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幫我改頭換面,搬出這鬼地方,讓我作爲你的侍妾,連同我的孩子,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
紀星璇開出這樣的條件,劉灝並不十分意外。
“你還是這樣讓我爲難,”他搖頭道,“當日我從天牢中把你撈出來,保住你母子兩條性命,你至今沒有報答我,而今又來和我談條件,你當真以爲我是菩薩心腸嗎?”
她是死是活,不過在於他一念之間,她若以爲能將他玩弄於鼓掌之間,那就大錯特錯了。
紀星璇望進劉灝嘲弄的雙眼,心中百轉千回,自知他對她已無絲毫愛憐之情,眼下她再虛張聲勢,恐怕會弄巧成拙,稍一忖度,便垂下蒼白的頸骨,做出示弱之態。
“王爺是否記得,去年十月,太史書苑出了一樁人命案,死的人是南方易首夏江家的千金夏江盈。”
劉灝有些模糊的印象,卻不知紀星璇爲何突然提起一件不相干的事。
“後來皇上賜婚,死去的夏江盈的妹妹夏江敏,嫁給了九皇子爲妃,即是如今的敬王妃。”
劉灝眸光閃動,有了聽下去的興趣。
“我與夏江盈生前交好,她出事的前一晚,曾提出與我交換房間,她睡在我那一間,讓我回家去住。問其緣故,她告訴我說,是她妹妹夏江敏做了個噩夢,夢到有賊人闖進她屋裡。”
當時臨近大衍試,夏江盈躊躇滿志,明明受到了警示,卻不以爲意,不願回她的夏江別館避禍,反而想到要和她換屋子睡,以爲這樣就能相安無事,誰知天意弄人,終究是死於非命。
“那你和她換了房間嗎?”劉灝問,看到紀星璇點頭,他的神情跟着微妙起來。
“其實那天晚上,兇手要殺的人應該是我。但是因爲夏江盈換到了我的房間,所以死的人變成是她。”
紀星璇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去看劉灝的臉色,她的眼中藏着固有的冷漠,說起知交好友的死因,亦無愧疚之情,那是在她自身經歷了太多磨難之後,對生死的看輕。
然而她珍惜自己的性命,因爲她幾乎失去了所有,若是連這條命都丟了,她不能甘心,她要活下來,看着她的仇人日後會有什麼下場。
“你如何得知兇手本來要殺的是你?”劉灝聽出了關鍵。
紀星璇這才擡頭看他。
“因爲我比夏江盈更早知道,有人要殺我,我答應與她交換房間,乃是保命之舉。”
劉灝疑惑道:“你知道?”
紀星璇頷首,看着他的眼睛,聲音低沉,不同於此前的輕描淡寫,無端地莊重起來,她說道:“我有一位恩師,他有斷死之能爲。”
劉灝愣了一下子,緊接着臉上乍現了驚奇,思路急轉,是問:“你的師父?便是教了餘蓮房斷死奇術的那位老神仙嗎?”
不怪他會聯想到餘舒身頭上去,實在是餘舒名滿京城,提起斷死奇術,首先讓人想到的就是她這個淼靈女使。
何況他記得,紀星璇說過她在義陽時拜有一位師父,正是傳授了餘舒六爻奇術的那位仙長。
“不,”紀星璇否認了劉灝的猜測,“我的恩師另有其人。”
“是誰?”劉灝有些急不可耐,果真有這樣一位高人,勢必要招到他的寧王府來。
紀星璇看穿了他的心思,眼中微露嘲弄,一閃而逝,她沒有回答劉灝的詢問,而是放遠了目光,眺向他身後,娓娓道來一段不爲人知的往事——
“兆慶九年,我十二歲,祖父升遷爲司天監右判,帶我進京......”
紀家在義陽城是數一數二的世家,進了京便不值一提,安陵城有十二府世家,數不清的子弟,紀星璇小小年紀,聲名不顯,紀懷山帶着她出入各門各府,私底下受到的不是善意和友好,滿是輕蔑和孤立罷了。
因她生伴異象,命相貴重,祖父對她寄予厚望,便安排她於次年參加大衍試,欲爲她爭取一個太史書苑的名額。
兆慶十年,她在大衍試上考中了星象一科,成爲一名易師,那年她才十三歲,周遭人人稱讚,都說紀懷山後繼有人。
她年少成才,自然是心高氣傲,終於進了太史書苑,現實卻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遠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比她天賦高,有靈性的大有人在,比她家世好,又聰明的隨處可見,她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女學生。
她不甘平庸,卻又無可奈何,紀家稱爲世家不過三代,比起那些立足上百年的世家,根本不夠看,沒有稀世的家傳奇學,沒有德高望重的長輩指點,她只能淪爲平凡。
至今回憶起來,她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天走進了乾元街上的某一家易館,在那裡遭遇了她日後的恩師,一個來路神秘,讓她敬重又畏懼的長者。
他點撥她開悟,傳授她奇術絕學,告知她京城世家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她在藏龍臥虎的太史書苑脫穎而出,漸漸地,她左右逢源,結交了郡主與皇子,終於脫離了平凡。
“我與恩師每次相見,他都蒙面示人,不然便有簾幕遮擋,難見真容。我至今不知他姓甚名誰,所以王爺大可以不必追究,他不願現身,你找不到他的。”
劉灝已然心動,怎會因她三言兩語就打消主意,不再探究那位通曉斷死奇術的高人,於是旁敲側擊地問她:
“這麼說,當日太史書苑兇案,是他告訴你有人要殺你,所以你纔會故意和夏江盈交換房間,讓她代你受死?”
他的話直白的尖銳,紀星璇不爲所動,平靜地告訴他另一個秘密:
“北有文辰,南有夏江,文辰家以測字奇術聞名天下,夏江家則有解夢異能,我嘗聽夏江盈說過,她妹妹夏江敏天賦秉異,時常夢見人之死劫,概因夢中多是素不相識的人,所以百無一用。案發前幾日,她特意跑來警告夏江盈,讓她不要在太史書苑過夜,夏江盈聽了她的話,才提出和我換屋子住,是她選擇要代我受死,這是她的命數,她命中固有一死,我不過是順勢而爲,何來的故意呢?”
劉灝聽了她的剖白,冷冷一笑,道:“何必把自己摘的一乾二淨,你既然知道有禍,大可以攔住她不去冒險,然而你置身事外,分明是存心算計,有人要殺你,當夜如果沒能得手,必有下次,但是夏江盈一死,出了人命,事情鬧大起來,大理寺介入這起兇案,兇手爲了不暴露自己,便不敢再對你下手,你逃過一劫,又從此脫險,真是一舉兩得的妙招,不是嗎?”
事到如今,他已然看清這小女子的鐵石心腸。
“隨你怎麼說都好。”紀星璇低語一聲,又低下頭去,夏江盈慘死,她到底有沒有過愧疚之心,只有她自己清楚。
“你要告訴我的秘密,只有這些嗎?”劉灝慢慢搖頭,“這可不足以讓我答應你的條件啊。”
紀星璇仍舊垂首,眼皮卻掀動起來,以一種詭異的視角看着劉灝,她莫名笑了一聲。
“這些都是前言罷了,我真正要告訴王爺的秘密,還未說出口呢。”
聞言,劉灝精神一震,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就聽她說道:“王爺以爲,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爲什麼?”
家破人亡,她前程與聲名盡毀,喪失了清白,險險保住了一條性命,卻淪爲他人刀俎之下的魚肉,被囚禁在這深院之中,不見天日。
劉灝皺眉,毫不客氣地指出:“不是你去招惹那餘蓮房,害人不成反被她暗算,說不定你現在仍是風風光光的秀元大易師。”
說到這裡,他不免窩火,曾經他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眼前這個女人,誰知時過境遷,今日她竟生下了別人的孽種。
紀星璇不知劉灝遐想,但聽他話裡嘲諷,竟是說她不自量力招惹了餘舒,纔有今日狼狽,面上不禁多了幾分寒色,暗暗告訴自己不要與他爭辯,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若不是我聽從了師父的吩咐,卻辦事不周,如何會讓人抓到把柄,導致今日。”
“此言何解?”
“今年四月,太史書苑又出命案,曹世家的千金在觀星臺上被人吊死,案發前夕,的確是我假借道子的名義,誘使曹幼齡夜赴觀星臺。”
紀星璇冷聲坦白了罪行,她將模仿了景塵筆跡的字條夾在曹幼齡的書本中,明知她心儀景塵,定會赴約,誰知這一幕做的不夠隱秘,被秦月柔目睹。
之後九皇子劉曇在暄春園饗宴,秦月柔與她在湖邊對峙,被辛六偷聽,追到她樓臺之上,她與辛六起爭執,失手將她推下樓,正待殺人滅口之際,餘舒趕到,救下了辛六,兩人指證她殺人滅口,使她再一次深陷牢獄。
“這麼說來,你是受了你那師父的指使,纔去迫害曹家小姐,所以在牢獄之中,你寧願受刑,也不肯供認他出來,是嗎?”劉灝心說此女生性涼薄,倒是對那位師父死心塌地。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咬緊牙關我纔能有一線生機,若是說了出來,我唯有死路一條。”
紀星璇不知想到了什麼,劉灝見她肩膀輕抖,似是在寒顫。
“你那師父爲何要殺曹家小姐?只是爲了陷害景塵嗎?”他想不通,紀星璇的師父,怎麼會和景塵有所牽連。
“或許吧。”紀星璇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思緒停留在剛纔。
“哼。”劉灝不滿地冷哼了一聲,這叫她回過神來,擡眼看着他,舔了舔乾澀的嘴脣,之前生產耗去她所有體力,若不是喝了一碗蔘湯,哪有心神和他周旋。
“王爺以爲,我大安歷代儲君,是如何擇選?”
劉灝的耐心不足,尚有滿心疑問,卻被她這一句話問住了,他對皇位的野心不是一日兩日,胸有溝壑,張口便言:
“有能者居之。”
誰知紀星璇聽了他這一句,居然笑開了,不待他發怒,便又道:“我現在就告訴王爺一個秘密,你附耳過來,我悄悄說給你聽。”
劉灝對她雖有防備之心,卻不會怕她一個虛弱中的女子,猶豫了片刻,便起身向前,並未坐上牀榻,而是站在她牀頭,彎下腰去,然後,耳邊就傳來她微弱的吐息。
她說:“歷代司天監大提點,持有開國六器之一《玄女六壬書》,那上頭有顯誰會是下一位皇帝呢。”
言傳入耳,劉灝汗毛炸起,驚容滿面。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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