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宗嘉定末年,在宋朝之西比鄰金國處有一小縣岷縣,城寬不過兩裡,城內約有人口一千餘戶,隸屬利州西路,在縣城靠南門處住有一戶人家四口人,戶主姓李名煥,字肅之,舉人出身,五年前受昔日同窗即現在的縣令之邀,從襄陽府遷來執掌全縣的官學,說是執掌官學其實就是教授百十個學生,賴以養家餬口罷了。李煥育有一子一女,子李思業,今年十四歲,隨父就讀於官學,女兒長兩歲,已說好婆家明年便可出嫁,平時和母親在家織補以貼家用。
這一日李思業並未上學,前幾日他下學後總是偷偷跑到巴中酒樓做一名夥計,消息傳到其父耳中後,李煥大發雷霆,昨夜便將李思業狠狠責打一頓,所以今天躺在家裡下不了牀了。
房門輕輕被推開,李思業的娘託着一木盤進來給他換藥,李氏約三十出頭,也曾是襄陽大戶之女,因執意要嫁貧寒書生李煥,被其父趕出家門,性格外弱內剛的李氏從此便再也沒有回過孃家。
“業兒,還疼嗎?”李氏輕輕拉開兒子的中衣,將藥丸放在酒裡化開,小心的敷在青腫處。
李思業疼得一咧嘴,心裡不由又添了幾分怨恨。
“娘!你嫁給爹後悔嗎?”
李氏微微一笑說道:“傻孩子,出嫁從夫有什麼好悔的,再說還有你和姊姊,爲娘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到這李氏又輕輕嘆了口氣道:
“業兒,你別怪你爹爹,他打你是爲你好,他本來學問極好,只是身不逢時纔不得志,他現在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你可莫辜負了他。”
“娘,我明白,我不會怪爹爹的。”
“你明白就好,待會兒姊姊會送飯來,娘要去幹活了,你先歇息吧!”
“娘!”
李思業拉住母親的手輕聲說道:“孩兒長大以後一定不讓娘再吃苦。”
“傻孩子,娘知道你去酒樓做事是想補貼點家用,可是真的不需要,你後年就要參加鄉試了,若真孝順孃的話就好好讀書。”
說完李氏笑着拍拍兒子的手便起身離去。
望着娘削瘦的背影,李思業不由鼻子一酸,淚水悄悄涌進了眼眶。
這時門輕輕敲了敲,李思業連忙抹去眼淚,見是姊姊端着飯食進了屋。
“今天姊姊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炒雞蛋,快點趁熱吃吧!”說完把碗到弟弟的面前,遞一個竹勺給他。
“小業,你不太方便,還是姊姊餵你吧!”
“不用!我可以吃的。”
李嫣坐在旁邊看着弟弟慢慢吃飯,突然她輕嘆了一聲。
“姊!嘆什麼?”
“姊姊其實是知道你去酒樓的真正原因,小業,這是不可能的。”
李思業一怔,他見姊姊從懷裡取出一個紙包,臉不由騰地紅了起來。
“這是昨夜爹爹打你時從你身上掉下來的,爹爹不知道,姊幫你收了起來,這是她的一縷頭髮吧!是她給你的嗎?”
“不是,是她弟弟拿出來玩時被我用十篇大字換來的,姊!快給我。”
李嫣搖了搖頭嚴肅地說道:
“她長你三歲已經定了婆家不說,就算她願意,但你也知道爹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她家是開酒樓的,爹爹素來瞧不起她父親,去年他家請縣令和爹爹去吃飯,爹爹也沒去,算了,姊替你燒了吧!不然會影響你學業的,娘爲了給你治傷,差點把祖上留下來的戒指都給賣掉了,幸虧你體質好自己醒了,現在我們全家都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你不好好讀書可對不起爹孃的養育之恩啊!”
李思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姊姊用鉸子將那一絡青絲鉸成數段,丟進了火盆裡。
幾天後,李思業的棍傷漸漸的好了,他也回到學堂繼續讀書,李思業因前面丟的功課太多,這一日下學後便一個人留下來補習,李煥則到縣衙討要祿米去了。這時剛進二月,春寒料峭,李思業衣裳單薄坐不住,便起身來回走動背書。
突然外面發了一聲喊,街上變得嘈雜起來,到處都是人奔跑的腳步聲,李思業剛要出去看看,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只見學堂看門的王大叔衝了進來,他一見李思業便大聲嚷道:“快逃命去吧!金兵進城了!”說完不理李思業,衝進自己屋裡拿了個包袱便跑掉了。李思業急忙跑到了大街上,只見到處都是驚恐亂奔的人們,哭聲、喊聲一片混亂,北門處已經起火冒起濃煙,李思業甚至還看見了金人騎兵衝過去的影子,學堂離家約一千步左右,當李思業驚慌失措地跑回家時,金朝的騎兵早已洗劫過南門一帶,弄堂口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屍首,李思業認出其中一人便是鄰居蔡大嬸,剛近前他突然發現蔡大嬸的人頭竟然已經被砍掉,和身子只連着一點皮,李思業嚇得魂飛魄散,頓時彎腰劇烈嘔吐起來,突然,他似猛然想到了什麼,發瘋般地朝家跑去。
“爹!娘!娘!姊姊!”
李思業帶着哭腔拼命地叫喊,家裡早已空無一人,幾間屋內都一片狼籍,李思業又跑回裡間時卻隱隱聽見外面似乎有父親叫喊的聲音。
“爹爹!”
李思業猛地回頭朝門外衝去,只見父親正朝這邊跑來,後面追着十幾個金兵。
“小業,快跑!快跑!”
這時一名軍官縱馬趕上,一刀便從後面將李煥劈死在地,李思業看得雙目盡赤,他大喊一聲向那軍官撲去,還沒近前就覺頭上一陣劇痛,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思業慢慢的醒來,只覺頭疼欲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陰暗潮溼的屋子裡,周圍好象還躺着不少人,他剛要坐起來,背上便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李思業不由伸手向後背摸去,離他不遠處的牆角坐着一個老者,他見李思業不太明白便忍不住對他說道:“別摸了,孩子,那是他們給你烙的奴隸印記,過幾日就會結疤的。”
“什麼!我是奴隸了?”李思業失聲叫道。
“唉!不死已經大幸,認命吧!我們宋人的命就是這樣低賤。孩子,你的家人呢?”
“我爹爹被金兵殺死了,母親和姊姊不見蹤影。”
“沒有見到屍首就是被擄走了,她們那樣的小腳還能跑到哪裡去!”
李思業突然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來。
金朝的臨洮府是一個擁有二十萬人口的大城,這裡各族混居,爲金朝西部邊境的重鎮。臨洮府城西有一個軍方的奴隸市場,專門販賣軍隊從各地擄來的奴隸,前兩天已經有過幾批大的奴隸販賣,還有一些剩下的老弱奴隸今天要拍賣出去,主持拍賣的是一名黑臉軍人,是軍中負責後勤的小官。拍賣現場一共搭有兩個木臺子,用粗繩圍着,其中東面一個是販賣女奴的臺子,下面圍着三、四十名買家或看客,臺上站有五、六名身穿宋朝服飾的年輕女子等待拍賣,西面臺上則專門拍賣男子,年輕的早就賣掉,只剩下一名骨瘦如材的少年和三名年邁的老人奄奄待斃。
這名少年正是李思業,一個多月的奴隸生活讓他受盡了折磨,一同被抓來的四十多人已經死了大半,剩下的十幾人被送來臨洮拍賣,李思業被捆着手腳蜷伏在一個角落裡,兩眼無神地看着對面女子的拍賣。突然,李思業發現在拍賣的女子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容,細看之下,竟是巴中酒樓的孫大小姐,只見她兩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身上衣服已被撕壞多處,露出大片的肌膚,李思業心中一緊,立刻坐了起來,緊張地看着對面的拍賣。
“這名女子細皮嫩肉,軍中弟兄用了都叫好,現在賣二十貫,可有人要?”
李思業聞言如被雷擊,早已麻木的心突然一陣劇痛,如刀剜般的苦楚,強烈的憤恨讓他想仰天狂喊,但苦於口中被堵而無法出聲,旁邊看守之人發現了李思業的異樣,擡手一鞭狠狠抽去,幾乎將李思業痛暈過去。
“混帳!你找死嗎?”
怒罵聲引起了東面看臺下的注意,一名約四十幾歲面色焦黃的瘸子詫異的看了幾眼李思業,這才慢慢轉過臉來,旁邊的一名漢子對他調侃道:
“劉二,你正好也沒有老婆,就把這個宋朝女子買回去暖被窩吧!”
“哼!你看那女子分明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可供不起,我來是想買個能幹活的人。”
正說着,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過來,下來一名白胖的中年男子。
“你看,翠花樓的人來了,他們纔是真正的買家。”
看臺下的人羣不由讓出一條路來,那中年男子走上前來仔細打量了這幾個女子,一指那孫小姐問道:
“她賣多少錢?”
那軍人笑着說道:
“閻王愁的眼光果然毒,這名女子皮膚白嫩、非常標緻,一口價二十貫。”
那姓閻的男子冷笑着說道:“若是未開苞的女子,五十貫我也出,可她已經被你們糟蹋成這樣,我最多隻出十貫,你賣不賣?”
“閻王愁,你還價也太狠了,這名女子最少也能爲你們賺二百貫,二十貫你也有十倍之利啊!”
“我最多出十貫,你不賣我就到別處去,反正宋朝奴隸到處都有的買!”說完他轉身要走。
“那就十五貫,我再送你一個。”
“好!成交!”
名叫閻王愁的中年男子去後面辦了交割手續後,把孫小姐和另外一名女子一把推上車便揚長而去,這時看臺下的人也漸漸散去,那名面色焦黃的瘸子慢慢走到西邊看臺,伸手掏掉李思業口中的破布,掰開他的牙齒看了看,便向看守問道:“多少錢?”
黑臉軍官走過來答道:“這幾個人都是挑剩下的,光耗糧食也沒什麼用,你要的話就二貫錢就可以帶走。”
瘸子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兩貫會子放到軍官的手上。
“我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