初他追隨自己,在淄河被李璟殺的幾盡全軍盡沒之時,他都沒有看到張蟾有過如此喪樣子。眼下雖然被李璟狠颳了一遍,青壯人口少了無數,府庫錢糧俱空,但至少他們活下來了,而且還得到了一半的淄青鎮地盤,因當高興纔對啊。
“發生了什麼事情?”王敬武擔憂問道,“營中兄弟可還在,人數有沒有少?”
他不由的想起了李璟信末尾的話,二萬五千人一個不少還給你。他覺得這句話有問題,李璟豈會有這麼好心?哪怕忌憚田令孜,肯定也不會把所有的兵馬還給自己,一定會帶走一些。
不過哪怕留下一半,王敬武也認了。
盧宏跟剛死了親爹一樣,哭喪之臉回道:“將軍,兩萬五一個不少。”
王敬武松了一口氣,兵沒少就好。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可能鎧甲裝備這些已經落入李璟手中了。
“是不是軍械沒了?”
盧宏果然點點頭,“一件都沒了,連把割肉的小刀子都沒有留下啊。鎮國軍的人太狠了,不但什麼軍械都沒留下,走前,還把所有軍官們的衣物都扒光了,只留下了條褲衩。”
他孃的太過份了,王敬武恨的緊緊的握住拳頭。李璟,你等着,今天的一切我都記着。
一旁的薛崇好奇的問道:“爲何李璟只扒軍官的衣服,士兵的沒有扒嗎?”
張蟾的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咬着牙道,“沒有,一個兵卒的衣服都沒有扒。”
“哦,看來李璟也不算太過份,總算留下一點面子。”薛崇喝下一口酒,咂咂嘴自嘲道。
不過他的話才落,張蟾已經恨恨的道:“李璟是沒有扒兵卒的衣服,但是他做的更狠,他直接把兩萬五千弟兄,除了營級以上軍官外,直接全都押走了!兩萬五千兄弟,現在只剩下了營級以上軍官不到二百人。”
“什麼!李璟把兩萬五千兄弟全帶走了,剛剛不是說營中兩萬五千人一個不少嗎?”王敬武高聲尖叫,如同被踩到了尾巴全身毛都炸起的貓。
那些軍官都低垂着頭,許久後還是王彥溫出聲道,“李璟確實把兩萬多兵馬都帶走了,現在營中也確實還有兩萬五千人。不過,那些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人了。全是一羣殘疾和老的快死的老頭。”
“這到底怎麼回事?”王敬武高聲咆哮。他衝入營中,見到的只是東一堆,西一堆躺在地上,幾乎等死一樣的人。這些人裡有殘疾的,不是瞎眼就是耳聾,甚至是缺胳膊少腿的。其餘的,則多是那些白髮花白的老頭,這些人幾乎是只剩下了一口氣,幾乎就是躺在這裡等死了。還有不少,則是一些餓的成了竹竿一樣的饑民,這種人王敬武見過許多。這種人幾乎沒救了,就算是有糧食,也調養不過來了。
而且,在這營中,居然還有許多老婦人。
“李璟帶走了我們所有的兵,然後給我們留下了這一羣饑民,而且還是挑走了青壯男女的饑民,甚至是那些孩童少年都全帶走了,剩下的只是一羣無可救藥,只能等死的傢伙。”薛崇也不由的震驚了,手提着酒葫蘆,卻心中冰涼無比。
李璟太狠了,狠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表面上留了十縣給他們,可是,十縣的青壯被帶走了,大族富戶被帶走了,工匠被帶走了。府庫錢糧也被帶走了,甚至牲畜也都帶走了。
現在,李璟把他們最大的依靠兩萬五千青齊兵也全帶走了,剩下了二百多箇中高級軍官,剩下二萬多已經在等死的饑民。
沒有錢糧,沒馬武器鎧甲,連兵也沒有了。
守着空蕩蕩的十縣,他們要如何維持下去?
他們全部的兵馬,只有王敬武的二百多名青齊軍官,薛崇李系二人的各五百家丁,湊一起,只有一千二百人。不說李璟的鎮國軍,光只是青州城中張萬榮的那五千監軍親衛,就足以隨時滅掉他們了。
王敬武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茫然而又無助,像個被遺棄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