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西城門樓上的城垛,帝國正午的陽光灑滿地面,爲刺骨的正月裡帶來了一絲絲難得的暖和。山石壘築的城牆曾經高聳一側,現在西城牆卻只剩下了臨時用沙袋木頭堆積起的齊胸高矮牆。那地面還還殘疾着未洗去的一灘灘惹人觸目的暗紅血漬,昭示着這裡剛剛不久前發生的那場殘酷戰鬥。
宋溫在李璟的陪同下撫垛展望,在他的眼中,仍然對這剛剛結束的戰鬥結果有些不敢相信。
他高高的站在如今只剩下了這座城門樓的西城牆上,這曾經是一座充滿崢嶸的城門樓,青磚包就的夯土城牆,留着刀劈劍砍痕跡的牆面,無一不說明這是一座充滿了故事的城樓。據說這座城堡是當年楊廣徵高句麗時,水師統帥榮國公來護兒所建,做爲水師東征前進基地的一個。看中的就是沙門鎮處於風平浪靜的塘灣中心,後來太宗李世民親征高句麗時,據說也曾經登上過沙門島。中宗徵百濟、高句麗時,這裡也曾經被當作糧草囤積之地。
不過,後來玄宗時渤海國渡海來攻登州,一路殺來,曾將沿海路上的那些島柵城堡都一一攻破,沙門島城堡也就是毀於那時。自那以後,雖然沙門堡一直都有駐軍,可卻再也沒有人修復過城堡了。宋溫心中長嘆一口氣,沙門鎮歷來的駐將,早已經和大唐的皇帝和宰相們一樣,沒有了警戒之心。
“你能確定此事是王進暗中勾結海賊來襲嗎?”站在城垛前觀望着城下的宋溫頭也沒回的輕聲問道。他的一旁是登州別駕、昭王李汭,他正半彎着腰在仔細的觀看着城牆上不知道是誰曾經留下的幾行字。封尋與王淞還有其它幾個將領此時都不知道去了哪裡,一個也都不見人影。
城樓上,除了李璟之外,還有副鎮將林威,以及都虞侯王重。他們三個都是沙門鎮的鎮級軍官,其它人則都還夠級別陪着宋溫。林武和張宏還有張承宗等軍官,此時都只能和宋威的那隊披着絲綢披風的威武家丁一起,遠遠的站在五十步開外。
李璟並沒有立即回答宋溫的問話,事實上如果不是林威堅持要把此事告訴宋溫,李璟都並不想說出來。在李璟看來,宋溫當初把他調來沙門鎮,本就是拿他來攪渾水的。這次海賊來襲,明眼人其實根本不用猜就能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的簡單。沙門島處於大謝砦的三個大島的半包圍之中,距離登州又近,如此大規模的海賊來襲,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海賊一路到沙門鎮,從遼東到登州,經過的可是大謝砦三個大島羣,三十多個島。這三十多個島,大的設堡,小的設戍,無人的島上還有烽火鋪子。一千多號海賊就這麼堂而皇之,一路順利的殺到沙門鎮,如果不是大謝砦配合,怎麼可能這麼順利。除了大謝砦,登州水師的戰艦也是巡守附近海域,大謝砦沒有發現,登州水師也難道一點動靜也沒發現?
事情明擺在那裡,這次的事情雖然是海賊來犯,但他們不搶劫其它幾個島,直衝沙門島而來。而且上島後不搶島上的四個碼頭和兩個村子,卻直搶剛搬上島來纔不到十天的沙門鎮,這事情還不明顯嗎?這是直接衝着李璟來的,而李璟與海賊獨眼蛟並沒有什麼恩怨,再想想大謝砦和登州水師的表現,事情的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不是封彰要對付李璟,就是王進要對付李璟,甚至可以說,有可能是封彰和王進一起要對付李璟。
這樣明顯的事情,可宋溫上島上卻提都沒提,這態度已經十分奇妙了。
“是的,那海賊獨眼蛟其實根本就一直是王進的走狗,他們來襲完全是受王進的指使。”王重十分憤怒的說道。他有些不明白李璟的想法,他覺得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宋溫,那麼宋溫和宋威就可以憑此剷除掉王家。這個天真的想法讓李璟心中一陣失望,王重勇猛有餘,但有些時候卻又似乎完全沒有什麼鬥爭頭腦。
現在青州牙將王進武和淄青平盧節度使宋威的關係,十足就好比是當今的皇帝和大太監田令孜一樣。明面上來說,皇帝當然是比太監田令孜更有權。但實際上,田令孜雖然只是一個太監,但他卻還兼任着樞密使,左神策軍中尉、左監門衛大將軍,完全掌控着京師的禁衛軍。
太監們名義只是皇帝的家奴,可事實如今這家奴卻完全掌握着家主的命運,廢立都在他手。宋威的情況比皇帝的也好不到哪去,表面上雖然是節度使,可實際上卻一點兵權也沒有在手,呆在青州,可青州卻在牙將王敬武的掌握之中。要不是如今還與崔家達成了聯手,又拉攏了韓家,宋威根本無法和王家鬥。可就算是如今的情形,宋威想要真正剷除王家,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辦到的。
到了如今的這種形勢,朝廷基本無力管轄地方藩鎮上的事務,基本都是由地方自己解決。不說王進勾結海賊對付李璟之事極爲隱秘,就算證據再確鑿一點,又能怎樣?
憑李璟對宋威的一些研究瞭解,就知道宋威這個還是十分有謀略的。在不能真正的扳倒王敬武之前,這件事情就算真告到宋威面前,他也會捂着不發的。反而,他只會被宋威拿着當過河卒子使。不過林威、王重他們都是不碰南牆不罷休,他也就不願意扭着他們的意思,便讓他們自己碰一遍估計他們纔會甘心。
“有證據麼?”宋溫眉頭皺了皺,問道。
他感覺到氣氛有些凝重,事實上,自從他昨晚接到海賊襲擊沙門鎮的消息後,就已經推測此事是封彰或者是王進在背後搞鬼。後來他派人去調登州水師,結果登州水師卻置若罔聞,他心裡基本上明白了。只不過他原先更多的以爲幕後操作的是封彰,卻沒有料到會是王進而已。
不過雖然他不用看證據就相信此事應當是王進勾結海賊沒錯,可宋溫心裡還得考慮到另外的一件事情。眼下節帥宋威得到崔家相助,眼看韓家也要拉攏過來了,正處於關健的時候。這個時候是不適合動王家的,現在動王家,就會有打草驚蛇,提前激化矛盾的可能。而現在節帥這邊,還並沒有多少把握能夠對付得了王家。
林威臉上滿臉的哀傷和痛苦,指着那血染的城下土地說:“宋使君,昨日一戰,沙門鎮戰死青壯六百餘人,千餘人負傷。城堡外的四個營地化爲灰燼,幾千居民將居於住所。連堡城的城牆都給打沒了,一夜間,沙門鎮多了數百寡婦,無數失去父親的孤兒。”
李璟將獨眼蛟那裡得來的那些王進勾結海賊往來的書信和帳本交給宋溫,另外還有獨眼蛟臨死前寫下的那份供狀。宋溫接過,打開一一觀看,看的很仔細。不過看完之後,他長嘆了一口氣,目光中充滿了爲難。李璟馬上便明白,事情果真都向着自己預料的方向前進着,不過他並沒有什麼失望,畢竟他本來就沒抱過希望。
“這些東西十分重要,不過此事十分重大,牽涉甚廣,就算是我也無法立即做出處理。我會立即向節帥奏明一切前後因果,等待節帥的處置。”宋溫沉吟了一會後說道,頓了頓,他似乎覺得如果不拿出點行動來,不免讓李璟等人心寒,便又道:“季玉,如果你想現在想要調回沙門鎮,那麼我會立即答應下。”
李璟搖了搖頭,好不容易纔有了這麼一塊地盤,他怎麼會捨棄?
“你可以把你的弟兄一起帶走,我會給你安排。”
“當初決定來沙門鎮,是我自己選擇的。如今,我依然願意堅持當初的選擇!”
宋溫嘆了一口氣,“要不,我給你留一百人馬加強下防備?”
“多謝使君擡愛,不過獨眼蛟近千海賊剛剛覆滅於此,職下想不出還會有人敢如此大膽再來。如果使君真的看我等可憐,不如支援一些錢糧予我等。”
宋溫苦笑道:“登州也是個空殼子啊,哪裡還拿出錢來,這樣,我再想辦法給你拔一批石灰、磚石等物,助你把這堡城再修一修吧。只要把堡城修好了,就算真的再有海賊來,也不會吃虧了。”
李璟打蛇隨棍上,立即道:“現在這情況,哪還拿的出錢來修城啊,也不知道得什麼時候的事情了。職下倒是有個請求,這次我們吃如此大虧,也有一部份原因是警戒不及。沙門鎮有四個碼頭,另外還有三座附屬島嶼,可惜眼下都不在我沙門鎮控制之中。”
沙門鎮除了四個碼頭外,在島南端還有牛砣子島,在西面還有一個羊砣子島,在北面則有一個燒餅島。這三個島都不算大,都只有百多畝地面積,卻緊挨着沙門鎮,其中牛砣子島正好在臺山碼頭的對面,羊砣子島則在石門碼頭對面海上,兩個島如同兩個堡壘一樣守衛着兩個碼頭。而燒餅島是一個圓形無人島,位置卻更加的重要,正好卡在沙門島北端與大謝砦南島和北島中間的堤壩西面。
燒餅島西面是沙門鎮的北山碼頭,東面則是兩島之間的海峽,爲南來北往船隻的必經之路,號稱珍珠門的必經水道。
李璟提出這個要求,就是要收回四個碼頭的控制權,並且還要拿回這三個重要附屬島的控制權。特別是燒餅島,控制了此島,珍珠水道的一半控制權就在他的手中了。
收回四個碼頭,奪回三島,以後沙門鎮纔是真正的退可守,進可攻。即能護衛沙門本島,隨時警戒,還能讓沙門鎮隨時能夠處於對大謝砦南北二島的進攻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