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家正經營生的大賭館二樓上,聚集着一羣另類的賭徒,沒有鋪天蓋地的汗臭味,也沒有吵吵鬧鬧的叫罵聲,這裡更像是一個喝茶聚會的地方,整潔而有序,不論是莊家,還是客人,都秉持着最基本的休養,賒賬也是不許的。
餘舒見過幾種不同的賭易形勢,義陽城的掛牌子,城南私賭的互猜,城北的易師們玩法更要五huā八門,不只限於算科,有押注晴陽的賭局,有破解棋籠陣法的賭局,有盲眼猜物的賭局,更甚者有相人相面的賭局,當然這賭坊背後的大東家一定是某一世家,不至於被一兩個有財有運的砸了場子。
餘舒並不好賭,只看那佔據了整面牆的晴陽表有意思,便順手買了個暗號,下了幾注,圖個新鮮,其餘的圍觀了幾眼,就打算離開了。
看出她只是湊熱鬧,這讓原本以爲她興沖沖進了賭坊是要“大展手腳”的薛睿暗鬆一口氣,他可沒忘記他曾經在安陵城查抄違禁聚賭時,逮着過她。
賭易,並不是好玩的。
離開賭坊,餘舒又與薛睿逛了附近幾間商鋪,東西沒買什麼,餘舒對釵環珠玉還不如對人家門口擺的一棵向陽青感興趣,薛睿則是看不上眼那些次造的物件,送給餘舒更是拿不出手。
太史書苑的兇案急不來,這一年新院生的常服還沒發,薛睿和餘舒都沒有和自己過不去,將頭疼的事暫時擱淺了,兩人就這麼溜達到太陽落山,難得偷了半日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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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忘機樓,林福將白日劉曇派人送來的請柬交到薛睿和餘舒兩人手上。
封王造府,指婚世家,如此雙喜盈門。又在雙陽會上狠壓了寧王的風頭,劉曇不可能再低調行事,大張旗鼓地辦一場宴席藉此聲勢是必須的。
酒宴定就定在這個月的下旬,還有十多天準備的。地點是在暄春園,這座位於春瀾河上游的皇家林園,是今上即位之後,賜給胞弟湘王的私人財產。
餘舒從薛睿口中得知王府尚未建成的劉曇借到湘王的園子辦酒席,不由得多想,還對薛睿講了出來:“湘王爺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麼,這一下就和九皇子親近了。寧王肯定不痛快。”
說起來劉灝劉曇雖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對於湘王爺,一樣都是親侄子,之前沒聽說他偏心哪一個,就連世子劉炯,對待這些皇子兄弟們也是八面玲瓏,一視同仁的。
薛睿放下燙金的請柬,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道沒有宮裡那一位的默許,湘王怎會輕易淌這渾水。
晚飯後,餘舒打算回房。薛睿卻叫住她,讓她隨他進了小書房,擺亮燈燭,走到榻上坐下,茶案清理乾淨,滿擺着厚厚一摞泛舊發黃的卷宗,不知他是何時讓人搬進來的。
餘舒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這是想幹嘛。
薛睿隨手翻開一冊,指着不遠處的書桌示意她坐下,道:“我說。你來算,這些都是十年前各地方查實的舊案,牽扯人命,我們看看你那卜算之術,有幾分準頭。”
餘舒聞言,看到薛睿熱心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拿起筆,並沒有直接告訴薛睿,她的禍時法則在數據完整的情況下,幾乎是十足的準頭。
當然,這不是絕對的。
就在半個時辰後,薛睿講到第五起命案,餘舒就點背地遇上一個棘手的問題——她解出了一個“未知數”。
她所指的“未知數”是一個不存在於她的禍時記錄手札上的數值,沒有先例,這就讓她無從判斷,死者亡命的禍因。
“嘖。”
“怎麼了?”
“這個我算不出來。”
“哦?”薛睿見她爲難,反倒感興趣了“爲何算不出?”
餘舒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釋禍時法則的參照性,轉過頭看着他,餘光瞄到他手邊的那幾卷尚未打開的案錄,腦中靈光一閃,兩眼“嗖”地就亮了,失聲叫道:“大哥!”
薛睿只見餘舒突然就〖興〗奮起來,不明所以地應了她一聲。
“大哥,這些卷宗都是你從大理寺中拿出來的是吧?”餘舒因爲某個成型的念頭,按捺不住激動,丟了筆走到薛睿對面坐下,摸了摸那些略帶潮氣的文卷。
“嗯。”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不是他拿出來的,還能是它們自己從案卷館裡飛到這裡來的不成。
餘舒隨手解開一卷翻開,飛快地瀏覽了上面的記錄:規規整整地豎排,每一件案子,都將案發地點,案件進展,涉案人士,包括重要的口供在內的主要信息都寫的清清楚楚。
太妙了!
餘舒忍不住在心底大喊一聲,之前她爲了補全禍時法則,想破頭皮卻苦於限制,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下有了大把的實例供她研究,她何愁進展!
餘舒嗓子眼兒有些發乾,擡起頭,眼巴巴地瞅着薛睿:“能不能借給我看幾天?”
薛睿難得被她這麼水汪汪地看着,聽到她要求,倒沒忙着答應,而是審視了她兩眼,見着她無法遮掩的渴求,心底飛快地計較了一番,面上露出一點難色,遲疑道:“這些案卷都是大理寺在錄的,由主簿收管,我是借用職權帶出,照規矩,明日便要歸還回去。”
話末又順帶問了她一句:“你看這些做什麼?”
餘舒一時心切,滿心想的都是要如何補全禍時法則,倒是沒想着和薛睿耍心眼,老實告訴他:“我這一門奇術有許多不足,就像剛纔你說那件案子,我沒見過的就算不出來,所以想試試從這些實案上補全,大哥,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借我看幾天嗎?”
薛睿這才明白餘舒爲何〖興〗奮,明白過後,就不免爲她求學的法子感到詫異,別人都是從師教導,家傳師傳,她竟是自己埋頭琢磨麼?
餘舒將薛睿的表情誤以爲難辦,激動的心情很快就平復了一半,考慮着怎麼說服他“濫用職權”遲疑片刻,便下了決心開口道:“不瞞你說,我這門奇術,不光只能推算死人,也能推算一應禍事,比之奇門應克更準,比之星術周旋更奇妙,若要補全了,能將人之禍時、禍起、禍根一併算出,說句大話,似這次太史書苑的兇案,我就能將有關兇手的線索直接算出來。給我時間,大哥日後若遇上疑難的案子,不管多棘手,我都能助你迎刃而解!”
饒是薛睿定力十足,也被她一番話鼓吹的有些熱血沸騰起來,差點上套,一口答應下來,他穩了穩心神,定睛看她神采奕奕的小模樣,心裡癢癢,含笑問道:“你要多少時日,才能將這奇術補全。”
“這......”餘舒默默合計了一下這工程巨大,乾笑道:“順利的話,大概三五個月。”
薛睿挑眉:“那不順利呢?”
“...一年半載。”也未必補的全。
看她耷拉下臉,薛睿搖頭失笑,難得揪住她短處,不捨放過,伸手按住桌上的機密卷宗,一本正經道:“不是沒法子借給你看,但你許我這空頭的好處,卻要換一換,總不能讓我白白冒險挪用公文。”
餘舒張張嘴,看着臉不紅氣不喘地問她討要好處的薛睿,心裡有些不習慣,又覺得古怪,便斜眼道:“大哥怎麼突然同我計較起好處了?”
不怪她多想,以前她不找他幫忙,他都上趕着在她面前做好人,如今戳破了那層窗戶紙,他反倒和她小氣起來。
“呵呵。”
薛睿但笑不語,心說她已知了他的心思,就算不防着他,也沒以前容易親近了,這幾日搭個肩膀都要遭她白眼,更別說更進一步。照這麼下去,他想俘獲佳人遙遙無期,再不使些手段,恐怕等她心甘情願,他鬍子都白了。
餘舒琢磨他不透,被他一張笑臉看的發毛,稍微往後挪了挪座位,悻悻地問:“那你說,要什麼好處?”
能讓他這麼提出來,一定是她不願答應的事了。
薛睿乾淨修長的手指在紙面上輕彈了幾下,盯着神色防範的餘舒,慢慢站起身來,兩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撐着茶几,彎下腰,在她睜圓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倒影。
“你作甚?”餘舒自覺處境不妙,身體後仰,儘量同他拉開距離,可地方就這麼大,又被他困住一半,她又能躲到哪兒去。
她眼瞅着薛睿越欺越近,盯着她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燭火下分外幽深,簡直像是要把她攝進去,她脖子上的汗毛都一根根豎起來,正暗自準備着隨時踹他一腳,就聽他醇醇的嗓音:“你閉上眼睛。”
餘舒板起臉,不幹。
薛睿低笑“放心,我不是想親你。”
餘舒撇嘴,那他幹嘛,數數她有幾根睫毛?
“你閉上眼,那些案卷你要看多少,我都爲你找來,隨你想看多久。”
餘舒不禁心動了,仰着脖子瞅瞅眼前這張斯文正派的臉,衡量利弊,決定信他一回,不怎麼痛快地擠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了,只因脣上多了一道不屬於她的氣味,淡淡的茶香,含着一抹溫存,一瞬間充滿了她的鼻息。(未完待續!!!