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都裡鎮的使者鄭介之接到沙門鎮軍的通傳,讓他前往議事堂。聽到這個消息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到都裡鎮整整一天了,可除了被嚴令呆在客棧之中,他被告之哪也不許去。在客棧房間中呆了一天,他早看出這個客棧不是普通的客棧,從那刀疤臉的掌櫃,到瘸腿的夥計,以及瞎眼的跑堂,就沒有一個正常的人,全都是一些殘疾之人。而且這些人一看,身上就有一股子與普通店東夥計不同的氣勢。
這是一羣老兵,雖然因傷退下來了,可身上的那股子血腥味依然還在。他明白那定是沙門鎮監視他的人,只得一整天的時間都老實的呆在房間裡。
李璟見他的地方在沙門島而不是大謝島,他一早便跟着一夥全身鐵甲,面色森然的士兵乘船來到沙門島。一路上,他細心觀察,發現大謝島和沙門島的碼頭上,都到處都是船隻,以及無數的堆積的貨物,一大羣的扛活腳伕正在往船上裝貨。另外,碼頭上的箭塔林立,特別是沙門島這邊,他在鳳凰山碼頭登岸,一上岸就看到了足足九座周長五十步,高達六丈的彷彿一座皇冠一樣的棱角交錯的堡壘。在這如同三十六隻巨獸一樣蹲伏的棱堡羣旁邊,還足有三十六座同樣高達六丈的箭塔。
他想起來以前聽說過的事情,封彰第一次進攻沙門鎮時,就是在這裡直接被擊潰。當時他還覺得這有些太讓人驚訝,可現在真正踏上這個碼頭,他才變不震驚。如此密集的防禦工事,確實易守難攻。
不過等他跟着士兵來到了沙門鎮城前的時候,他就更爲驚訝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嶄新的巨大城堡。整個鎮城南北各長三百步,東西各二百步,周長一千步。整個鎮城比周兩百步的大謝砦城還要大上許多,比起周長一千五百步的赤山鎮和登州城。也並沒有小太多。
到了四月此時,由於李璟的大量投入人力,以及物力財力,整個鎮城修築比起原計劃來又提速了不少。眼下,整個最關健的城牆已經基本完工,六丈高的巨大夯土包磚城牆已經完工,整個城堡就是一個碼頭上小棱堡的放大版。那佈滿一個個棱角的城牆。高大雄壯,猶如一座巨大的山巒屹立。
除了城牆上的城樓、角樓以及箭塔等還未建好之外,城門甕城,十丈寬三丈深的護城河也已經挖好,巨大的濠溝彷彿一道天澗橫在城牆外面,就等着從鳳凰山下引入活水注滿。
護城河外的一百步範圍內都清空了。沒有樹林也沒有土堆山包,全鏟成了平地。讓城頭上的視野一目瞭然,任何人想要偷偷靠近到城下,都將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而且除了四道城門前的一條彎曲的二十步寬大道之外,其餘的地方全都佈滿了一個個兩尺深臉盆大的陷坑,而且還間雜栽着無數的小腿長的尖木樁。另外地上,還撒佈着許多鐵蒺藜。這種鐵蒺藜有四個長三寸左右的腳,無論怎麼拋灑,必定會有一個腳向着上面。這樣的鐵蒺藜遍佈城外,與陷坑和鹿腳,一起組成了一道堅固的防線。就算有兵馬能突襲到了城下,光是這幾樣東西就能大大阻滯敵人的腳步。等他們花時間清理掉這片障礙帶,城上的守軍早做好防禦準備了。
踏過鴿子蛋粗鐵鏈吊着的吊橋,進入高大的門洞。鄭介之一雙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這個甕城門洞,卻見除了外面那兩扇包鐵的巨木門外,裡面居然還有一道巨石閘門,估摸着至少能有千斤重,如果不用牛馬,根本絞不動這門。而且這城門洞裡的兩側牆上,居然還設置了諸多個藏兵洞。與射擊孔,裡面的弓手可以直接躲在裡面射擊。
進了翁城門,對着的卻是一道高大的城牆,得向東行百步。纔是真正的南門。鄭介之看着無數突出的棱角,他心中暗自估算,就算拿下翁城,可從甕城門到裡面的城門這一百步的距離,進攻的士兵將完全處於那棱形城牆上的全面火力攻擊,這是一條死亡地帶。
帶路的那個夥長見他左顧右望的不斷觀看各處,不由輕笑一聲,對着他道:“怎麼樣,這城夠雄偉吧!”
“雄偉哉!”鄭介之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鄭介之滎陽鄭氏出身,乃是山東五姓七高門之一的嫡系,年過半生,長安、洛陽等天下各地哪沒去過。比沙門鎮城雄偉多的城池見的廣了。不說長安洛陽,就是都裡鎮,那也是一個居住二十萬人口,長年有着三四十萬流動人口的巨大都市。都裡鎮可比沙門鎮城龐大多了,不過他讚揚的也是心裡話。沙門鎮也許有些小,可這城池的防禦性能來看,卻絕對算的上是同等城市中最大,防禦最強的了。特別是,這居然是座四個月就建起來的要塞城堡,無論如何都得讓人驚歎。都裡鎮可是在高句麗時就早存在了幾百年的城市,後來唐人佔據之後,又經營了兩百多年,纔有如今的規模。李璟卻四月建起這樣的一座城堡,而且李璟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鎮將,這如何不讓人驚歎。
進入鎮城中心,在鎮將府議事堂前,那座石頭雕刻的青狼張牙舞爪,露出尖利的狼牙和鋒利的爪子,那雙琉璃製成的狼眼,瞳孔中透着一絲血紅,彷彿無時無刻不在注視着每一個從它下面經過的人,膽小一些的人,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壓,不寒而慄。
經過巨狼之下,前面是幾座箭塔,一排穿着黑色鎧甲,卻戴着紅色臂章,寫着內衛二字的憲兵們正在警戒值勤,經過時,鄭介之被嚴格插身後才被放行。
再往前,鎮將府前九十九級的臺階,臺階兩側佈滿了銀盔銀甲銀槍的高大士兵。他們森然站立,就彷彿是兩排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但鄭介民相信,這羣不動如山的侍衛,如果一動起來,那定然是動若猛虎。上階梯時,剛剛經受那巨狼的威壓,眼下又被這羣如雕塑一樣的侍衛們威壓。鄭介之感覺自己的小腿都在不斷的顫抖,差點就要抽筋。他民裡覺得這十分的荒謬,大風大浪他也見多了,可今天卻是真正的有些不受控制的被威懾到了,這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進入廳中,他一眼看見廳中濟濟一堂。
左側全是頭戴硬角展翅襆頭,身穿圓領袍衫的文僚。
而右側。卻統統是身披紅漆山文戰甲,肩披紅色披風的高大武將們。
文左而武右,左尊右卑,這個文武的站位,讓他微微有些驚訝。以他所知,如今天下。哪家藩鎮不都是以武爲尊,文人的地位可是不高的。沒想到,小小的沙門鎮戰功赫赫,可武將卻還屈居在文人之下,這個沙門鎮真是處處透露着一股子不同的神秘。他擡眼偷偷打量了上首座位。
那是一個黑鐵首座,黑青色的鐵座背上還扇形的倒插着九把明光晃晃的寶劍,劍尖朝上。異樣非常。在這九把長劍鋒芒之下,鐵座上坐着一位年青人。真的是很年青,雖然身高挺拔,有近七尺,劍眉星目,面白脣紅。身上一件漆成緋色的山文戰甲,一襲緋色織金絲綢長披風,沒有戴襆頭也沒戴兜鍪。而是戴着一頂束髮紫金冠,雙手搭在鐵座之上,一雙目光卻正帶着笑意向他望來。
鄭介之連忙低頭不敢與李璟對視,緊走幾頻頻前,躬身行了一禮:“都裡鎮城主王普特使鄭介之,拜見季玉將軍,代我家城主向將軍問好。”
“鄭將軍好!”李璟俯瞰着這個年過五十。一頭銀髮的使者。他早已經從公孫蘭和李維的手上得到了這個使者的全部消息,昨天一天未見他,便是讓人去摸他的底去了。這人河南滎陽鄭氏嫡系,不過不是嫡長子而是嫡次子。所以最後被安排去了都裡鎮。在都裡鎮多年,如今擔任着都裡鎮副城主之位,可以算的上是都裡鎮比較有話事權的人。這次都裡鎮派他來做使者,也算是很有誠意。
“鄭將軍!”監軍張承業坐在左首的第一位,還在張宏之上。他用那獨特的略帶些尖細的嗓音道:“都裡鎮想要停戰,不知你帶來的又是什麼樣的條件,說出來吧,如果沒有誠意的話,就不用說了。”
張承業那咄咄逼人的態度,一下子讓鄭介之的眉頭緊皺了起來。雖然早預料到這次出行不容易,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麼的難。他擡頭,有些疑惑的道:“還不知這位是?”
“這位便是長安皇帝陛下身邊的近侍,曾擔任淄青鎮監軍院小使的張承業張監軍,其父乃長安中常侍張公,如今特派前來沙門鎮擔任監軍一職。”李璟回道。
鄭介之心中更是一驚,沙門鎮不過一小鎮,如今居然有了監軍。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監軍,這年青的宦官居然是中常侍的養子。他不由感覺陣陣頭痛,來時他還是小看李璟了。李璟有這樣的監軍,那可就是能直達天顏了。
鄭介之對着張承業又是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語氣更加謙卑的道:“我代表都裡鎮特來請和,上次之事只是一個誤會,都是因封彰虛言欺騙,說動了我城中的封家,他們遊說了諸多掌事代表,最後纔有上次一戰。我們也是受人矇騙,不過對於我們的錯誤,我們願意做出補償。”鄭介民說出了他們的條件:“都裡鎮願意補償沙門鎮和青泥浦兩家各二十萬貫錢,另外,我們還希望,被兩家俘獲的我軍將士,我們願意出錢贖回,所有俘虜,我們出十萬貫贖回。相應的,都裡鎮希望和沙門鎮與青泥浦從此停戰,恢復友好。”
張承業清了清嗓子,“大謝砦副兵馬使、沙門鎮鎮將,淄青鎮節度先鋒、節度押衙、遊擊將軍,上騎都尉李璟將軍,以及青泥浦的李靈甫將軍,還有咱家和衆人已經仔細認真的考慮了你們提出的和平條件,但是很遺憾的告訴你,這些條件無法接受。勞煩你回去告訴王普,我們給你們一個正式決戰的機會,可以讓你們自由選擇一個日子,咱們三家決一勝負。”
鄭介之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的條件纔剛提出,可這太監居然就說他們全考慮過了,這不是胡扯麼。可他還不敢指責他們,誰叫現在求和平的是他。嚥了咽口水,鄭介之舔了舔乾澀的嘴脣,“還請諸位將軍再多考慮一下,燃起戰火,對誰都沒有好處,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如果幾位將軍對我們提出的條件不滿意,你們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們好商量啊,慢慢商量,最終總是能求同存異的。”
李璟笑了,這都裡鎮果然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害怕開戰。既然他們一心想要太平,那他就別怪自己開價狠了。
“我的條件如下!”李璟大聲道:“都裡鎮所有兵馬必須重新歸附大唐,向大唐皇帝陛下宣佈效忠,並且以後都得向朝廷輸賦納稅。各家族得各送一個嫡系子弟到我沙門鎮做爲人質。只要都裡鎮從此效忠大唐,那麼他們的兒子必得到禮遇,絕不會受到傷害。這是先決條件,只有滿足了這個條件,接下來的細節有必要談。”
鄭介之聽到這個條件愣了一下,其實現在整個遼東遼西雖然已經早不受朝廷的控制。但實際上,遼東遼西還是屬於大唐的治下疆土,到現在,渤海、新羅這幾個國家,也沒有人敢真正的公開侵犯這一條。因此,其實都裡鎮本來就是大唐治下的,只是因遼東的種種特殊局勢,纔會造成現在都裡鎮百年來的這種自由貿易城的情況。現在李璟提出的這個歸附大唐的要求,倒也沒什麼,不過是向朝廷交納點稅賦而已,朝廷不可能真正伸手到都裡鎮來。
“好,這條我們願意接受。”
聽到這條也接受了,李璟瞬間笑的和一隻老狐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